第39章
从小到大, 扶婳都很少叫他哥哥。
傅知宴出生没多久被父母丢到了南城,和外公在那座硕大的庄园里居住。他性子本就慢热,身边也没什么特别相近的同龄人一起玩耍。
直到七岁那年, 庄园里来了一对老夫妻, 据说是外婆生前的好友, 两人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
那是傅知宴第一次见到扶婳,她穿一身天蓝色的海军风连衣裙,头发扎了两个小啾啾,很白, 小脸看着软乎乎的,眼睛像是漫画里画的那样, 又圆又大。
大约是第一次来庄园, 她看什么都新奇,一只手牵着奶奶, 一只手抱着悬挂式的小水壶, 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四处看。
外公给他介绍:“这是你扶爷爷家的小孩,叫婳婳。”
扶婳的爷爷也轻拍了拍她的头:“婳婳乖, 叫哥哥。”
扶婳瞪圆眼睛打量他, 歪着脑袋,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好”。
几位老人都格外高兴,外公抚掌大笑:“小宴啊,妹妹要在庄园小住几日, 你就负责带妹妹一起玩好不好?”
傅知宴直觉眼前这小孩不是个乖乖的主,但外公提了要求, 他也只能答应。
果然, 一离开大人的视线,扶婳就立马变了副模样。
她抱着水壶跑去湖边捞鱼, 傅知宴怕她落水跟过去,却被她手里抓到的鱼扑腾溅了一脸水。
刚将人劝离岸边,她又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跑去草地挖泥巴,弄得白净的脸上脏兮兮的。
眼看着她爷爷奶奶一来,她顺势往地下一滚,满脸委屈地说:“摔了,疼疼。”
原本还要说她两句的扶奶奶赶紧将人抱起来哄,也不说她弄脏衣服的事了。她趴在奶奶肩头,眼里没有一滴泪,唯独看完了全程的傅知宴,被外公说了两句,让他要照顾好妹妹。
后来,她不知道从哪知道了傅知宴的全名,整日里“傅知宴傅知宴”地喊他。刚满三岁的小孩,许多字还说不清楚,唯独他的名字,扶婳喊得字正腔圆。
傅知宴一开始是有些烦她的,因为扶婳一旦喊他名字,就肯定有事发生。
比如一脸兴奋地跑来和他炫耀,打开沾着泥土的手,掌心里蹦出一条蚯蚓,吓了傅知宴一跳。
比如爬树上下不来了,着急地喊他过去救她,她跳下来砸在他身上,两人都摔了个结实。
诸如此类的事平均一天要出现不下三次,傅知宴从来不知道,一个小孩能如此有活力,以及破坏力。
她住进来之后,平静的庄园里顿时热闹起来,时不时就会传来尖尖细细的声音喊“傅知宴”。
外公总说扶婳来了以后他都变开朗了许多,傅知宴板着小脸不愿意承认,别扭地说:“因为她很烦人。”
这话刚好被跑进来的扶婳听见了,她手里捧着一只受伤的麻雀,原本想喊傅知宴一起救助它,一听这话瞬间生气了,奶凶奶凶地冲他吼:“你才烦人,你最烦人了,我以后都不要喜欢你了!”
她抱着麻雀跑开,傅知宴张了张唇,没来得及说挽留的话。外公在一旁看戏地“哟”了两声:“惹人家生气了哦。”
那时候傅知宴自尊心还很重,倔强地别过头,不愿意去道歉。
没过多久,出门旅游的扶爷爷扶奶奶回来,将扶婳从庄园里接了回去。
她走的那一天,傅知宴站在城堡二楼的窗边看着,过了会儿外公推门进来,故意逗他:“你都不下去送送,老头说过几天婳婳的爸妈就要把她接去京海了。”
傅知宴平日里严肃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别样的表情,见他慌了,外公又继续摇头叹息:“哎呀,以后就见不到了呢。”
傅知宴心情莫名地不好起来,但当时还小的他不懂自己因为什么烦躁,直到两周后,扶婳再次来到庄园,他这份焦躁才散去。
扶婳这小孩记仇,外公为了让他俩和好,拉来两人拍照,她赌气地转过头,看都不看傅知宴一眼。
后来是傅知宴主动低了头,他生平第一次道歉,生疏又别扭。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说过扶婳烦。
扶婳要钓鱼他帮着挖蚯蚓做鱼饵,扶婳要爬树摘果子他在下面接,扶婳不准他完成画作比他好他就故意交画得丑的。
在她的磨练之下,傅知宴的性子都变了许多。
鸡飞蛋打的日子持续到扶婳上小学,她不愿意去上幼儿园,大人们尊重她的天性,让她多玩了几年。
她小学和傅知宴上的同一所,是个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站式的私立学校。
两家到学校顺路,于是每天接送扶婳的任务就落到了傅知宴身上。他上下学身边都跟着个小姑娘,成了班上同学都知道的事。
五年级比一年级放学要晚十分钟,往常都是扶婳在教室里等他。这天,傅知宴刚收完书包从班里走出来,就被外面一个矮矮的小男生拦住了。
他是来给扶婳传递消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来高年级教学楼,他显得有些紧张,说话磕磕巴巴:“扶,扶婳说今天她先走了,让你自己,自己回去。”
傅知宴觉得奇怪,可到扶婳班上一看,确实没她的身影了。
这时候,他的一个同学气喘吁吁地从校外跑过来:“傅知宴,你妹被他们班的人堵在巷子里了。”
一年级很多人是幼儿园直升上来的,抱团抱得很严重。扶婳来的第一天就被班上一个壮实的男生拦住了路,说他是班上的老大,让扶婳听他的话。
扶婳嫌弃地打量他,口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幼稚。”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事。
傅知宴赶到那条僻静的巷子外时,刚好看见扶婳被一群男生围在墙角,不知道说了什么,为首的男生忽然用力推了她一下。
扶婳抬头朝他看过来,看到他的同时,整个人往后倒去,一屁股摔在地上,然后仰头大哭:“哥哥,他们欺负我!”
其他人愣住了,转头看来,对上了傅知宴阴沉的脸。
那天之后,扶婳在班上的地位直线上升,作威作福的小男生对她唯命是从,积极帮她接水,主动给她搬书,勇敢跟她告白——
噢,这个不行,会被傅知宴再教育一顿。
后来傅知宴才从那个男生口中得知当天的事情经过。
那天,他一心想收服这个新来的刺头,于是放了学打算再去警告一次扶婳,可谁知扶婳将书包往肩上一扔,奶拽奶拽地说:“有种跟我来。”
于是一群人跟着她来到了无人的小巷,他们看见扶婳放下书包捋起袖子:“是不是我打赢你们,你们就认我当老大?”
他们虽然抱团,但是还从来没打过架,为首的男生梗着脖子:“我才不打架,你知道我哥是谁吗?”
“我管你哥是谁。”
见扶婳不怕,男生从书包掏出照片:“我哥可是奥特曼!”
照片里,他旁边站着一个穿奥特曼服装的成年男生,大概是他生日,旁边还有插着蜡烛的蛋糕。
“奥特曼你知道吗?”男生顿时充满了力量,“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哥会叫其他奥特曼来打你。”
扶婳表情认真地看着那个男生,一句话打碎他的希望:“世界上根本没有奥特曼。”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不信的话你现在喊奥特曼,看看他来不来救你。”
男生果真大喊了两声,无事发生,扶婳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男生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扶婳反问他:“你知道我哥是谁吗?”
“你哥是谁?”
那时候的小孩流行看奥特曼,扶婳和他们不一样,扶婳看哈利波特。
她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哥是巫师,他会魔法,你们都是麻瓜,你小心我让他把你变成老鼠。”
她语气太过真实,男生被吓急了,愤怒地推了她一把:“你才是麻瓜,你才变老鼠!”
不知道是不是扶婳底盘太稳,他一下竟然没推动,可下一秒,她忽然往地上一坐,扯着嗓子就开始哭。
听着她的声音,几人回头,仿佛见到了活阎王。
傅知宴知道真相后,沉默了许久。
难怪那次学校万圣节晚会,扶婳非要拉着他穿巫师袍。在礼堂走了一圈之后,她班上的几个小孩吓得看见他就跑。
第三次叫他哥哥,就是那件事发生之后。
那天是傅知宴生日,他和同学在外面打球,扶婳去庄园扑了个空,于是一个人跑去找他,在路上被人绑了票。
那个人是扶家公司上的对头,公司犯了法,面临牢狱之灾的他铤而走险就将扶婳给绑了。
他压根没想活,所以开车带着扶婳往偏僻的山上去,打算带着她一起自杀。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在悬崖下找到扶婳的时候,她已经昏迷过去了。绑她的人摔得脑浆都出来了,大概是临时起了恻隐之心,在落下去之前,他将扶婳抱在怀里,给她当了肉垫缓冲。
绕是这样,扶婳状况也不太好,她身上好几处骨裂,脸上与手臂都是被树枝划伤的痕迹。
在ICU躺了快一个月,她才被转到病房。
傅知宴第一次看见她这么惨烈的模样,面色惨白得吓人,挂着呼吸机,一动不动地躺在病**,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呼吸。
扶家爸妈从京海赶过来,优雅的妇人哭得毫无形象,病房里不断有医生进进出出,等人都出去了,站在一旁的傅知宴才走到病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她的手。
平日里活泼嚣张的人此刻紧闭着眼,生命气息微弱得令人心惊。病房里好安静,傅知宴第一次发现自己心慌成这样。
大人们忙着和警察交涉,处理后续的案情。傅知宴偷偷跟学校请了假,跑过来陪她。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在他把哈利波特念到最后一本的时候,扶婳终于醒了。
那天天气很好,病房里窗帘拉开,和煦的阳光照进来。
扶婳已经脱离了危险,医生说这几天应该快醒来了。每日陪伴在医院的扶妈妈总算露出了笑容,她嘱咐傅知宴:“小宴,你在这儿陪婳婳一会儿,阿姨去和医生聊一聊。”
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扶婳,傅知宴拿出书,正打算继续给扶婳念,耳边忽然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他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可一抬头看去,病**的人手指动了动。
傅知宴惊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就要去告知扶妈妈,可这时扶婳嘴里嘟囔的话变清楚了起来。
他靠近病床,看见扶婳努力地睁开眼,嗓音虚弱:“哥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