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喜欢
恋爱心理学课堂上, 希尔诺总觉得自己被格外关注了。
科伦娜老师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扫过来，尤其是讲到某些关键点的时候。
“在爱情中，勇气当然是必不可少的魔法。但是我们在做出实际行动前, 也应该谨慎思考：这份情感真的是喜欢吗？对方真实的样子真的如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一样吗？
“最重要的是，这份情感会不会最终伤害到我们自己？同学们，我们要明白, 爱情不是我们生活中的唯一, 我们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值得我们注意……”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希尔诺发现科伦娜老师这次课的基调，与上次截然不同。
很快, 这份困惑便解决了。
下课后, 老师邀请他去了心理咨询室。
“放轻松，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而已。”
希尔感受着科伦娜老师努力放温柔的语气，笑着答应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学校的心理咨询室。
室内统一为浅绿色基调，摆放了许多绿植，空间设计上大片大片地留白, 毫不拥挤。
透过正对门的一整面玻璃墙，清清楚楚地看得见干净的蓝天。
像是从天空中截下一片时光，剪裁到屋子里。
科伦娜老师请他坐到了玻璃墙边的藤编摇篮椅上。
希尔诺陷在弧形的摇篮椅中, 将原本放在椅子上的玩具毛绒熊抱在怀里, 两只腿因触及不到地面, 而腾空垂下，微微摇晃。
他抱紧毛绒熊，感受着柔软的触感, 忽然有些紧张。
见状, 科伦娜赶紧说：“不, 你不用害怕, 我只是想要调查一下这门课的教学情况。你知道的，这是我这学期新开的一门课，除了你之外，我还另邀请过其他同学。”
希尔诺没有放松怀中的毛绒熊，他只是安静地回望着老师，轻声说好。
“你……对我今天课上的那些话，有什么看法？”科伦娜腿上搁着一张白板，手中握有笔，低头没有看向希尔诺，仿佛在记录什么东西，随口问道。
希尔诺也垂下眼眸：“您讲的很好。很多人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分不清什么是喜欢的。您的这门课开设得很有必要，我想您的课和您写的书，都会帮助到很多同学。”
科伦娜滑动的笔尖停了下来。
“……我其实还没有谈过恋爱。很意外吧？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了，甚至还去教学生们如何谈恋爱，但我自己却从来没有过恋爱。恋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科伦娜望向玻璃墙外远处的浮云，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像是自言自语。
希尔诺听着科伦娜老师的声音，心中涌起淡淡的难过。
他其实听丽兹谈起过，科伦娜老师在学生们之中风评不算好。
甚至许多学生表示宁可要尤珈老师，也不愿意科伦娜老师做自己学院的院长。
——虽然希尔诺觉得说这话的人相当过分，尤珈老师才不是可以被冠以“宁可”的人。
“科伦娜老师花费了很多自己的时间在我们身上，但更多的人只觉得老师在管控我们的思想和言行。”丽兹当时生气地说。
希尔诺正思索着怎么样安慰老师，就见到对方转过头来，笑着看向自己。
“你呢？你之前和我说心中有喜欢的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
不妙，火烧到自己头上来了。
希尔诺已经能够熟练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不露出异样。
他猜的不错，科伦娜老师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找自己。
是知道了他喜欢的是尤珈老师？
不，不可能，他没有透露出一丝线索。
最多最多，只是表露出对方比自己年长。
结合今天课上的内容，希尔诺大约有了猜想。
“是的，但是对方不让我在这个阶段表露出来这份感情。他说我现在最重要的是魔法的学习。”
听到这番话，科伦娜微微有些惊讶。
这原本是她今天打算劝说的话。
“他说的确实是对的。也许我能理解为什么你会喜欢那个人了。”
希尔诺立即接话：“对吧。”
看着眼前孩子灿烂的笑，科伦娜忽然觉得她被绕进去了。
不，冷静点，科伦娜，自己今天不是来当情感催化剂的。
“你分得清什么是仰慕，什么是喜欢吗？”她又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
人们仰慕于他人身上的闪光点，同样也喜欢于那些灵魂上发光的东西。
仰慕和喜欢，哪能分得那么清呢。
可眼前的孩子却认真地说：“我分得清。”
“哦？”她笑道，觉得这只是逞强。
端起茶杯小抿一口。
希尔诺知道对方不相信自己，于是一字一句继续认真解释。
“我仰慕他的才华，我喜欢的是他的温柔。”
“……你怎么能够肯定那份温柔是真实的呢？”
希尔诺双臂环绕，抱紧怀中的玩具熊，整个人更加蜷缩进摇篮椅内。
科伦娜见到对方沉默下来，以为自己戳到了他的伤心处，正想试图安慰。
但这个孩子却闷闷地开口了。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说过的话，他写的书，他发表的演讲……他所有的一切，我都看到了。我看了十年，我一直在看着他，我不需要和他拥有物理意义上的距离，我也能清楚地看到他。这些年，他一直很温柔……也很累。”
……
走廊上。
尤珈遇到了迎面而来的艾莉西亚。
过去几年里，他和艾莉西亚一直不算太熟。
如果不是因为希尔诺，他应该一直都和对方保持着，普通同事之间的点头之交。
但毕竟希尔诺的身体状况还需要麻烦她，所以尤珈很是难得地向她释放了一个善意的问好。
艾莉西亚也向他问好，停下脚步。
尤珈挑眉。
“今天天气可真不错……”艾莉西亚起了个常见的话题。
接下来，这位和自己没太多交情的同事，说了很多话，很多没有意义且零碎的话。
让人完全抓不住重点，尤珈感到略微烦躁。
可他还是得保持住最基本的礼貌，耐心听对方的讲话。
——在希尔诺身边，明明就很自在。
艾莉西亚咕噜咕噜把准备的一大串话题抛完，也看出了尤珈不愿意继续交流下去，她于是下定决心切入正题。
并尽可能自然，不着痕迹。
“听说科伦娜这学期开了一门恋爱心理学的课。”
科伦娜是那位元素魔法学院的院长，是学校里四个院长中，唯一不在委员会中的人。
可以说，除了一些开会之类的必要事项，尤珈基本上和对方没有过接触。
所以，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的，她同样也在我们学校开了间心理咨询室。”艾莉西亚缓缓牵动着话题的导向，“如果你有类似的烦恼……”
“我为什么会有类似的烦恼？”尤珈不解。
艾莉西亚有些被噎住。
她呼吸几口气，继续顺着原来准备的思路讲。
“科伦娜的咨询室里，有单独的特殊隔间，还有变声处理，她不会知道你是谁，也绝对不会将你的隐私泄露出去。”
尤珈看着自己的同事，联想到上次接触，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你认为我喜欢希尔诺？”
艾莉西亚眼皮一跳，立刻闭上嘴。
她准备好的一环套一环的话题派不上用场了。
“我为什么会喜欢上我的学生？”尤珈好笑地说。
——对呀，你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学生呢？
艾莉西亚反问：“真的不喜欢？”
“不喜欢。”
经过科伦娜的熏陶，现在的艾莉西亚已经不是从前的艾莉西亚了。
她知道她的同事这叫死鸭子嘴硬。
直戳戳地问：“那如果有其他人喜欢希尔诺呢？”
“其他人喜欢希尔诺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尤珈理所当然地说。
他当然知道希尔诺在学校里的人气。
希尔诺那么好，谁会不喜欢他？
艾莉西亚没想到尤珈会这么说。
她想了想，又问：“那如果别人向希尔诺表达了这份喜欢呢？”
“我不在乎。”
“那如果希尔诺喜欢上别人呢？”
“……”
“尤珈，我对师生恋没有偏见。我之前因为误会你，而对你说了不好的话，我向你道歉。你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哄骗自己学生的人。但是作为同事，我认为如果你的心理压力很大的话，你……”
艾莉西亚仍旧在旁边说话。
至于具体说的是什么，尤珈听不清了。
他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如果希尔诺喜欢上别人呢？
尤珈当然知道，希尔诺对自己怀有仰慕。
对这份实力，对这份学识，对这份阅历。
他的学生是如此单纯，单纯到将这份纯粹的仰慕当做了喜欢。
而他卑劣地利用了这份情感，试图将他的学生塑造成他想要的模样。
就像在某只饥饿的小动物面前，垂钓着一根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
勾引它不断前进，前进。
可这份食物是假的。
只是闻起来很香而已。
等到行至目的地，等到那只一路饥肠辘辘的小动物，满足地咬下这份食物。
等到它发现食物一点也不美味，内里早就坏了。
那只拼命努力向前跑的小动物，还会用那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吗？
在它的眼里，自己会是什么？
尤珈当然知道，那只小动物不会永远跟着自己的。
等到达了目的地，它就会离他而去。
去转头寻找另外一份更加诱人的食物。
去找寻一份真正美味的食物。
这没有关系，这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不在乎。
他只不过是，不希望那份埋藏在地下的宝藏，烂在泥地里而已。
他只不过是，想要牵引着那个孩子挖出那份宝藏而已。
他只不过是不甘心，在这个世上几十年的创造和钻研，随死亡一并被抹去而已。
他只不过是希望，有人能分享自己人生前二十二年，所看到的风景。
他只是觉得，好孩子应该得到奖励。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
——如果希尔诺喜欢上了其他人呢？
“尤珈！尤珈！你醒醒！”
他听到一个人在耳边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同事惊慌看着自己，手中举着法杖。
眼睛在痛。
胃在抽搐。
手脚发凉。
胀痛，抽痛，刺痛，酸痛。
晕眩，恶心，反胃，窒息。
这副身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破破烂烂的样子的？
他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来着……
艾莉西亚看见尤珈醒了，很是惊喜，停下了施法。
刚刚明明正常聊着天，尤珈忽然就捂住左眼，靠在墙边痛苦地滑下来，瘫坐到地上。
对方的脸色很苍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流着冷汗。
艾莉西亚眼睛虚幻起来，下意识想要看看眼前人的灵魂状态。
感受到灵魂在被审阅，尤珈用力喊道：“别看我！”
他现在是真的没什么力气，哪怕喊得几乎要虚脱了，声音也不大。
艾莉西亚被瞪得一愣，赶紧闭上了眼睛，再度睁眼时恢复正常状态。
她知道病人现在情绪不稳定，只能释放一个又一个白魔法，尽可能缓解对方精神上的痛苦：“好，好，你放轻松，我不会看你……”
并再次拨通梅纳德的通讯：“梅纳德，你到哪了？他终于醒了……”
……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
希尔诺走在林荫道上，和友人们打着通讯，聊着下周郊游的计划。
耳边很是热闹，几个人在通讯里说说笑笑。
忽然看见眼前的路上站了一个人。
是贾森，那位总在第二的同学。
对方神情严肃，看起来要和自己说相当重要的事情。
希尔诺赶紧止住对方的开口：“不好意思，我正在和朋友们通话，我先掐掉……”
贾森微微一愣，接着摇摇头：“不需要，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希尔诺于是点头：“好，你说吧。”
“我喜欢你。”
耳边朋友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即消失了。
通讯里全都变得安静，仿佛一瞬间都有了各自正在忙的事情。
希尔诺看着眼前的贾森，面色平静。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
他听着贾森缓缓讲述如何喜欢上自己。
从三年级时的切磋，救助。
再到一次又一次指导、鼓励。
讲述如何因为自己而更加努力，变得更加优秀。
这种事情希尔诺遇到不止一次了。
每一个人的说法其实都差不多。
每当这个时候，希尔诺会有一种，自己真的帮助了其他人的幸福感。
就像尤珈老师影响他一样，他也影响着其他人。
他感谢他们的喜欢。
也会认真地拒绝他们。
他说：“很抱歉。”
“我知道你会拒绝我的。我只是想在毕业前告诉你这件事而已，再过不久我们都会很忙，我可能没机会告诉你这件事了……我这学期上了那门恋爱心理学的课程……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影响。我也知道，你眼中只有魔法，不会喜欢上别人……”
“不，我有喜欢的人。”
希尔诺打断着说，眼神柔和，像是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我很喜欢他，所以我不会接受你的告白。”
……
梅纳德看着尤珈安静地睡过去了。
他走出来，轻扣上门。
看向外面分外担忧的艾莉西亚。
“放心，他没事。就是老毛病又犯了，睡一觉起来就好。”梅纳德显得很无所谓。
“这叫没事？！你们不是朋友吗？他这样子怎么看都很严重吧！”
艾莉西亚无法理解。
她觉得她这辈子诊治过的最具心理创伤的战士，也没有这个同事这么严重。
这便是她觉得最不妙的地方。
尤珈的身体没有问题，没有丝毫问题。
那只看上去是诱因的左眼，除了颜色奇怪之外，也是健健康康没有任何毛病。
但对方先前的痛苦是如此真实。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了精神上。
或者是灵魂。
可对方清醒时坚决不让她查看。
艾莉西亚不能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
作为一名白魔法师，他们可以轻易地影响一个人的灵魂，并由此影响肉身以及精神。
这份治病救人的能力，稍有邪念便能成为最可怕的魔鬼。
任何白魔法师在拿起法杖，学会第一个白魔法前，便得牢记一件事。
不能在他人拒绝的情况下探触对方的灵魂。
这是每一名白魔法师的信条。
对于艾莉西亚的问题，梅纳德也是真心实意地不理解。
“只要还活着，不就很好了吗？”
看着艾莉西亚更加惊恐的神情，他“哎”了一声。
“说真的，他这样子我见多了。你是不是在他面前说了‘天才’之类的字眼了？他以前最严重的时候，听到这个词就开始犯病，近几年才好了很多。不过今天竟然又复发……”
“不，不是，我没有在他面前说这些。”艾莉西亚赶紧说。
她是近几年才来到亚弥斯的，并不清楚同事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作为理应最了解情况的梅纳德，说出来的猜测和现实不太一样，让她觉得不安。
“我只是说了……”艾莉西亚回忆起尤珈倒下去前，自己说的话。
忽然愣住了。
她有些犹豫，看着梅纳德。
她不该随便泄密，但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容许她守住秘密。
“对不起，我好像是说了些刺激到他的话。梅纳德，尤珈有一个喜欢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呀，希尔诺嘛。”
梅纳德随口说道，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
贾森没有想到希尔诺会有喜欢的人。
他以为像希尔诺这样的人，应当是独自站在高峰上，应当永远眺望着远方，应当是远离所有人的。
心中微微有些苦涩。
“这样啊，那祝福你们。”
他看到希尔诺保持沉默。
“……对方没有回应你吗？”
希尔诺也会喜欢上别人。
但那个人似乎没有回应。
是因为希尔诺没有表达出来，还是那个人拒绝了？
那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他知道，很多人向希尔诺表达过喜欢。
他们并非想要寻求一个结果。
他们只是想要传达这份喜欢。
他们知道，希尔诺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喜欢。
希尔诺永远就该是希尔诺，不会属于任何人，不会看向任何人。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平等地被拒绝。
但现在，希尔诺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嗯……”希尔诺将眼神落到随风吹起的绒花上。
这枚绒花的灰色，有些像尤珈老师的左眼。
不过没有老师的眼睛好看。
“那如果他明确拒绝了你，你还会喜欢他吗？”贾森心中微微燃起了一抹希望。
“会呀。”希尔诺毫不犹豫。
“即便他一辈子也不会回应你？”贾森惊讶。
“你描述中的我显得很可怜的样子。”希尔诺开了个玩笑，缓和当下的气氛，“是的，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因为他的态度而改变。”
“你就没有想过喜欢别人吗？如果他一辈子不回应你，你就一辈子这么一个人等下去？”
希尔诺微微有些愣住。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一辈子等下去……
想象着未来的自己，希尔诺蹙起眉。
神情迷茫。
“我想象不出来自己喜欢其他人的样子……”
尤珈老师，早就占据了他这辈子所能产生的，全部的喜欢。
怎么可能还会有比老师更好的人，值得他去喜欢呢？
作者有话要说：
①
十二岁那年遇到的人，惊艳了余生。
往后再遇到其他人，都无法激起涟漪。
总觉得缺了什么。
——希尔诺的青春伤○文学日记
②
尤珈：我的精神状态很好。
梅纳德：（点点头）你看，我的好兄弟都说了，他很好。
艾莉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