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她已经快要忘记祁希予这三个字了◎

雅思成绩下了后, 伏黎拿着高考成绩申到ANU,七月份正式开学。

老专业,计算机。

生活似乎就是这样, 温水煮青蛙。

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躺在公园树荫的长椅上。

晒着和煦的阳光, 闻着草坪散发的清香。微风吹拂,手上的书本滑落,眼睛逐渐闭上。

脑海里, 是印度教授操着一口咖喱味的英语,听不懂的茫然无措, 宽进严出的教学制度, 凌晨四点半的图书馆……

三年本科, 两年硕士。

一晃就是五年。

毕业后, 伏黎入职当地一家中澳合资科技公司,成为了一名技术支持,她努力凑够移民邀请分, 在两年后递交了申请。

申请通过前,伏黎接到了一通异国电话,这通电话让她不得不得放弃移民, 转头买起回国机票, 并将房子退租,卖掉小破车。

伏黎的同事, 一名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热情女孩。她笑着祝贺伏黎:“你终于要回到故土了, 真好。”

澳洲空气好, 绿化好, 有出名的黄金海岸, 著名的冲浪胜地, 一年四季阳光普照,白色沙滩连绵、海水湛蓝透明、棕榈林深邃浪漫。

反观故土,京市雾霾严重,假期出行看人头,海水污染严重。

她随口说了句:“没什么好的。”

同事摇着头:“亲爱的,你不属于这里,你的灵魂不在悉尼,相信我,我能看得出。”

伏黎看着同事,唇角刚弯起,却已失去了笑的力气。

-

从悉尼出发,在香港转机,到达京市国际机场,一共耗时十五个小时。

一下飞机,伏黎感受到了温度的差异。

她脱下了风衣,抱在手上。

澳大利亚这个季节通常在十度以下,而京市,达到了日常穿短袖的三十度。

阔别七年,踏上这片土地,伏黎没有预想中的感慨万千,内心反而很平静。

罗晓微开车来接她,七年未见,两人都变了不少。

罗晓微毕业后直接进了大厂,摸爬滚打七年,从技术岗转到了管理岗,俨然一位成功女强人。

而伏黎,似乎变了,又好像没变。

时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打扮还像个稚气学生,只是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在时间的沉淀下,黯淡了不少。

“我怎么觉得你死气沉沉的。”罗晓微说。

伏黎将头发卡在耳后,平静地说:“坐了十五个小时的飞机,总不能还容光焕发。”

罗晓微笑了声:“也是。”

机场车库太堵,等着前面的车辆过收费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罗晓微冷不丁问了句:“你谈恋爱没?”

车窗紧闭,车厢内安静得能听见针掉落的声音。

“没有。”

很顺畅的两个字,平静地想回答“吃了”。

“哦。”罗晓微随口又问:“你们后来有联系吗?”

当初伏黎毫无征兆,说走就走,给罗晓微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可七年过去,感受全淡了,像消失的泡沫,随风散去。

只能说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无论发什么它永不停歇,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足以磨平任何的不甘和不解。

“也没有。”伏黎岔开话题,“你呢?现在有男朋友吗?”

说起这个,罗晓微滔滔不绝,讲起那些奇葩的相亲对象。

“一见面就问我生不生孩子,剖腹产还是顺产,母乳喂养还是选择奶粉,”前面车子起步,罗晓微踩下油门,骂骂咧咧道:“老子他妈真是小刀擦屁股。”

“啊?”伏黎没听懂。

罗晓微哼了一声,车子驶出收费口。

“开眼了!”

伏黎楞了半秒,反应过来意思,“这样哦。”

“你怎么不笑,我第一次听见这个歇后语笑疯了。”罗晓疑惑。

“还好吧……不是很好笑。”伏黎喃喃道:“也可能是我的笑点比价高,倒是你,怎么骂起人了?”

“骂人算什么?没把开水泼他脸上算我大度。”

车子驶出车库,上了机场高速。

荧光标在黑夜里亮得刺眼,下高架后,罗晓微突然肚子不舒服,伏黎坐上了驾驶座。

伏黎不习惯左方向驾驶,开得跟乌龟一样慢,后面的车不停按喇叭催促。

伏黎完全不着急,按照自己的速度开着。

后面的车超上来,疾驰在第三车道。导航播报请提前驶入最右侧车道下高架。

伏黎打灯,瞄着后视镜往右打方向盘。

车身过去三分之一,前面的车突然减速,伏黎反应迟钝,要不是前方车又突然踩了下油门加速,绝对会追尾。

“我操,他妈的故意别车。”罗晓微这会肚子也不疼了,猛捶两下方向盘中间,指挥伏黎超车。

伏黎没听,反过来安慰罗晓微:“我离它远点就是了。”

黑色林肯像是故意报复,明明前方没车,开得慢悠悠的。

“车牌四个八了不起,别你妈呢。”

罗晓微的嘴上功夫在出身社会后渐长。

不为别的,只为骂完舒服,她就是没素质的人,刚毕业那会儿吃了太多的亏。

罗晓微转过头来,发现伏黎的情绪很稳定。

不禁感慨,澳洲的幸福指数一定很高。

黑色林肯终于加速远去,伏黎成功变道下高架。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京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

“你晚上睡哪儿?”

“酒店。”

“开了吗?”

“还没。”

罗晓微说:“来我家睡,我把地址和密码发给你,你自己打车来,我还得去趟公司。”

“这么晚了还去公司?”

“国内哪个IT打工人不加班。”罗晓微酸道:“你以为是在澳洲呢。”

伏黎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情况,可能不回来,不用管我。”

罗晓微开着小电车走了,伏黎往住院部大楼走去。

大楼下的空地画了一片停车场,黑色林肯停在第一个位置,实在是四个八太显眼,伏黎想不注意都不行。

还挺巧,她心想。

章婉在十八楼的单人病房。

伏黎从下飞机到现在,内心一直很平静。

当手搭上门把手时,她犹豫了。

打电话的人是祁希予的助理,说会在医院等她。

在澳洲读本科的三年,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在脑海里描绘两人相遇的各种场面。

描绘得越多,失落就越多。

后来渐渐的,她不会再去想两人的相遇,不会去想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各种姿态。

很多画面因为回忆太多次,就像照片被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抚摸,模糊了人物原本的面目。

她已经快要忘记祁希予这三个字了。

缓慢地转动把手,伏黎将思绪收回。

门被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笔挺西装。

“你好,是伏小姐吗?”他站起来,轻声询问。

伏黎松了口气。

“我叫李兴,是祁总的总助理。”章婉睡着了,他走过来,示意伏黎去外面讲话。

李兴把用透明文件夹装好的病历资料递给了她,并详细地说明了章婉的病情和治疗方案。

前不久查出的子宫癌中期,病情不算太恶劣,也不容乐观。

由于身体太虚,需要输几天血,等各项指标达标后再进行子宫摘除手术。

安排得很妥帖,连护工都请好了。

“谢谢了。”伏黎抱着文件夹。

李兴露出标准笑容,“我只是个跑腿的。”

“那……帮我谢谢祁——”她顿了一下,想到先前李兴的称呼,“你们祁总。”

李兴犹豫着道:“祁总说不用感谢他,一切都是老陆总的意思。”

伏黎顿了顿。

她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祁希予是为了她。

“陆叔叔还好吗?”她问。

李兴说陆国立已经退休了,正在国外颐养天年。

他加了伏黎的联系方式,表示自己工作繁忙不会常出现在医院,有事情电话联系。

伏黎将李兴送至电梯门口,倒转回病房。

时间夺走了章婉的美。

她的肌肤不再平嫩光滑,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白发和眼睑下淡黄色斑纹,

她比想象中衰老得更快。

伏黎将她的手放进薄被里。

头依偎在腿旁,就像她走时那样。

她轻轻地唤了声章姨,告诉她:“小梨回来了,你不要害怕。”

凌晨三点,伏黎走出病房。

通道已经熄灯,踢脚线上方的求生通道标识在黑暗里发出淡淡的绿色幽光。

她走到不远处的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半开的窗户。

从搭在手腕上的风衣兜里摸出一盒烟,以及打火机。

——是进医院前,在旁边的小超市买的。

她熟练地倒出一根衔在嘴里,拇指滑动,“咔嚓”点燃火。

有风吹进来,右手拢了拢。

点燃后,她背过身去。

第一口闷了很久才吐出。

她一开始抽细烟,烟瘾最大那段时间一天要抽两包,有人说她像老男人一样吞云吐雾,干脆换成了粗烟。

其实抽得再多,也就那么回事。

看着它安静燃烧,烟雾缭绕,不用思考。

短暂逃避现实。

燃到烟蒂,伏黎续上了第二支。

刚点燃不久,身旁传来异响。

像什么东西砸在了地板上。

伏黎垂下夹烟的手,偏头看去。

旁边是步梯入口,灰色铁门虚掩着。

很明显有人在楼道口。

声控灯黑着,估计是哪个无法入眠的病人家属。

伏黎在栏杆上摁灭还剩半截的香烟,转身走向电梯。

黑暗中,男人缓慢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身体犹如生锈的机器。

缝隙中透进微弱光亮。

他侧耳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垂在西装裤缝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