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苏阑坐在办公室里说了近两个小时, 中途只喝了一口温水,把坐她正对面的许处听得汗流浃背。
她讲完以后,歇了几口气,“以上我所说的, 证据都在这里。”
许处如接千斤秤砣似的接过了, 他心里深知这份材料的重量。
他怕苏阑担心, 安慰她说,“也请夫人放心,我们会替举报人保密的,别有思想负担。”
苏阑被他的憨厚弄笑了。
怎么有人比她还幼稚?若真有心要查,会查不出是谁做的吗?
她摆了摆手, “这些你随意。”
苏阑走出大楼时, 方助理已将车开到了门口, “苏总, 现在去上海吗?”
“先去一趟北戴河,开会也没那么急, ”她点了点头, “我的行李你都帮我拿来了?”
“我都取过来了,这是你的机票和会议行程,酒店也已订好。”
方助理这几年跟着苏阑, 成长得很快, 做起事情来越发地干练。
苏阑看着窗外扑闪过去的斑驳树影, 又想起那一年濛濛细雨初停的夜晚。
她从钓鱼台出来, 沈筵送她回去学校,他在车上温柔地掠开她鬓边碎发, 好像还骂了句妈的, 然后就吻了上来。
那天也是同样的光影在他脸上浮浮沉沉。
也不知道, 等沈筵从天津回来,听说了这一切,又会是什么震惊样?
林静训在北戴河恢复得不错,起码苏阑每次来,都瞧她比上回的精神要更好。
这一次,就更让苏阑诧异,她一到,林静训就拉着她,“苏阑,之舟是不是出事了?”
苏阑强装镇静地问,“你想起李之舟来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神秘兮兮的,“他是死了吗?”
苏阑疑惑地看向护士。
她们解释说,“她把她哥哥,和李公子的记忆调了个儿,还不了原了。”
苏阑苦笑了一下,“没事,都不是什么好人。”
就连她自己也不是个东西,先没照应好林静训,今又为一己之私辜负沈筵。
在本就两难的人生里,她来了一个难上加难。
她模棱两可地问,“那如果死了,你会伤心吗?”
林静训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瘪着嘴说:“不会,我巴不得他早点死掉。”
“他死得够惨了。”
苏阑推着林静训散了一会儿步。
她高兴地问,“你快做妈妈了吗?等出生了,我也能去看他吗?”
“那你要按时吃药,赶快好起来,我们一起当妈妈。”
苏阑慢慢推着她,护士们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她动了胎气。
林静训郑重地冲她点头,“你比我哥对我还好,我肯定会听你的话。”
“你不用听谁的话,你只管做你自己。”
苏阑听着有些心酸,顺从的本能刻进她骨子里,好像就非得听一个人的话,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林静训认真地问,“那要怎么做自己?”
苏阑弯下腰去,刮了下她鼻子,笑道:“等你好了我教你。”
她又问,“我哥哥怎么总不来看我?”
“你哥他、最近调去安徽了,”苏阑信口找了个由头,“也许过上一阵子吧。”
林静训笑着对她讲,“从小我哥哥就疼我。”
苏阑说她知道。
可是疼归疼,但李之舟最后还是娶了沈瑾之,挣扎都没有。
结婚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他演技实在太好,还是苏阑眼神太差瞧不出来,婚礼上的李之舟比任何人看起来都幸福。
所以她连喜酒都没喝,就匆匆找借口告辞了。
苏阑从疗养院里出来,飞往上海参加为期一周的金融峰会,没过问半点北京的事。
但看沈筵从她到上海那晚起,就没再一天三遍电话,从起床问到就寝查她岗,她就知道一定是生了风波的。
会议快结束的那一天,苏阑接到乔南一的电话,她连说话的语速都紧张,想必北京更高澜迭起。
她压低了声音,“你这几天都哪儿去了,林家出事了你知道吗?”
苏阑反问得很莫名,“你不知道我知道吗?”
不应该啊,按说早就传开了是她在背后动手脚,怎么乔南一这种核心人物都不知道。
“......我和你说正经事,你在跟我绕口令?”
苏阑说:“我说的就是正经事。”
乔南一没打算理她,接着往下道,“他们林家这几天可不得安生了,到处托关系卖面子,也不知道是谁摆了林叔叔一道。”
不得安生就对了。
那林静训又惹着谁了呢?偏偏她就要住在疗养院。
苏阑觉得奇怪,“连你都不知道是谁吗?”
“就是啊,我爸说能做得这么密不透风,这个对家儿肯定是更上头的,不好提。”
苏阑默了一阵子没说话。
“反正我就跟你提个醒,前天有人议论,回家就被父母给骂了。”乔南一又炮仗似的要她早点回京,“不过你说应该没事,就是翘着脚坐在人堆儿里聊这个,老沈也不舍得骂你,咱可是将为沈家生下长孙的功臣!”
苏阑:“.....后天就回。”
她当天开完会,没有参加晚上的聚餐就回了酒店,脑子里直发懵,怎么也想不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
直到她拿房卡开了门酒店套房的门。
她那一位蒹葭玉树,身披昼锦之荣的丈夫沈筵,就坐在电脑转椅上。
苏阑讪讪地把会议纪要放下,“怎么进来的?也不说一声。”
沈筵的语气一听就不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上,难道还会有我沈某不能进去的地方吗?”
她没有反驳他的话,只在心里把今天即将闹到天上的这一出,定义为——兴师问罪。
苏阑扶着肚子拿了瓶水,走了一路过来,她早都口渴了,但下一秒却被沈筵制止。
他敲了敲桌面,“过来喝温水,谁又许你贪凉饮冰了?自己端起来。”
她慢吞吞的挪过去,脚步像是被柔软的地毯粘住,只要十几秒就能走到的位置,苏阑花了一分多钟。
沈筵就这么耐心地坐着看她,但苏阑只瞧了他半眼,就低下头赶紧喝了一大口水。
他身居高处多年,早已是积威于内外,越到动气的时候,看起来反倒越平静。
她还没放下手里的茶杯,沈筵就已经念上了她电脑里关于调回总部的申请,他的纯美式口音很动听,是苏阑在尾调拖很长的美语中不曾听过的软腭音,仔细分辨还有一点性感。
沈筵读完,还站高望远地点评了一段,他慢道:“不愧是剑桥的高材生,用词精准地道,半句都不拖沓,简明扼要地点出情由。”
苏阑不敢说话。
沈筵合上她的电脑,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握了在一起。
这是他在会上准备要开大的动作,是中福的高层们一见了,就知道今天有人难开交的姿势。
但他还是很有教养的,先礼后兵地问,“阑阑,我是哪里对不住你了?招呼不打一句又要走。”
苏阑低头小小声念叨,“我也没说一定要走,不是先做打算吗?这邮件又没发出去。”
她想的是,如果事情宣扬出来弄得沈筵进退维谷,那不如她自己走,也免得叫他为难,也不能一点准备也没有的说走就走吧?
沈筵抬手就把她的电脑抻到了地上,“怀着孩子去纽约,把我一个孤寡鬼扔在北京,这就是你的打算?”
苏阑被这突如起来的巨响吓得赶紧揣住了肚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结婚了?啊?做事可以这么不计后果的吗?”沈筵还嫌不解气,又砸了一个杯子,“我作为你丈夫,连你是走是留是死是活都无权知道是吧?你今年几岁了!”
那碎玻璃片溅到她瓷白的手背上,苏阑痛也没敢嘶出声儿来,只是把玻璃碎片拔.出来时,几缕红血丝藤藤蔓蔓地溢了出来。
苏阑随手蹭在了衣服上,也没像往常一样娇气地喊好疼,只说:“被你知道就走不了了。”
“你就是太明白我少不得你,所以什么都敢做,连我都不用知会上一声了,是不是?”
沈筵看着她这点子不言不语的小动作,火气也塌了一大半,想要过去给她瞧伤,又怕这件事没说透将来更是纵坏了她。
就一个人站那儿,左右为难得不知该怎么申饬她,又后悔不该摔那杯子弄伤了人,心也揪在了一处。
上前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可苏阑哪敢这么想?
煊赫的沈三公子还会少不得谁吗?她走了自然还会有更好的给他使。
苏阑摇了摇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林夫人不会放过静训,怕她今后连疗养院都住不安稳。”
她已经失算了一次,不能再错漏半步叫林静训不得善终了,听方意如这些天字里行间的意思,仿佛就是静训害得她儿子丧了命一般,好几回作势要去北戴河找她算账。
要不是林鄄怕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把她拦在了家里,不然林静训又哪里会是方意如的对手?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可以跟我说,犯不着自己去冒险。”沈筵放轻了声调,甚至有几分温和,“我就不值得你依靠吗?我是咽气了还是偏瘫了,要你自己去和他们斗。”
苏阑能在沈筵的疾言厉色里挺直身板和他对嘴,但受不了他一个倏忽就给她服软的温柔和宠嬖。
她抹了把眼泪,“你少胡说了你。”
“你以为凭你上交份材料,人就能受理了?就你这样行事,没个成算又鲁莽冒撞的,”沈筵又拿出一贯溺爱她的眼神瞧她,“小姑娘没把自己葬送进去,就很该上雍和宫,磕个头烧上一炷高香才是!”
苏阑脸上还挂着泪,听见他这京腔想笑又不敢笑,抽抽搭搭地问他说,“那是你在背后帮人了?你又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筵气道:“这么大的事,你以为许郴敢擅自做主吗?别说是他了,他的主子也不敢随便胡来。”
天知道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有多恼她,林鄄因为操办自家儿子的葬礼时逾矩越制,被不少人盯上了的确不假,这种树倒猢狲散的时候给他添把柴也没什么,但绝没有人蠢到自己去当举报人的。
除了苏阑这个实心眼的傻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