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画卷
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嬴风说到做到, 两个月中他从未踏入太初宫一步,只是冰面上的雪人们越来越多。
它们密密麻麻环绕整个太初宫,将其围得密不透风, 保证里面的人无论从哪里往外看都能看到一、二组惟妙惟肖的雪堆。
都是四个一组,两大两小,或嬉笑怒骂,或其乐融融,但无论哪四个总是相互依偎, 靠近的。
各式各样, 栩栩如生, 难为堆的人能想出这么多的花样。
顾今月到最后不得不勒令将大门都阖上, 窗户一个都不许开。
宫婢们面面相觑后默默照做。
另一边太和宫, 李太医正为嬴风肿成萝卜的手上药。
“冯若宁招供嬴岚在凉州西南三十里还藏有一支三千人的军队, ”嬴风手指又疼又痒, 他还是极力稳住声调:“让从三带五千人过去。”
德四站在一旁领命。
嬴风又问:“从三现在如何了?”
一向沉稳的他在提到弟弟从三时闪过一丝痛楚, 最后化作恨铁不成钢叹骂:“天天在家喝得不省人事, 给他找点事情做也好。”
“给他一点时间。”嬴风想到从三的脸, 安抚德四道:“叫他好好准备, 这次不要再让嬴岚再逃走。”
德四:“微臣替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谢主隆恩。”
那日与从三汇合时他骑着一匹受重伤的马艰难移动着,怀里是已断气的碧柔。
他自己也被流矢重伤, 在右眼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那晚靖王一路追击,眼见他们就要逃出封地便令弓箭手朝他们放箭, 除了从三无一人活着回到京城。
碧柔为了保护从三, 身中数十箭而亡,死前唯一的心愿是替姐姐报仇。
从此, 从三毕生的目标便是诛杀靖王。
忽然一口凉气声响起。
“舅老爷, ”嬴风皱眉叹了口气:“朕自己来吧。”
李太医默不作声把东西一扔, 收拾收拾扬长而去。
德四看见嬴风一脸牙疼地拧着眉,主动上前替他擦药,看着布满鳞状结痂的皮肤和暗紫色的斑点,德四也不禁暗叹一句还是师父有远见。
嬴风摇摇头,舅老爷一直对他给顾今月喂药这件事耿耿于怀,早知当初应该听他和苏嬷嬷的话徐徐图之,而不是用这样极端的方式留住顾今月。
如今他可算是自食苦果,怨不得别人。
嬴风甩了甩手,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拿给德四,“若是人手不够,可调用当地的守备军。”
德四握住这块金色令牌,鼻尖微动。
持有此令者,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皇上何其信任他们。
三日后,一支五千人精兵趁着夜色悄然离了宫,不知去处。为首的是一背负长弓的少年,他脸上戴着一块面具,右眼处封死。
若有见过碧沙寨大当家的人,指定能认出这副面具。
转眼间冰雪消融,湖面的冰层化成一汪春水,无处不在的雪人不知从哪一天起全部消失无踪。
太初宫依旧烧着地龙,早上用完早膳后顾今月去偏殿看一双儿女。
嬴风在离开第二日晚上遣人来问她是否要亲自照料孩子,顾今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两个月她一边坐月子,一边照料孩子们。
第一次见两个小人时,他们用明黄色绸缎包成两个襁褓,她只看一眼心就软成棉絮。
这是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们。
小心接过奶娘手中的大女儿,又张望另一个奶娘怀里熟睡的小儿子,眼泪情不自禁含了泪,在双儿的一再劝说下才平复激动的心情。
顾今月俯身凑到精致的摇篮床里的孩子,如今他们五官都张开了些,粉粉嫩嫩的两团,像春日里艳丽的桃花。
两个熟睡的小家伙闻见熟悉的味道迷迷糊糊睁开眼,大女儿比小儿子活泼些,看见母亲主动伸出双手去抓她,嘴里还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笑得很开心。
小儿子安安静静瞪着亮晶晶的黑眸,不吵不闹的,似乎总有深意。
女儿像她,儿子肖父。这与民间说的倒是正好相反。
顾今月情不自禁嫣然一笑,抱起大女儿低头用鼻尖怜爱地碰了碰她柔软的小手。
“皇后娘娘,张太医来请脉了。”宫婢引张玉徵入殿,他礼节性行了个礼,跪坐在顾今月旁边。
“娘娘身体已然恢复如初,”张玉徵笑着收拾好东西,往公主皇子那看了眼:“两位小殿下也很健康。”
顾今月跟着笑,随手拿起放在摇床旁边的拨浪鼓,鼓柄用金箔贴出繁复的花纹,两个弹丸是镂空玉质的圆球,一个雕刻盘龙,另一个雕着飞凰。
她垂眸轻轻摇了两下,发出咚咚咚的清脆悦耳声。
大女儿似乎见怪不怪提不起什么兴趣,她更喜欢顾今月的头发,小儿子听见鼓声咯咯地笑了起来。
“二宝,你难得给我个笑脸。”顾今月顿时眉开眼笑的,两个孩子没有赐名,她不好乱叫,便临时起意找个好记的名字称呼二人。
张玉徵每次听见这个名字时总是一言难尽望着那个长得与嬴风如出一辙的孩子。
真是有种莫名诡异的感觉。
顾今月见他很喜欢,铆足劲儿逗他,他也十分配合嘴越扯越大。
“张大夫,双儿,快来看,二宝今日怎么这么高兴……”顾今月兴奋地转身想找个人分享此时的快乐,却看见嬴风站在后面直勾勾盯着她,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
嬴风数着日子踏进太初宫,宫人们远远看见他就要出声行礼,却被他及时打断。
他不敢大张旗鼓来,他像个贼一样偷偷摸到偏殿,如果她还是不想见他,那他可以再等等。
可是他一看见她就再也移不开眼,挪不动脚。
嬴风恍然间回到在别院中的时光,她那时候也喜欢对他这样笑,笑得灿若春花,笑得他心驰神往。
可顾今月嘴里叫出的名字却再没有他,那两个名字像一把把刀子往他的骨头缝里扎,钻心的疼。
“今月——”嬴风情不自禁唤她的名字,想要将他和她连在一起。
顾今月刹那敛了笑意,平静无波地站起身屈膝行礼:“皇上万岁。”
嬴风脸上柔情顿时散去,化作沉沉黑气。
他蜷曲掌心大步上前,左右各扫了一眼双眸亮晶晶的孩子们,心里不禁有些吃味。
她接纳全世界,偏偏将他隔离在外。
刚刚那一幕欢声笑语好生刺眼,刺得他双目眩晕,天昏地暗。
明明他才是孩子们的父亲,可是有关孩子的一切她却连只言片语也吝啬与他分享。
嬴风不敢抱怨,迅速收敛寒意,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
“你……你还好么?”纵有千言万语,他也无从开口。
顾今月规规矩矩回答:“一切都好,劳您挂念。”
“我们非要这样下去么?”嬴风红了眼,五指松了又握紧,再松开。
早在他进殿后张玉徵和其他一众人等便识趣地退下去,如今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并上一对不知忧愁的儿女。
顾今月侧过身,目光专注地盯着大女儿。
她的薄凉化成一把实实在在的寒刃穿透胸腔,心肝脾肺肾一股脑地碎成一团,疼得他眼前出现瞬间空白。
“今月,”嬴风抑制住痛苦,走到她旁边与她并肩而立,“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顾今月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嬴风几欲崩溃的脸。
她俯身给女儿捏了捏被角,忽然一直大掌颤抖地覆在上面,掌控着力道。
力气刚好让她挣脱不了,却也不会受伤。
“皇上,”顾今月深知以他的性子坚持两月已是极限,今日若他没求得结果不会善罢甘休,淡淡道:“臣妾建议您选秀,多选几个合您心意的貌美女子进宫来与您作伴。”
“你……叫我去亲近别的女人?”嬴风眼底的理智开始崩塌,双目紧盯着面前神色淡薄的人,她轻描淡写地将他推出去,却不知他早就无路可退。
“您是九五之尊,臣妾是一国之母,为您分忧实在是分内之事,若您不得空,臣妾愿意……”
“不许说,不许做!”嬴风捂住她的嘴,手指发颤,复又颓然放下来。
“你还是没有消气,我知道的,”他放缓声调,双眸微微失神,“你是在说气话。”
“对了,我今日是来告诉你宛国进贡了一批好马,我亲自挑了一匹枣红色神驹驯服它,想要来送给你的。”他像是忘记发生的不愉快,僵硬地笑着:“等你身体再好些,我带你去骑马,听虞扬说你的骑术不输给他,他可是骑射大家,你能得到他的认可想必技艺非凡。”
“还有,我已经给我们的孩子取好了名字,女儿册封为长公主,名为赢昭;儿子册封为太子,名为赢曜,你觉得怎么样?”
昭昭天明,日出有曜。
顾今月光从名字上就能看出嬴风对他们的珍视,特别是长公主赢昭,直接取用太昭年号中的字,由此可见他对其宠爱程度。
“女儿像你,我看着就像看到小时候的你一样,心里欢喜得很,就把自己的年号送给了她。”嬴风伸手戳了戳长公主嬴昭的脸,笑容真切了许多。
顾今月漠然地看着他们难舍难分。
或许这正是血脉的奇妙之处,嬴昭分明没见过嬴风,却在他伸手时用自己的两只小爪子抓住他的食指,怎么样也不撒手。
“好。”顾今月转头去看小儿子,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极了生气时的嬴风。
听见她答应,嬴风冲乖女儿眨了眨眼。
不枉他每日夜里悄悄潜进来逗弄二人,女儿给面子总是与他玩耍,儿子像个木头一样气死他了。
走出太初宫时嬴风抬头看眼周围,枯荷已生出新芽,红蜻蜓收了翅膀立在花苞上,水里的鱼儿在畅快地游动。
春天过去,初夏已来,万物生机盎然。远处的山已换上绿衣,白云所过之处皆是碧海蓝天,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好。
他的好心情维持在德四觐见前。
德四躬身递上一幅画卷放到嬴风案前,退后两步躬身道:“微臣自从发现双儿姑娘晚上经常偷溜进景越宫后便按照皇上的指示找人暗中跟着她,终于发现她是在找一幅画。”
嬴风没有打开,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德四踌躇片刻,干巴巴地道:“就在昨日,微臣先一步于她在靖王寝宫的暗格处发现了它。”
嬴风一听是嬴岚床头的东西便放下茶杯,拿起画卷打开一看。
空气忽然陷入恐怖的死寂中,半晌坐在上面的人发出切齿的冷笑。
“我说呢,她怎么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我。”
作者有话说:
嬴风:看见这谁受得了,我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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