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识

第9章

皇上即刻起驾要回勤政殿,只见跟在后面的吕贤突然回头,给高长风递了个眼色,他这才安了心。

吕贤是自小就跟着皇上的近侍,对皇上的心思那可谓是摸得透透儿的,他必是已明白皇上要留叶时雨一条命,又担心高长风闹出什么岔子,这才向其示意让他安心。

高长风即刻便要被带回了寝殿禁足,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时雨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拖了出去,他有苦难言,也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高长风冷冷地看了一眼德妃,此刻的她正看向安芝,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之色。

高长风此刻心中好似一片空白,走出殿门,微微抬首望了下万里无云的碧空,甩开了想要押送他的景华宫太监,疾步回到寝殿猛地关上了殿门。

随着殿门上哗啦啦的落锁声,高长风发狠一般冲向每一扇窗户,啪啪的将其一一关上,终于当最后一扇窗户严丝合缝的合上,仅剩一丝光亮也被挡在了殿外,而高长风眸中的光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瘫坐在地面上,明明殿内还有一丝闷热,背后却阵阵发冷,今日一事算是侥幸,但也看出德妃不仅是想单单摆脱他,而是打算直接将他扣上罪名,在皇上那里永不得翻身。

但既已如此,高长风便再也不必与德妃扮着表面上的母慈子孝,这也未尝不是解脱。

他抬眼望着紧闭的殿门,十杖,并不会很久。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人影晃动,门倏地打开,两个太监将人拖进来扔在地上转身便走,而后便又是落锁的声音。

“你可还好?”高长风试探着问,声音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难以控制的颤抖。

伏在地上的人想抬头给他一个微笑,可脸上的笑容却在瞬间被疼痛扭曲,

“挨顿打……算不得什么,殿下不用担心……”

以叶时雨的身板能在十杖之后还有力气说话,高长风知道吕贤没有诓骗他,

“你且忍住。”说着高长风小心地用肩膀驮起叶时雨,一步步向床榻走去,叶时雨疼得汗如雨下,却闷不吭声地随着高长风的步伐一点一点的走着,被血浸透的衣摆在地面上画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即便叶时雨已经快要晕厥过去,但当他看到高长风要将他放在**,仍不顾撕心裂肺的疼痛,奋力挣扎摔在了床边,

“不可……奴才身上脏……”

高长风本想硬将他抱上去,但见叶时雨的目光坚决,不忍再让他挣扎受伤,便叹了一口气从**抱下一床被褥,小心地塞在了叶时雨的身下。

“这顿板子是手下留情的,不会危及性命,但苦却要受了。”高长风不顾叶时雨的阻止剪开了他的衣服,

“现下能为你上药的只有我,你若不情愿那便打算死了剩我一个人吗?”

叶时雨将头埋进手臂,刚才挨板子那样的痛彻心扉,他都咬紧牙关没让眼泪掉下来,可现在不知怎的,听到高长风这样说竟觉得说不出的委屈与心疼,忍不住痛哭起来。

“怎么了,很疼是吗?”看到他这样哭,高长风以为自己手重了,忙放缓了动作,可谁知叶时雨竟哭得更是厉害。

“不知怎的……”叶时雨抽泣着,“一想到奴才要是死了,这么大的宫中只剩殿下一个人,奴才心就疼得受不住。”

“奴才不想哭的,刚才挨打都忍着没哭,可……奴才现在就是忍不住。”

高长风闻言陷入了沉默,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开始有了裂痕,高长风甚至开始回忆是否有人这样心疼过他,会为了他的孤独和无助而痛哭。

没有……连母亲都没有,她在受到挫折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避,司夜、罗维清,她自认为安排得妥妥当当,却不曾想过一个失去了母亲,背负着家族罪名的八岁孩子在深宫中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你要挺过去,不要再剩我一人,好吗?”高长风轻声道,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更加温柔。

夭夭

“好!”叶时雨的手死死拽着被褥的一角,忍受着着高长风笨拙却极其小心的清理与上药,逐渐陷入了昏迷。

直至多年之后,无论高长风还是叶时雨都时不时的回忆起这段长夜无光的时光,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二人的孽缘应是始于这一时,这一刻。

叶时雨自那日昏迷后,便极少有清醒的时刻,高长风知道即便施杖的太监手下留情,可虚弱的叶时雨依然挺不住发起了高烧。

陈大陈二见高长风没什么价值可言,招呼都没打一个便跑了,小蝉更是不知所踪,每日只有门口的守卫传进些饭菜,虽都是冷的,但好歹一日三餐倒是没少过。

高长风此刻再没有其他的想法,甚至没有时间去恨,他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满心只有救活眼前这个人,可看着已经开始说胡话的叶时雨,他知道人可能不好了。

门外是德妃的人把着,莫说叶时雨,哪怕是他生病也不会轻易请太医前来,他起身走到了门口,自门缝中向外瞧,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没一个是稳妥的。

“温公公。”

门外的守卫突然对着什么人打招呼,高长风瞬间瞪大了双眼站了起来,整个人趴在了门上,

“今儿是中秋佳节,我家殿下差在下给四殿下拿些糕点饭菜。”

“这……”守卫犹豫着,却没动。

“皇上只是说要禁足,却未曾说不能探望,今天又是中秋家宴之际,大殿下若没得首肯又怎会让我来送东西。”

高长风退后两步,门开了,一位提着食盒的清瘦太监进来,看着昏暗的屋子露出了微微惊讶之色,却仍是先放下食盒行了礼,

“见过四殿下。”说着将食盒递上,“今日家宴四殿下不能前来,大殿下心中不忍便差奴才来送些吃食。”

“代我谢过皇兄。”高长风接过食盒,苦涩一笑,“难得还有人能想起我。”

“大殿下便总念着。”温礼环视了这阴冷昏暗的房屋,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不点灯?”

“反正也没什么事,何必浪费灯油。”高长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床榻那边,转而对温礼弯腰行了大礼,“还请温公公帮我一个忙。”

温礼吓得赶紧扶起高长风,“四殿下这是折煞奴才了。”

但听高长风讲过,温礼去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叶时雨,虽知其状况十分紧急,却也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四殿下,咱们奴才生病本就是扛着,更何况是皇上亲自赏的杖责,奴才也是无能为力啊。”

高长风虽已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却仍是失望至极,“还请温公公去秉明皇兄,恳请他能帮我一把,无须请太医前来,只要拿些药就行。”

温礼点点头,“奴才必尽力一试。”

“温公公,请出来吧,别为难咱们。”守卫有些急了,探头催促道。

高长风将其送到门口,眼看着温礼要就要出去他又赶紧将其叫住,

“温公公若能再来,可否能带些蜜糖来。”

温礼顿了顿,冲他微微点头,而后两扇门重新合上,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等待,高长风回头看着还泛着热气的饭菜,将灯点上,昏黄的灯火将一隅照亮,同时也看到了叶时雨烧到干裂的嘴唇和绯红的双颊。

高长风先喂他些水,又从饭菜中找些软烂的给叶时雨吃,勉勉强强算是进了些食,他松了口气自己也拿起一块桂花甜糕,甜丝丝的滋味充斥了整个口腔,就连周身也暖了些似的。

高长风没想到在这个人人避他不及之际,一向少言,且与他交往甚少的大哥却愿派人前来探望,人在落魄之际但凡能有一点暖,便比锦上添花要灿烂得多。

与此同时,重华殿中灯火辉煌,觥筹交错间一派欢声笑语,虽说是家宴,但后宫嫔妃二十多位,再加上皇子公主与宗亲们,整个殿中光主子们都已过百人,不可谓不热闹。

宴已过半,微醺的人们也都没了刚开始的拘谨,端着酒杯四处交谈畅饮,就连皇上也斜斜地靠在龙椅上与德妃聊着,时不时酣畅大笑。

温礼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来到了大皇子高成樾身边耳语了一阵,高成樾随即面露难色,而他的伴读宋之喻看到微微皱眉,走到了高成樾身边,

“殿下,是不是他给您惹来了什么麻烦事。”

“那倒也是不是。”高成樾向他说了原委,宋之喻有些气恼,“要是四殿下病了倒可一说,一个太监也值得您管。”

“四弟若不是遇到了难处,也不会向我开口为一个奴才讨药。”说着,高成樾转身看向温礼,“我记得小库房里有些参丸你给他拿去吧,起码能吊着命,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温礼领命去办,宋之喻还想说些什么,但看高成樾主意已定便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可就在这时却听得一阵嘈杂,其中夹杂着三皇子高显允的高喊,

“这贱婢要害我,快将她拿住!”

只见地上酒杯碎了一地,一个宫婢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三殿下,奴婢只是手上有些湿滑不小心将酒杯打碎了,绝无谋害之心!”

这么一闹,殿内歌舞尽歇,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高显允,瑾嫔心下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