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必中

第068章

经历八小时, 抵达暹粒新国际机场,无需签证护照,隆远集团在柬埔寨带一人过境轻轻松松。

将近五十位身着军绿工装, 纹满花臂的魁梧男人在大门迎接, 顾意弦的白皮在东南亚太吃香, 一出现立刻收到许多下流的打量。

她将衣服往上拉了些许,害怕地往江坚秉身后躲, 他笑着拍其中一位的肩膀, 用高棉语说:“她是枭的女人。”

四月正是柬埔寨的旱季, 炎热干燥,吹到身上的风像吹发机调至最高温所散发出来的风。

他们交流几句的时间, 顾意弦背后出了一层细汗, 她不明白究竟有什么鸟语非得在外面谈, 薄针织衫逐渐氲湿后, 江坚秉把手机还了回来并给予她特殊照顾单独后座的权力。

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 江坚秉基本百应百求,顾意弦乖巧地表示感谢,感谢他和她想的一样,久居高位把女性当物品, 是个轻视女性的不折不扣的蠢货。

车速提升后,她低头用卷发掩盖视线, 从胸垫摸出新SIM卡,插进手机卡槽,发完几条讯息删除, 再拔掉卡重新塞进胸垫。

顾意弦摸了摸耳坠的钢条。

一切尽在预料, 江枭肄的反应比想象中更强烈。

她望向窗外,神情淡淡。

柬埔寨果然和他说的一样穷困, 比七八十年代的中国都不如,街道狭窄到处是摩托车,男女服饰千篇一律毫无时尚感可言。

过了半小时进入西城,穿过老旧城区,车驶入临江庄园,大门巡逻的雇佣兵各个背了把自动步.枪,平坦广阔的草坪上有许多绿孔雀,花坛种植世界各地的热带花卉,宅邸比榆宁更豪华,修葺得如同宫殿,金灿灿一片。

气派大门前两座全金佛像,迈进挑高的门厅,华丽夸张的水晶灯和浅金大理石砖的反光照得顾意弦眼睛疼,难怪江枭肄嫌弃,纯金钱堆砌简直没品。

一个男人用浑厚的声音问:“这就是枭的女人?”

她探头看去。

可以肯定他是曾经闼帕集团的头目李致远。

深绿军装短袖,肩部和胸前缀有金色勋章,高个壮实,很黑,典型东南亚长相。

李致远立体的弓形唇有几分相似,但江坚秉的眉毛也挺像,不过都没江枭肄的轮廓深刻完美。

顾意弦收回视线低下头。

“漂亮吧?”

“极品。”

“极品也碰不了,”江坚秉搭上李致远的肩,“阿四说她少了根头发丝要踏平江家和隆远,还要亲手杀了我们。”

李致远哈哈大笑,“还叫阿四那蠢名字做什么?枭马上回归了,走走走,我们去庆祝一下。”

他对旁边的管家说:“带她去枭以前的房间,再带队人守在门口,谁敢擅闯坏了事丢去喂狗。”

一支八人带枪的队伍调到大厅,管家才带顾意弦朝宅邸深处前行。

穿过连续拱门和廊道,窣窣嘶嘶声在耳畔不绝,她循声音望去,手臂激起鸡皮疙瘩。

回字形结构的中央空地放置了一个两米高的铁笼,一条棕褐花纹巨蟒蜷着下半身,挺着脖子盯着她来回摇摆。

毫不夸张,顾意弦觉得巨蟒能把她一口吞了。

半路遇到几位长相美丽的夫人们,她们的目光极度不友善。

在柬埔寨没有权势金钱支撑的美丽很难存活,也许对她们来说这里比去红灯区为妓讨生活要好太多,可一生困在黄金殿甚至被共享和剥夺独立人格有什么区别。

无力、同情、庆幸或更复杂的情绪让顾意弦轻轻叹了口气。

房间在三楼东边,三室一厅,明朗大气的原木色调,家具大多以藤竹柚木为材质只刷了层清漆,色彩斑斓的抱枕,异域风情的纱幔。

管家表明用餐敲门即可,放下换洗的衣物和用品离开。

顾意弦怔怔走到阳台,白墙刻有身高线,最高刻度一米六五。

她依次打开三间房的门,有一瞬间仿佛穿过时光与过去的江枭肄对话。

空间最大的房间,是他留给自己的精神世界,四面拙朴竹架摆满各式各样的书;其次是赖以生存的工具或本该是那个年纪男孩喜欢的物品,枪、刀、拳击手套、篮球以及各种模型;最小的房间,一张四方形的床和书桌,正对床的墙壁画有模糊不清的轮廓。

顾意弦不禁坐到床檐,代入江枭肄的视角去看。她鼻头发酸,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那是道女人侧脸的剪影,没有五官表情,却能看出高眉骨,高鼻梁,长而弯的睫毛,而头发及肩的位置,刀刻的字母,Tabitha Leyva。

顾意弦深呼吸走出卧室,去书房随便挑了本泛黄的书坐在客厅打发时间,晚上洗漱后,摸了把有遗留子弹的马卡洛夫pmm,躺到江枭肄的小床闭上眼。即使江坚秉和李致远说护她周全也不能全然相信。

处于陌生而危险的环境睡得并不安稳,凌晨五点左右被人声吵醒,她朦胧睁眼,思维迟钝一秒,立刻拿起枪。

顾意弦学过射击,摸索着给枪上了膛,放轻脚步站在门后。

男人在用高棉语说话,声音有些激动,她听不懂,接着熟悉的嗓音隔着木板传到耳膜。

“四哥?”

江枭肄呼吸轻了轻,那颗心久悬不下的终于放下,“是我。”

顾意弦松了口气,手一松,枪掉到地板哐的声。

他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事,枪掉了。”她弯腰将枪起来。

他低哑地笑,“马卡洛夫pmm?”

“嗯,只有它有子弹。”

“你做得很好,”江枭肄顿了顿,语气诚恳而懊恼,“抱歉,还是将你牵扯进来了。”

顾意弦沉默。

周知樾说得对,这次计划很危险,她确实拿命玩游戏,每个人都在算计之内,包括她自己。

“不用道歉。”她转移话题,“是江坚秉和李致远不让你见我吗?”

他轻轻嗯了声。

不用想也知道这里不比南楚,江枭肄不是一家之主被李致远和江坚秉掣肘,现在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听到他的声音,紧绷的情绪松懈,她开始犯困,打了个呵欠,“那你回去休息吧。”

细微声响,他的手似乎抚上了门页,“如果你现在不是特别困,能去阳台等我一下吗?”

顾意弦揉揉眼角,“好。”

她推开阳台镂空木门,靠着栏杆打盹。

三分钟后。

“弦弦。”

江枭肄的声音唤回了顾意弦因困倦合拢的神经细胞,她拉开窗帘,朝楼下看。

他应该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往柬埔寨赶了。

东南亚天气炎热,江枭肄单穿一件黑衬衫,领口有暗纹没系领带,扣子解了三颗微微露出胸肌,衣袖挽至小臂。背后铁笼的巨蟒挺直脖子伺机待发,冰冷蛇眼和他深邃的绿眼睛相得益彰,画面摄人心魄而神秘,有种野性的妖冶。

她被震慑到心脏怦怦,听到蛇信子嘶嘶声,回神提醒:“四哥,离笼子远一点。”

室内灯光让顾意弦的酮体隐现于半透明衬裙,沿纤细的脖子到圆润的肩膀,往下耸立的丰腴,经过苗条腰部,向下延展至收敛的腹部,两条修长的腿一前一后舒展。伴随月亮的背景色,她像一具洁白塑像。

江枭肄心中无声掀起惊涛骇浪,自惭形秽的同时又有种饮酒后口干舌燥的微醺上头。

她大概不知道关巨蟒的铁笼,他在里面呆了五天,未曾指望任何人来救。

人和兽没有区别,回型宅邸只要在阳台就能看见院内的铁笼,无数次仰头,只有这一次是温柔的眼神。

顾意弦再次出声,“你发什么呆啊?”

江枭肄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才能称之为恰当。

语言匮乏,词穷于这一刻。

他摸了下荷包没带手机,只能叫她名字:“意弦。”

“嗯。”

“意弦。”

“嗯。”

“意弦,我很想你。”

“嗯。”顾意弦应完,稍显怔楞。

江枭肄以为她困了,笑着说:“回去睡觉吧。”

她看他几秒,让他站到光线下面,他照做。

“你嘴角的伤怎么弄的?”

江枭肄眉梢隆耸,“跟杂碎打架。”

“......”顾意弦思忖道:“他也来了?”

“你不用管这些。”

那就代表顾檠也来了。

她安静地看着他,清丽的瞳孔透彻,倏地笑了,“好,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江枭肄沉默,他说:“抱歉,我会尽快。”

“尽快”是交易日或重新获得权力的期限。

顾意弦没问江枭肄是否真的想回到柬埔寨。晚上她在阳台隔着三楼的距离与他聊天,像幽会的罗密欧朱丽叶,江枭肄说不喜欢这个故事,顾意弦说她也是;第二天,江枭肄换了件V领的宽松衬衫,腰间佩戴军刀,蒲甘和裴瑞在廊道后方也换上了不同装扮,顾意弦没问他今天做了什么继续聊书籍里的内容,裴瑞在旁提醒说那边开始催了,这次逗留的时间比昨日少了二十分钟;第三天,江枭肄穿了件黑衬衫,领带配色鲜艳华贵,食指多了枚祖母绿戒指,腰间除了军刀还有一把枪,顾意弦和他讨论尼采和西方艺术史,他掸了掸烟灰说挺贴合,这次逗留的时间又少了五分钟,裴瑞蒲甘不再叫四哥而是称呼他为老大;第四天,江枭肄的中指多了枚素圈戒指,皮鞋换成军靴,靴面有血迹,顾意弦装作没看见,她说想吃那家分子料理的小蛋糕,他沉默了会儿说回去带她吃,廊道多了几位黑衣雇佣兵,他们叫他老大,这一天逗留时间少了十分钟。

第五天,顾意弦的餐食档次往上拉了一个等级,并且同早餐送来的还有一小束紫玫瑰,一共五朵,恰好是她到柬埔寨的天数。这意味江枭肄的权力越来越大,他上位的速度比她预料得更快。

晚间廊道裴瑞蒲甘身后站了两列黑衣雇佣兵,江枭肄从甬道出来时,那些人恭敬颔首。

与在江家时如出一辙。

今日他穿着轻薄材质的西装,没有温莎结,不再内敛矜冷,满身杀伐戾气。

这里没有为自己改名的江枭肄,也没有禁毒禁色的江家老四,只有隆远集团李致远的第四子,枭。

拥有更多的财富,更大的权势,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抵抗**。

顾意弦扫了眼他左手的第三枚戒指,趴到栏杆,藏在手臂下方的手握成拳。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皎白冷清的月光浸透江枭肄的皮囊骨骼,他眼底柔情不舍遍遍描摹。

他的口吻温和:“温香软玉在卧,我更喜欢你叫肄肄。”

她松了口气,笑着说:“肄肄,恭喜你通过第二关。”

他拧了下眉,“什么第二关?”

顾意弦笑意不减,顾左右而言他,“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后天。”

“那明天呢?”

“我要回国一趟。”

两人对望无言。

揣在口袋里的手指摩挲腕表,江枭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弦弦,明天我们会分别坐两条船,后天我会在海口港,如果......他会带你回去。”

后天的计策若失败,必须留在柬埔寨等待下一次机会,顾檠说得对,他保证不了她的安全。

但他不甘心,“我会干干净净,你能等我吗?”

顾意弦缓眨了下睫,“四哥,你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他仰头,不到一秒,又继续看她。

“无思亦无为,”顾意弦撑着脑袋,头发在晚风里飘飞,“四哥,这次我教你什么叫盗尽天机,料敌如神。”

江枭肄一直觉得这两个计谋不能称之为计谋。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歪心思,揶揄道:“你若是真能料敌如神,每次都被逮到?”

她站在阳台,从上至下俯视他,“以前没认真玩。”

他轻笑,“好,那我这次拭目以待。”

翌日顾意弦一大早被叫醒,送来的衣服款式风格和在榆宁时相仿,她说想化妆,家仆迟疑片刻叫人送来一只复古红的口红。

梳洗打扮用完餐终于踏出了房门,守在门口的队伍人数增至十六人,想必也是江枭肄吩咐的,她跟在队伍后面前往宅邸大厅,也终于近距离看到了江枭肄。

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站了许多人。

江坚秉和李致远站在最前方,两人神采飞扬地交流,偶尔大笑。

在他们的后方站了七位年纪十八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少年或男人,每人长相身高不同,唯有全黑西装和亡命之徒的凶狠劲互不相让。他们的后面的雇佣兵如军阵般排列。

队伍越往后,离权力中心越远。

而江枭肄如今已是一人之下。

他西装的面料全绸缎,飘逸而华丽,内衬搭了件低领的墨绿低领衬衫,同色飘带松垮系在脖颈,右手一把蝴.蝶.刀在修长指间翻转。

标准的黑.bang继承人形象。

顾意弦的目光从他指间的戒指游弋到空****腕部。

江枭肄敏锐察觉,回头的瞬间眼底冰冷消融,他抬腿步伐大而快,是种失控凌乱的自持。

她还未反应就被拥入怀里,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从四面八方包围,接着后颈被控住,他的新戒指有些硌人。

他低头鼻尖与她相抵,侧过脸吻住她的唇。

耳边响起口哨声和听不懂的高棉语,她与江枭肄四目相对,他满眼的柔情和唇瓣如火引,钻进口腔的舌点燃,一发不可收的濡湿淹没思绪,她的心脏在此刻轰鸣。

前方传来清咳声,江枭肄停住,手臂环住顾意弦的后颈,头埋在她肩膀,鼻尖蹭了下她的脖子。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低哑道:“好想把你弄到房间去。”

顾意弦掐了下他,“你疯了。”

他揉她的发顶,笑着直起身,搂着她走到队伍最前方。

江坚秉视线在顾意弦身上停留一秒,“口红擦擦。”

这几天去场子里点妹江枭肄一概不碰,现下看到这么一幕,李致远低声问江坚秉:“他不会从回国到现在就这一个女人吧?”

江坚秉点头,李致远惊讶,“老天,我们最小的儿子都他妈有孩子了,什么奇葩。”

诚然江坚秉也不懂,风流窝里出痴情子。

他咳了声:“上路。”

顾意弦心不在焉,江枭肄一直在观察她,心里那道不安又开始涌现。

从哪天起他看不透她了,他将回忆铺平仔细搜寻蛛丝马迹,似乎从她在上骑乘位的那天。

出了宅邸,她不能与他同车,被安排在靠后方的位置。他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她回神说好,他看了眼耳坠才放下心。

车队穿过金边驶向白马直辖市,停在一座山前,那里停了许多武装越野。

所有人换好车,路过被铁栅栏围起来的院落,每座哨塔上方站岗持枪的雇佣兵。

顾意弦在脑子里回忆路线,在手机备忘录里用手指画下来。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抵达柬埔寨的最边境,一望无际的泰国湾,靠岸的位置漂浮不同水上交通工具,快艇、货船、客船等。

眼眶突然涌现不知名的泪意,她明白要在这里与江枭肄分道扬镳。

世界上有些人只是同行一段路,短暂重叠的轨迹在漫长人生里产生细小转折。

以理智她想过再也见不到他,但以感性她却想再见到他。

海风吹散了顾意弦的卷发,她的眼睛盈了层雾气,盼将低诉,欲语还休。

江枭肄注视着她,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没说,很多话不能说。

短暂的别离是为了更好的相逢,但莫名徒生一种恐慌感,他从人群里穿过去,脊梁弯折着拥抱她。

他在她耳边说:“等我。”

嗓音带了湿咸潮气,她眼神不定,轻轻回应道:“我等你。”

两人上了不同的船,顾意弦被人带上快艇,背影渐行渐远。

完全消失后,江枭肄点了支烟,揣在口袋里的手指摩挲腕表。

顾檠会在快艇过南海前带人带她脱离控制,他押货运到海口港,进入国内的下一张网。

一小时后货全部转载完毕,倏地心口收紧抽搐,导致他的脚步在踏板上停住。

裴瑞蒲甘在岸边焦急地大吼,鸣笛声很大,江枭肄什么也听不见。

他们一起挥舞双臂,他有种不详的预感,匆匆从货船下来,脖颈间的飘带被风刮跑。

江枭肄下意识想抓住,因为早上顾意弦夸过它好看。

下一秒,他们说的话钻进耳廓让他耳鸣到几乎失聪。

“顾小姐乘坐的快艇被缅甸来得货船撞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