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必中

第066章

凌晨一点。

主楼大门开。

江枭肄脱掉沾染作呕气息的外套, 家仆接过。

廊道不同寻常一片黑暗,他眯了下眼,慢步穿过, 不出所料又出乎意料的景象。

圆形冷光下, 顾意弦翘着腿坐在高脚凳, 披着件黑色西装外套,绑带细高跟。

浓黑卷曲的发, 皮肤脂粉薄透, 艳骨生花的妆容, 眼神高傲冰冷仿佛能吸走灵魂,是她惯有的慵懒妩媚, 油画一般腐朽的美。

引人沉沦的恶之花。

是他的罂粟。

江枭肄隔着段距离望着她, 望了又望。

鲜活, 枯萎, 毒药, 怎样都是她,怎样都可以。

但只要望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可以肯定,再望一眼, 他就会走过去拥抱。

江枭肄略微敛颌,径直绕过, 镜片反光恰好掩去眸中所有。

“四哥,你但凡多走一步,我们就到此为止。”

他心一紧, 陡然停住脚步, 迈出的腿也收了回去。

“过来。”命令的口吻。

江枭肄双指捏鼻,眉宇之间俱是无奈, 挥手示意所有家仆退下。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顾意弦把他的言辞习惯学到十成。

明目张胆的威胁,江枭肄被到此为止四字拿捏,只能转身返回。

他站的笔直,挺拔身姿遮住了一半光源,淡声问:“需要我提醒你现在几点了吗?”

顾意弦平视前方,言简意赅:“转过去,蹲下。”

他不动,她一声不吭。

气氛僵持,犹如第一次见面,无形交锋。

江枭肄眼底划过丝轻叹,转身折膝,蹲到顾意弦能攀上来的高度。

脖子被她搂住,香味挑拨神经,他屏息,扶好她的膝窝确保足够稳当才直立。

顾意弦摸了摸江枭肄耳朵上方的刺青,“去音响室。”

“看来你白天睡太多。”他朝电梯间迈步。

她趴在他宽阔肩头说:“是啊。”

江枭肄身上的烟酒味一如既往好闻,干焦辛辣,回甘沉静广藿,再深深嗅,麦芽和皮革肉.欲酒香。

存在感和侵略性极强,只要稍稍敞开嗅觉,便会一股脑钻进鼻腔。

接着就是他的高体温,暖得人心尖尖发烫。

矛盾的江枭肄,极致的野心欲望,追求名利权势,极致的浪漫主义,令人着迷的感情。

顾意弦埋在他肩窝闭着眼感受,走进梯厢后,轻声说:“四哥,我很想你。”

江枭肄按键的动作一停,没有回应。

西装第四颗钮扣的位置,是她感知不到的地方,疯狂加速的心跳出卖伪饰。

音响室一尘不染,黑胶唱片整齐摆列于木架。

江枭肄蹲下将顾意弦放稳,看她一眼,准备离开。

她扯住他的袖子,“陪我听听歌吧,这些天都是我一个人。”

江枭肄沉默地看着顾意弦,软禁之前带她在南楚玩了个遍,他想那些时日大抵能将这段时间撑过去。

想用金丝笼禁锢保护,但骄傲的黑天鹅又怎么能关进来圈养。

他想抚摸她浓黑华丽的羽毛,最终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之前你推荐三首曲目,《JOKER》《The Joker and The Queen》《Yumenji's Theme》,我这些天听了几遍。”

江枭肄当然知道。

音响室只对她一人开放,白日弄乱的唱片,忘记拿走的玻璃杯都是他整理,她也不是一个人,她挑出来的唱片会在晚上一张不漏放在唱片机里旋转。

“今天轮到我,”顾意弦把一张唱片递给他,发音纯正,“《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

电影故事的结局并不好,江枭肄轻蹙了下眉,他曾借曲目暗喻,他不明白她是否也效仿。

“为什么选这首?”

“我喜欢。”

“......随你。”

唱臂搭好,吉他拨弦前调悠悠响起,纯净女声吟唱。

顾意弦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眼神笃定,“江先生,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拥有金钱代表时间富裕,权贵子弟谁不是涉猎广泛,处于顶层的江枭肄必学习所有技能,修表那么复杂的程序都驾轻就熟,不会跳舞绝对是他编造的推辞。

这人诡辩惯了,她不准备放过,补充道:“赌局,你欠我一次。”

江枭肄微微挑起眉梢,“非要今天补?”

“嗯,就今天。”

今日一番托词江坚秉应该松懈不少,现下只有他与她二人,短暂偷闲可行。

江枭肄弯腰,执起顾意弦的手背,印下轻轻一吻,“女士,这是我的荣幸。”

顾意弦肩颈舒展,左手搭在他肩部的衣缝,江枭肄挺拔笔直,右臂架起她左臂,右手窝成弧搭在她肩膀后部。

两人十指相扣,眼神交汇着,在昏黄灯光中跟随音乐节奏,反身、摆**、倾斜、升降,在温柔如水的音乐里拥抱起舞,就算有隔阂也美到动人。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当他拥我入怀

Qu'il me parle tout bas

当他对我耳语

Je vois la vie en rose

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

C’est toi pour moi

这就是你为了我

Moi pour toi

我为了你

Dans la vie

在生命长河里

Tu me l’a dit

他对我这样说

l’a juré

这样起誓

Pour la vie

以他的生命

Et des que je l’aperois

当我一想到这些

Alors je me sens en moi

我便感觉到体内

Mon coeur qui bat

心在跳跃”

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能触摸心跳。

顾意弦第一次谈及孤儿院的事,那些破碎的段落让她有种无法触及的漂泊感,同时坚定而坚强力量让她更具魅力。江枭肄安静地聆听,目光在她红艳诱人的唇色,头发波浪轻盈,再到白皙修长的脖颈,他看了眼墙壁挂钟的时间,小憩一许的片刻,他让自己继续沉醉在她流光溢彩的眼。

曲终口琴中,她问:“玫瑰人生的台词哪一句你印象最深刻?”

他想了想,说问答对话的那些段落。

顾意弦心中了然,缓慢道:“‘取消演唱会吧,您这是玩儿命在演唱。’”

江枭肄默契十足接腔,“‘又怎样,活着总得玩儿点什么吧。’”

音乐停止,她笑,“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江枭肄身形一顿,敏锐察觉今天的顾意弦有一丝不同。

抓不住,再次有了这种感觉

顾意弦松开手,往后退半步,“其实我知道这首曲子是通过两小无猜的电影。”

他端详她的表情,完全看不透,于是直截了当:“你想说什么?”

“我们今天也来玩玩他们的游戏。”顾意弦将口袋里早就准备好的纸牌取出,从容地走到沙发坐下,“抽牌点数大小,大者可提问,小者可选择回答或,”她抬头冲他莞尔一笑,“脱衣服。”

脱衣服......

大量旖旎画面涌入,江枭肄委婉拒绝:“很晚了,我明天还有事。”

哗啦一声,牌以扇形摊开在玻璃方几。

顾意弦勾着绺卷发,眼神充满挑衅:“敢或不敢?”

他视而不见,“不敢。”

“好吧,”她玩着暗红指甲,语气惋惜:“看来我只能以后找,别人,玩了。”

江枭肄沉着脸坐到沙发旁边,点了支卷烟嫌不够,又启开瓶酒斟满一杯饮下。

今日一切都是故意为之,只为诱他入局。

他冷冰冰,“三局,玩完滚回去睡觉。”

顾意弦笑而不语,轻拈出三张牌,率先甩出一张。

黑桃K,13点最大。

江枭肄翻开一张,面无表情锨熄烟头,脱掉马甲。

她不意外,继续第二轮。

红桃K,13点最大。

他眼角微抽搐,想问她是不是作弊。

但有品的男人得保持风度,于是翻开第二张,方块J,11点。

顾意弦耸肩,从方几的烟盒摸了根卷烟。

江枭肄瞥过去,“你抽什么?”

她置若罔闻,含在唇间点燃,吐出轻飘飘的一团烟雾,“愿赌服输,脱。”

“......”

黑衬衫被扔到一旁。

江枭肄的上半身光裸,肩骨刚硬平直,胸膛垒块分明,两条纹理线往腹部收紧,几根浮迭偾张青筋盘踞裤腰上方,再往下便令人浮想联翩。

没有一处赘余,野性张力的小麦皮,强有力的荷尔蒙冲击着视觉神经。

除却池边和拳击馆,正儿八经两次的交流,他偏爱厚乳,顾意弦压根没仔细欣赏,现下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馋”。

她大大方方,目不转睛上下扫视。

江枭肄硬生生被她看出感觉,双腿交叠掩饰。

火光亮起,尼古丁勉强抑制焦渴,他抽取第三张牌,梅花K。

顾意弦双指拈起最后一张牌,红色小丑皇,半点。

她拍在桌面,“看来我的好运气用完了。”

他注视她,眼神充满审视,问出疑虑:“挑玫瑰人生的曲目在暗示什么?”

“并不是每件事都能如你愿。”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兼弱攻昧,利用弱点攻击。

顾意弦勾唇,二话不说脱掉西装外套。

江枭肄掐在指间的烟掉了。

吊带极细,仿佛轻轻一扯就断了,领口大片雪白,薄如蝉翼的绸面,繁复华丽的暗红蕾丝呈半圆包裹,腰部镂空系带交叉束缚,菱形糅杂融动的隐秘。

她叼着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只半透的黑.丝.袜,扯直一条系带,按开小夹子吊住袜筒。

他所有感官都被夹住,神志理智趋于不正常。

真他妈该死,谁发明这种衣服。

真他妈绝,美到被一刀捅死也心甘情愿。

烟蒂把地毯烫出一个洞。

她倾斜酒瓶将燃烧的火熄灭,继而踩上沙发软垫,细高跟戳出凹陷。

江枭肄终于反应过来,起身要走。

顾意弦抬腿踩住他的胸膛,眼尾上挑,“我今天跳支舞给你看怎么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她俯身,将烟送到他唇前,“过时不候哦。”

江枭肄想起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过时不候,过时不候。

他吸了一口烟,靠向沙发扶手,仰头看她。

深夜微醺,唯有昏黄灯光晕染。

跳起魅惑之舞的妖艳舞娘,摇摇摆摆的影子在飘渺烟雾若幻境。

心跳声震耳欲聋,愈发催情发欲。

她的媚骨简直浑然天成,每一处都是风光宝地。

江枭肄的眼神晃**,晦暗不明。

燃尽的烟丢进玻璃杯呲啦一声,他抬起酒瓶含住一大口威士忌,握住她的小腿。

也许是一口迷魂汤,倾斜而出划开一滩春水。

飞钳破敌,他教她立势制势,使对方不能不受胁持与控制,教她“缀而不失”。

她倒是聪颖全用在他这儿,钓得一手好鱼。

谁他妈还管得了这些,谁他妈还管了那些该死操蛋的人。

他要探索他的风光宝地,雕琢艺术品,感受温度和型状,敏锐捕捉寂静里每一声再由此判断哪里欲壑难填。

鼻息喷洒的热气越来越烫,顾意弦咬住唇,面色被酒精侵蚀到潮红。

越来越动情,她抚摸他的刺青,勉强定下心神,说出自己目的,“四哥,你还欠我一次。”

江枭肄含混不清地嗯了声,酒精从下颌滴落。

她推开他,他眯着眼,伸出舌尖舔了下唇,沙哑嗓音裹挟湿气,“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顾意弦软着腿从沙发下去,转身去柜子里翻出小包。

她将工具倒在方几,笑着说:“这才是我想要的。

江枭肄扫了眼,略微讶异,伸出手束手就擒。

铁环扣在腕间,他想了想,“我这样怎么抱你?”

顾意弦将绳子穿过铁环,分别系在沙发脚,“女尊男卑,反守为攻。”

他低哑地笑,“行,你来,我怕你撑不住。”

“平常练习的柔术里有差不多的。”她挥起小皮鞭,直接往他胸口抽,“少瞧不起人。”

江枭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点力气,我很难瞧得起你。”

顾意弦懒得理他,报仇而已。

抽了八鞭后,她停住,他面色不改地问:“女牛仔可以开始了吗?”

“闭嘴,阶下之囚没资格说话。”

顾意弦咬着唇,莹白指尖撑在江枭肄胸口,抚摸交错的红痕。

倏地她差点摔下去,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别给我以下犯上,不然弄死你。”

江枭肄毫不在意,抗命而行,“我愿意沦为被迫做苦役的囚人。”

想起今日在书房听到的话,顾意弦红着眼用力勒住江枭肄。

他还是笑,眼睛像落了雨满是青苔的地表,“女王殿下,能否特赦一下?”

“不、不行......”她的眼睛也降下迷蒙烟雨,**漾着秘沼般的妖气。

一泓池水闪出来,江枭肄喉结在她湿热掌心滚动,“那么,我愿意为你身先士卒。”

这是种非同一般违抗死亡的精神,倘若病倒也罢,健康有力的身体甘愿被人置于死地,必须绝对忠诚报以必死的决心。爱这一舒心的字眼,暗藏破坏或毁灭的剧毒,奴隶爱上囚禁自己的女王便是万劫不复,即使被压迫到喘不过气也要反复试探女王的底线,进而退,退而进,周而复始,从而得到她的爱。

万籁俱寂,榆宁被蓊郁树林包围,黑暗中有白色,寂静中也有声音潜入,可能是夜空云动,院内的喷泉,也可能是温室里玫瑰缓缓绽开等种种动静重合而成的细微响声。

顾意弦必须承认已经爱上江枭肄,所以无法释然必须以这样的方式确认。

她纤细的指还卡在江枭肄的喉间,眼眸湿润,大口呼吸:“我想出门,你会放我出去吗?”

江枭肄注视她动人心魄的表情,喘气艰难地问:“你施以美人计就是为了这?”

“回答我!”

美丽的小疯子,他笑,“不会。”

她颤着声说:“江枭肄,你这个骗子。”

动作停止,江枭肄笑容凝固,双臂肌肉涌动,绳结崩开。

他握紧她的手腕,认真地问:“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看吧,明明能挣开却伪装成囚徒。

游刃有余,稳操胜券才是他江枭肄。

顾意弦闭上眼,松开手,“这不重要。”

他皱眉,按住她的腰,“这很重要,告诉我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她呼吸一沉,决定再给他次机会:“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枭肄沉默。

江坚秉李致远是亡命之徒,绝不能让她参与其中。

顾意弦搂住他汗涔涔的脖颈,呼吸带着嘲谑:“你不愿对我说实话,凭什么要求我对你如实相告?”

江枭肄湿热的唇流连在她的下巴,刚柔并济,“你想知道什么,我以后都会告诉你。”

顾意弦仰头,退无可退,仿佛置身于云端。

她不想听了,她要自己确认,“好,我们来玩个游戏。”

江枭肄陪她玩了太多游戏,他以为这次也如往常一样,“嗯,你说。”

她在他耳边轻缓道:“我在榆宁藏了件东西,如果你能找到,我就嫁给你。”

耳畔仿佛惊雷一声,江枭肄内心深处广褒之地无边燎原。

他欺身而下,眼底薪火灼灼,“真的?”

她眼波流转,风情万种,“这是我说过最真的话。”

他瞳眸的绿色开始雀跃,覆上她湿软的唇,说:“好。”

所有隔阂全被撞碎,零星的喘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炸裂开,江枭肄几乎要融进顾意弦的骨血,似乎死在这一刻也甘愿。

翌日十点半。

电话准时响起。

顾意弦未睁眼便下意识摸床边,沉默一秒,接起电话。

“吵醒你睡觉了吗?”

她嗓音有些哑,直言了当:“朱陵周家,华周集团的掌权人原来这么闲。”

周知樾风趣道:“不瞒你说,确实比较清闲。”

哦,搞证券基金确实手指动一动就能万金入账。

“我从未去过朱陵,你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顾意弦很谨慎。

“你没来过,你现在的未婚夫来过,”他语气温和友善,“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你的照片了。”

江枭肄去过朱陵周家?她按下内线叫了杯水,“什么意思?”

周知樾缓缓道:“这要等我们见面才能说清楚,现在我们应该讨论如何执行计划。”

顾意弦表明她不会因此献身,他说放心他没那方面的兴趣。

她再三试探,这男人滴水不漏不肯透露半分,但可以肯定他确实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无论如何,此人暂时可利用。顾意弦将自己计划说了一半被周知樾制止,“很危险,没必要。”

“周家难道办不到?”

“不是办不办得到,”他诚恳地说:“我不能将你置身于危险。”

“放心,我比任何人都惜命。”她笑。

电话那头似乎在思忖,半响才开口:“你做这些是为了江枭肄吗?”

顾意弦侧头看向床头柜的紫玫瑰,“不,是为了我自己。”

这是她为他准备的最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