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吻
这番话将前厅内本就不甚明朗的氛围搅和的愈发沉闷。
段氏说出口话, 自觉唇干舌燥。
她心里没底,便只得把苏烟柔嫁进郑国公府时带的嫁妆加厚了几分,并道:“这便是我们宁远侯府的诚心。”
郑老太太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神色,手里握着的紫檀木杯盏也微微发着颤。
她清了清嗓子后, 对段氏说道:“苏夫人是瞧不上我们家老三?”
分明前几日段氏还一脸欢喜地与郑衣炳说笑, 言谈间对这个未来女婿没有半分不满。
段氏面露难堪, 身侧静静坐着的苏烟柔却贸然出声道:“不是三爷不好,是整个京城都知晓我是与世子爷订的婚,如今换了夫婿,我岂不是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柔儿。”段氏倏地出声呵斥了苏烟柔, 面色已是极为难看。
苏烟柔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是晚辈,如何能在郑老太太跟前如此恣意地说话?
“是,母亲。”她便垂下了眸子, 不再为自己争辩了。
段氏又笑着对郑老太太说:“老太太不要和柔姐儿计较, 您家的三爷也是人中龙凤, 只是柔姐儿从前是许给世子爷的,如今换了,只怕是名声不好听。”
边说着, 她再度提起了苏烟柔的嫁妆,只说要加厚三成。
不管郑老太太心里如何唾弃段氏与苏烟柔这一出一唱一和, 可面上却只能附和地感叹道:“正是这个理。况且我们炳哥儿身上没有一官半职, 也实在是配不上苏小姐。”
这话段氏却是不敢接, 不过笑一笑糊弄过去。
等段氏与苏烟柔离去之后,郑老太太才发了一通大火, 贴身伺候的丫鬟们俱都小心翼翼地屏住了气息,屋内连喘息声都没有。
晚膳前夕, 宿醉方醒的郑衣炳来给老太太请安,却在廊下被连霜拦住,只听连霜说:“三爷可别在这个时候触老太太的霉头。”
听得这话之后,郑衣炳的酒意被吓走了大半,肃容问连霜道:“发生了何事?”
连霜瞥一眼郑衣炳,还是将段氏和苏烟柔的推脱之语说了,谁知本该羞恼难当的郑衣炳却拊掌大笑道:“这敢情好,反正我一点都不想娶她。娶那母老虎回来还不如娶你呢。”
连霜又是羞又是怕,想伸出手捂住郑衣炳的嘴,却反被他握住了柔荑,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愣在原地。
郑衣炳的眸光却紧紧追随着她,仿佛要从她这张素白淑丽的脸蛋上觑见别人的影子一般。
连霜垂下头,见回廊上立着的婆子们频频往她的方向望来,素白的脸蛋霎时红透了半边天,嗫喏出口的话语也如蚊蝇般微不可闻,“三爷。”
郑衣炳深知钓鱼不能心急的道理,便也只解下了腰间的玉佩,强硬地塞给了连霜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荣禧堂。
独留下连霜一人僵着身子立在原地,只觉得手里的玉佩万分烫手。
*
烟儿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夜,意识迷蒙时耳畔似是时常响起了郑衣息的说话声。
好好的一个梦,听得他的声音后,便又变成了吓人的噩梦。
她醒来时额头上尽是涔涔的冷汗,而在她床榻边上坐着的郑衣息也随着她的苏醒而睁开了眸子,下意识地问:“是伤口又疼了吗?”
自然不是。
只是烟儿做了个有郑衣息的噩梦。
夜色朦胧,正屋里只点着一盏影影绰绰的烛火。
她被郑衣息炙热的眸光紧紧盯着,只觉得万分恶心,便撑着手臂往里屋的镶云石架子**指了一指。
她如今对郑衣息没了情爱,便连那些繁复的手势也不愿意再做了,能减少些与他的接触,就减少一些。
只是郑衣息却仿佛变成了一个眼盲心瞎的人,对烟儿的冷淡视而不见,将她指向里明显的意思加以曲解。
便见他一把横抱起了烟儿,趁着她还在愣神的时候,大步流星地掀开了通往内寝的软帘,须臾间已把烟儿放在了那一架镶云石床榻上。
烛火昏黄,一点透进来的光晕照亮了床榻上显眼的喜字。
烟儿也在瞧清那艳红红的一抹喜字之后,倏地忆起了溪花村狭小无比的屋舍,陆植一人搬着板凳爬到高处贴上了喜字,回头时望向她的那一抹灿烂笑容。
她不可自抑地落下泪来,可身前之人却牢牢地缚住了她的柔荑,逼迫她正视着他,哪怕落泪,哪怕心伤,这一刻她的泪眸里也只能装下郑衣息。
情意与无情凝滞在彼此交缠的视线之中,或许是烟儿流下来的泪有止也止不住的势头,郑衣息率先败下阵来,他伸出修长的玉指替烟儿拭了泪。
灼烫的触碰让烟儿身子一抖,分明她的脊背已紧贴着床榻,避无可避的境遇之下她还是往后头躲了一下。
正是因为这细微躲避动作,让郑衣息竭力掩饰的怒意似决堤的涛浪一般倾斜而出,那些痛失所爱的不安,那些眼睁睁瞧着所爱之人爱上别人的妒恨,都被这一个动作给勾了出来。
他的指节陷入烟儿如瀑般的青丝之中,腰肢被他的大掌牢牢扣住,蛮横且不讲道理的吻覆了下来,气势如雷,好似是要与烟儿一齐共赴阴曹地府。
烟儿被他牢牢桎梏住,即使无法反抗,也是无力反抗。只能被迫承受他的热切,委屈与伤心化成了更加汹涌的泪水,滴在郑衣息的手掌之上。
终于,他松开了烟儿,只是那双如潭水般深冷的眸子却紧紧攥着她不放。
烟儿抽泣不止,几乎只能听见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声音。
“你可有把身子给了他?”
郑衣息终于不再伪装成前两日那副温润如良的模样,从第一次见烟儿与陆植交握在一块儿的手时就生出的嫉恨终于翻涌着冒上了心头。
他不再掩饰对烟儿的占有欲,和话里想让陆植死无葬身之地的阴狠。
烟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在他低声询问第二遍的时候,终于屈服在他话里的癫狂怒意之中,用力摇了摇头。
一瞬之后。
如密密麻麻的雨点般的吻落进了她的脖颈之中,再弯折蔓延,直到烟儿不能承受那样的肆意行状,嘤咛出声求了饶。
浅尝辄止的郑衣息也寻回了几分理智,他虽是不信烟儿的话,却也不愿意再深究下去。
只是那个陆植的命……
他思绪一顿,而烟儿却已将自己松散的衣襟解好,盯着他怒意凛凛的目光,将他推开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就这样跪在郑衣息身前,如一朵不可攀折的青莲,却偏偏要为了那个放在心房上的人弯下脊背,恳求郑衣息的饶恕。
烟儿好似连自己的伤也不顾不上了,只是这么殷切地望着郑衣息,即便不用做手势,郑衣息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许久。
郑衣息上前拉起了烟儿,强硬地将她抱在了床榻上,俯身钻入了她的颈窝。
烟儿不敢动,连哭也只敢默默地流泪。她怕,怕自己一不小心惹恼了郑衣息之后,陆植就会因她而死。
她知道,郑衣息做的出来这样的事。这些权势顶端的人从不把贫困百姓的命当一回事。
“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不会动他。”
嗓音清渺又带着几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笃定。
烟儿阖上眸子,以沉默表明了她的态度。
*
西北无人,此番郑尧回京已是圣上格外恩准,下月底前他一定得启程回西北。
这段时日他日日都宿在明辉堂,与刘氏的关系也没有从前那般差了,两个人商量一番之后,还是决定让郑衣息迎娶苏烟柔。
刘氏嘴上皆是为郑衣息打算的意思,可见郑尧态度温和,便又提起了重回澄苑的烟儿。
“国公爷也别总与息哥儿置气,他难得有个喜欢的人,就算是个哑巴,身份低了些又如何?咱们息哥儿还能糊涂到让个哑巴生下他的子嗣不成?”刘氏觑着郑尧的面色道。
郑尧一听这话便来气,沉着脸呵斥刘氏道:“都说慈母多败儿。都是你一直纵着那小兔崽子,才养成了他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刘氏面上难堪,心里却乐开了花。她几句话的功夫挑的郑尧勃然大怒后,便将白芍唤了过来,笑着对她说:“快去伺候国公爷,该说什么你也知晓。”
白芍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身段也抽条的好似婀娜的细柳,听得刘氏这话之后也红着脸应了。
*
翌日一早。
郑老太太传唤着让郑衣息去荣禧堂,本是要与他提起再娶苏烟柔一事,谁知自从那一次在荣禧堂撒泼之后,郑衣息便也撕开了面上的那层外皮。
他直截了当地与郑老太太说:“我不会娶苏烟柔。”
态度生硬的仿佛坐在他眼前的是他的仇人一般,郑老太太气的满脸胀红,由身边的绿珠和连霜扶着顺气才回转过来了一些。
可郑衣息却半点也不在意,只对郑老太太福了福身后才回了澄苑,不一时太子身边的暗卫也跑来了澄苑。
传达给郑衣息的指令也很简单,就是让他务必要答应迎娶苏烟柔,宁远侯府必须站在东宫这一边。
郑衣息只点头说他知晓了,而后便又让双喜去将郑衣炳叫了过来,他在外书房里等着,可等了许久没等到郑衣炳,却等到了郑尧。
*
郑尧气势汹汹地而来,几乎是踹开了的书房大门。
他待郑衣息的态度向来如此,动辄打骂不说,高呼呵斥时从不避讳着下人,哪怕郑衣息早已脱胎换骨,从从前那个人人可欺的庶子成了如今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可只要郑尧立在他眼前,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你这个不孝子,老太太好心与你说话,你怎么又把她气成了这般模样?”郑尧横眉竖目地骂道。
孝字能压死人。
即便郑衣息有多不想在眼前之人露出怯来,可还是止不住心内汹涌的情绪。
他的沉默映在郑尧眼里却是他忤逆不孝的铁证,郑尧上前便是冲着郑衣息的腿骨踢了一脚,而这一回的郑衣息不会再像幼时那般傻愣愣地扛着。
郑衣息往后退了一步,躲开郑尧来势汹汹的这一脚。只是却没躲过郑尧扇向他脸颊的那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回旋在书房之内,而后则是一股火辣辣的痛意,既是让郑衣息万分难堪,又是让他冷笑出声。
“只可惜父亲年纪大了些,否则您一定就亲自去娶苏烟柔进门了吧。”
郑尧眸子瞪得极大,对上郑衣息满不在乎的眉眼之后,脑海里忽而想起了白芍昨夜里说的话。
他冷哼一声,阴鸷的眸子攥着郑衣息不放,道:“你是知晓我的手段的,若是你不愿娶苏烟柔,且想想你房里的那个哑巴会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