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

第62章

“戚逐——!”

萧阳月在雾中寻找着戚逐的身影,他心急如焚,却又同时气恼着,戚逐究竟是自己离开的?还是遭遇了危险?

为了让视野更开阔些,众人只能尽力往高处山顶走,方才有不少人都在蛊虫化形的针雨中受伤,受伤者皆会无一例外地变得敌我不分的好战,开始失去理智地杀戮。

好在段如风并未受伤,他与萧阳月是所有人中武功最高的二人,段如风暂且替他照看着那些受伤的手下,他如今却只想一心一意把戚逐找到。

萧阳月来到芥子岭山顶,湿重的红雾如血色的飞花将他包围,五米之外的地方便已经看不清。

在雾中,萧阳月感觉呼吸也受到了阻滞,他微微喘着气,又喊了戚逐一声,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此处的红雾与三凤山红岳会的雾隐飞花阵实在太过相似,萧阳月已明显察觉自己体内的内力出现了细微的紊乱,稍微运起几分内力,周身经脉便会传来难忍的疼痛。

耿冲道究竟是何人?又是谁杀了他?

为何戚逐看上去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就在这时,雾中忽地传来一声似野兽咆哮的巨响,雾气千变万化,陡然凝成一道巨大的红色怪影,张牙舞爪朝着萧阳月扑来。

连雾中的幻象也和三凤山上一样!

萧阳月冷眸而视,心中冷骂一声杂碎,运起一道剑势,剑气便如同破云之箭般穿透了雾气所化的怪物,红雾瞬间在他周身消散。

萧阳月鬓边的发丝在风中微动,他忆起那日在三凤山山顶,戚逐被他留在了红岳会山庄外,那时山庄外同样萦绕着这样的浓雾,现在细细想来,戚逐那时昏迷,只怕也是装的!

往日点点滴滴尽数浮现在萧阳月脑海中,越想便越觉得戚逐还在许多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愚弄了他,自己为他忧心忡忡,他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就在这时,萧阳月忽然听闻,一个细微的女声,从浓雾深处,如丝如缕地传来。

萧阳月听不清那道女声在说什么,只是莫名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他恍若置身于一场梦境,那道柔和温婉的声音,在吸引着他过去。

萧阳月握紧手中的剑,缓慢迈步朝着声音传来之处走去,他屏息凝神,紧紧盯着大雾弥漫的深处。空灵幽静的女声如泣如诉,幽幽回**在他的耳边。

“月儿……”

萧阳月浑身骤然变得冰冷,战栗攀爬上他的脊背,他终于认出了这道声音,这道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声音,这是儿时的他日日都能听见的,娘唤他的声音。

“月儿,来,娘今天给你做了桂花糕。”

“月儿真棒,娘为你高兴。”

“月儿,爹和娘希望,你长大成人之后,可以再不涉足江湖……”

“……月儿……不要出来……爹和娘很快……”

萧阳月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那群贼人闯入他的家中,父亲拼死保护他们,母亲则把他带到后院一处隐蔽的小地窖中,用密实的茅草将他盖了起来,流泪吩咐他,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爹和娘很快就会回来找他。

可是,爹娘永远也没有回来。

年幼的他紧紧缩在茅草中,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他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怒骂声,听见刀剑拼杀的声音,听见爹撕心裂肺的怒吼和娘的哭喊。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感到了热,那群贼人在他家周围放了火,就这样离开了。萧阳月从地窖中爬出,清澈的双眸中,倒映着滔天的熊熊大火。

火星如萤火般四散飞扬,他呆滞地看着院中死状惨烈的父亲的尸体,母亲则倒在石阶边,身上的衣衫都被贼人撕碎了,身体被摆作屈辱的姿势,已是被贼人折辱致死了。

血色的回忆占据了萧阳月的脑海,他的神色却是淡淡的,这十几年间,即使大仇已报,他还总是梦到那一天,早已习惯这样千百遍的折磨。

他慢慢朝着雾中走去,一道人影渐渐显露出来,那道人影背对着他,有着一头如水的插着翠色素簪的长发,身穿一身水色的温婉长裙。

女子回过头,她依然是萧阳月儿时记忆里的模样,永远是这么美,这么端庄风雅。

是他的娘。

萧阳月的嘴唇微微颤动,他的双眸隐约涌出几分湿意,他看见娘朝他走来,温柔地唤他的乳名,他却再无法从双唇中吐出这个称呼来。

眼前人的身影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仿佛是有血有肉的存在,仿佛只要他愿意伸手,便能再次触摸到她。

萧阳月一闭眼,终于还是抬手,斩断了眼前人的幻影。

眼前人的幻影消逝之后,从萧阳月的身后却陡然一转嘈杂的声响,他立刻回身,却见雾气的遮掩中,若隐若现地浮现出另一个场景。

几个面貌平庸却魁梧的男子包围凝视着他,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露出有些模糊的笑容来,向他问路。

萧阳月同样记得这些人,这些山贼假作迷路的村民,在他放松警惕之时,突然从袖中洒出大片的迷药,一群人团团围住他,将他摁在地上,企图强暴他。

用剑锋将这些幻境刺破,萧阳月冷眸凝视着前方,这里的雾气与三凤山不同,竟还能影响人的心智,幻化出一些能唤起人心中恐惧的景象来,果真是歹毒。

萧阳月的眼眸倏地一转,猛地挥剑刺向雾中某处,眼前的浓雾极速掠过,一人的身影赫然出现,萧阳月双眸一睁,剑锋猝然停在那人跟前。

戚逐正举起手中的折扇欲抵挡萧阳月的攻击,见萧阳月停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终于找到你了,方才突然走散,你和段如风他们眨眼间都不见了踪迹。”

萧阳月微微蹙眉凝视着他,怒意、怀疑与隐隐的心忧纠缠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喉头发紧。

他紧紧盯住戚逐,缓缓伸手,触碰到戚逐的肩膀,温热的触感传入他的指尖。

戚逐:“怎么了?”

萧阳月放下手,上下打量戚逐一眼,见他未曾受伤,心头渐渐放松下来,嘴上却还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突然走散?怎么就你走散?其他人没走散?”

“这……”

萧阳月收剑入鞘,面无表情道:“雾中幻境丛生,且幻象险恶,不宜久留,先与段如风他们会和,待脱离了险境,我再和少卿一叙!”

戚逐面上露出几分无奈,却也无话可说,只能跟上了萧阳月的脚步。

“段如风他们在哪?”

“半山。”

“可有人在先前那些蛊虫化作的针雨中受伤?”戚逐蹙眉道,“那些蛊虫不是常物,会借着伤口进入人体内,其毒素会让人失去理智……”

戚逐话音未落,二人身后忽地刮来一阵犀利的冷风,萧阳月倏地回头,只看见戚逐身后猛地聚起一片如刀锋般尖锐的浓雾,猛然朝着戚逐袭来。

招数速度太快,萧阳月根本来不及上前阻止,只能惊慌喊道:“你身后!”

萧阳月已见过许多次戚逐使用武功的模样,他知道他实非常人,武功底蕴深厚,这样的暗算,戚逐应该是可以躲过的。

可他还是忧心,还是想不顾一切地替他阻拦,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放心。

萧阳月的声音刚落,那道诡异的浓雾却如同无形的利刃,刹那间便从后洞穿了戚逐的胸膛,戚逐的胸口被赫然打开一个足有手腕粗细的血洞,伤口内里的血肉和白骨森然可见。

萧阳月怔住了,他感受到戚逐胸口的热血如雨点飞溅在他的面庞上,一阵艰涩尖锐的声响在他脑海中徜徉,那处伤像是开在了他的心口上,那么鲜血淋漓。

他猝然瞪大双眼,感官在刹那间似乎离他而去,他只看见戚逐苍白而不可置信的脸,穿透他胸口的利刃化为飞花消散,但他的血却越流越多。

萧阳月怔然,下意识伸出手:“戚……”

戚逐手中的折扇骤然滑落于地,他的胸口被刺穿了,心脏的碎肉都依稀可见,就在这极短的一瞬,他似乎再也听不见萧阳月的声音。

戚逐微睁着空洞的眸,唇中溢出猩红的血,他向前倒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倒在萧阳月的脚边,他的血如倾倒的一缸染料,将地上一层薄雪顷刻染红。

“……戚逐?”

萧阳月盯着倒在地上的人,看着满目的血腥,声音透着尚未回神的茫然。

半晌,萧阳月的剑落在地上,他跪在了雪地里,跪在戚逐身下的血泊中,他的双眸闪动,浑身都在发颤,手掌盖住戚逐后背那可怖的血洞,仿佛这样做时,伤口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戚逐?”他哑声唤着他,声音和头脑依旧混沌不清,“……你还好吗?”

倒在他面前的人没有回应他,微睁的眸已然彻底失去生息。萧阳月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已经停止,体内脉息全无,可他的脑海却似乎故意让他对这样的感觉变得模糊,使得他认为戚逐还活着,他没事。

可是为什么?戚逐不回应他?

萧阳月感到喘不过气,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他似乎在强迫着自己不去吐露这个答案,他颤抖地去摸戚逐的手,入手处只有刺骨的寒意。

萧阳月独自一人跪在雪地中,眉间满是无措,他握着戚逐冰冷的手,像是一个不懂死亡为何物的孩童。

就在这时,一只宽厚的手掌忽地从背后笼罩过来,静静地覆住了他的双眼。有一人温暖的躯体向他靠近,如一阵炽热的风,将他紧紧地包裹。

“闭上眼,萧阳月。”那道熟悉的声音灌入萧阳月的耳畔,冷静低沉,却足以铿锵刺破所有的迷雾,“不要怕,幻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