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

第37章

岩洞内,一时只听闻滴水声。

戚逐的手中还握着滴血的刀,他沉默地望着萧阳月和他身后的白钰,神色平静而淡然,他丢下手中的刀,蹲下身,在那神婆的衣摆上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迹。

萧阳月盯着戚逐的身影,他可以选择怀疑眼前的人并非戚逐,可看着他原本的容貌、他原本的神色,萧阳月心中无比确定,眼前的人就是戚逐。

如今,他总算明白了,他在戚逐身上感受到的那些点滴疑虑,究竟从何而来。

萧阳月眸色冷得宛如深深刺入骨肉中的一根冰刺,一把暗色的火焰,化作隐隐的怒意在他眼中腾升,他的确生气了、发怒了。

萧阳月沉声道:“侯爷,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戚逐微笑道:“怎么?这个时候倒不怀疑我的身份了?”

“你是。”萧阳月一字一句道,“你一定是。”

戚逐自知自己会武功这事在萧阳月面前瞒不过了,继而道:“好,阁主大人,我的确是。不过你也看到了,此处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你若有什么话问我,不如出去再议。”

戚逐径直走过两人,白钰却忽然举起剑,横在戚逐面前,闪动的眸中夹杂着不可置信与万分的警惕,但若细细看去,仍然可见几分挣扎。

白钰:“阁主大人,不可相信此人,此人一定是摩罗教门徒假扮的!”

戚逐闻言一笑,他微微往前一步,眼看着胸膛就要撞上白钰的剑刃,白钰神色一惊,担心伤到戚逐似的,下意识地将剑锋后退。

戚逐:“怎么,白近卫使,你不是不信我吗?为何又不敢伤我?”

白钰望着戚逐,眼中挣扎浮现,多了几分无措。

这时,萧阳月忽地转过身,剑锋猛地划下,直取戚逐的喉咙。

戚逐心中一惊,猛地朝旁躲去,萧阳月轻功追上来,招招毫不留情。戚逐手中没有武器,只能躲闪,直到他衣袍一旋,落在石缸边,抓起掉在一边的刀,与萧阳月的剑撞在一起。

萧阳月冷眸望着他,盯着两人相撞的微微颤抖的刀剑,想起当初在沉香苑初见戚逐时,戚逐那副胆小如鼠的模样,全然不似此时的沉稳凌厉,心中怒火更盛,用力一挥,和戚逐彻底扭打在一起。

戚逐:“萧阳月,住手!你真想杀了我不成!”

萧阳月冷笑道:“侯爷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戚逐沉眸注视着萧阳月,萧阳月虽说看似不留情,实则并没有用杀招,很大可能只是为了试探他的实力,如此一来,他也只能让一让了。

戚逐退后一步,和萧阳月对过数招后,踏上石缸边缘,故意让动作迟缓了一刻,萧阳月的剑锋狠狠撞在他的刀上,在那一瞬,戚逐暗暗脱手,做出一副刀被撞飞出去的模样。

萧阳月的刀刃划下,戚逐故意面露惊惶,一时躲闪不及,胸膛被划开一道血肉翻飞的伤口,整个人顿时向后摔倒在地,擦出一条骇人的血迹来。

戚逐在地上滚落两圈,衣衫被撕开一条血红,伤口从左肩划至右下腹,又裹了一片碎石进去,一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萧阳月的剑一顿,他着实未想到戚逐没能承受这一剑,方才又心怀怒气,故没怎么收敛力气,现下见戚逐被他实打实地砍了这么一刀,一时也微微怔住了。

白钰见侯爷被阁主大人伤了,一时心急如焚,不知是该扶还是不该扶,戚逐面色一白,张嘴吐出一口血来,眉间的痛苦之色,不似作假。

白钰这才忍不住上前,将戚逐扶起,低头一看他的伤口,暗自心惊。

戚逐咳了两声,面庞带上了几分自嘲般的笑:“萧阳月,我没死在摩罗教手里,倒要死在你手里。”

白钰急道:“阁主大人,侯爷伤势不轻,属下请求上岸再议!”

看着戚逐唇下淋漓的鲜血,笑容背后隐含的冷意,萧阳月的心兀地寸寸收紧了,戚逐常对人笑,可他未曾见他对他这样笑过,竟仿佛他们真是敌人似的。

萧阳月握剑的手僵持片刻,最后还是放了下来,转身喝道:“回岸上去。”

白钰将戚逐背起,随着萧阳月跳入湖水中,这一次来路清晰,并未耗费太大力气,三人便到了荼湖岸边。

白钰背着戚逐上岸,戚逐身上的伤口泡了水,血水不断从伤口中挤出,更显可怖心惊,戚逐微微闭着眼,呼吸颇浅。

白钰喊道:“备药!侯爷伤了,耽误不得!”

周围的护卫连忙有条不紊地接令,很快便备了药品纱布和一顶干净轿子来,白钰将戚逐扶上轿子,小心地让他靠在轿内的矮凳上。

戚逐微微睁开眼,白钰小心地脱下戚逐的外衣,翻卷的伤口周遭洒了碎石,需得用镊子夹出来才能上药包扎,白钰脱下双手戴着的护甲腕,拿起镊子,道:“侯爷,会有些疼,您忍着点。”

戚逐轻轻点头,白钰从伤口缝隙中一粒一粒夹出碎石,他频频蹙眉,紧抿双唇。

但实际上,戚逐因经脉断裂,痛觉不甚明晰,白钰也是个敏锐的,为了不让他发现端倪,也只能假装一二。

碎石都夹出之后,白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和污迹,替戚逐将伤口消毒上药,道:“还请侯爷莫怪罪阁主大人,此事侯爷隐瞒在先,阁主大人……也并非故意。”

“你倒是向着他。”戚逐低声道,“白近卫使,你会将此事禀报皇上吗?”

白钰上药的手微微一顿,回答:“属下一切只听阁主大人的。”

“哦?在你心里,皇上还大不过萧阳月了?”

“阁主大人是皇上的臣子,属下是阁主大人的臣子,二者并无分别。”

白钰抬起头,清秀澄澈的眼直直地盯着戚逐的脸。

他从不敢认为,自己很了解侯爷,只是如今看着侯爷一如既往的俊美面庞,心中却隐隐感觉,侯爷的神情的确有哪里不同了。

也许是染了血的缘故,侯爷的面容多了几分更凌厉摄人的味道。

“属下斗胆一问。”白钰缓缓开口,“侯爷方才与阁主大人打斗时……当真使了全力吗?”

戚逐忽然一伸手,捏住了白钰的下巴,白钰心中一惊,只能抬头。

戚逐锋如刀刃的眸沉沉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白近卫使……你可真叫我左右为难啊。”

戚逐的手指缓缓抚过白钰的颈部经脉与血管,要取白钰的性命,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了。

片刻后,戚逐松开白钰,微微叹道:“我使不使全力又有何区别?左右也不是萧阳月的对手。”

这时,轿帘忽地被人掀开,萧阳月坐在台阶前,他的视线顿在戚逐的伤口上,眸色微暗,道:“白钰,你下去吧。”

白钰回神,下巴处还微微发热,连忙回答:“阁主大人,侯爷的伤还未包扎完毕。”

“我来。”

“……是。”

白钰退下后,萧阳月在戚逐身边坐下,面色平静地帮戚逐上药包扎,戚注视着他低垂的眸,微抬眉峰。

萧阳月的手指似乎比寻常男子还要纤细几分,手心有茧,白生生的,戚逐颇为好奇,这样的手如何能提起那把重剑。

上完药后,萧阳月拿来纱布,从戚逐身后臂膀绕过,将伤口一层一层覆盖住,在侧腰处打结。戚逐吃痛轻嘶一声,道:“阁主大人,不能温柔点吗?”

萧阳月冷冷道:“侯爷,你可知你犯的是欺君之罪?我就是先斩后奏,皇上也未必会怪罪于我。”

“阁主大人是皇上最宠信的臣子,自然是肆无忌惮。”戚逐道,“既然如此,你还替我包扎做什么?”

“侯爷这武功是何时学的?”萧阳月沉声打断,“我又为何从侯爷的经脉处感觉不到内力?”

戚逐:“阁主大人,你久不在武林,有些事,想必你也是不知道的。”

“什么事?”

“当年我一家外出游玩时,我被武林门派掳走,并非是因为那门派掌门人看上了我的容貌。”戚逐道,“而是因为,门派掌门人在寻找拥有隐脉之人。”

萧阳月皱眉道:“隐脉?”

“阁主大人,你可体会过体内经脉寸寸断裂之痛?这种痛苦更甚于肌肤凌迟、活活剥皮。拥有隐脉的人不同于寻常武者,可以不利用体内经脉疏导内力,此类人在武功造诣上,往往会比寻常武者更高,且因身体经脉断裂,无法通过探查经脉的方式来判断是否习武。

“能练化出隐脉的人,大多为十四到十七之间的年轻男女,练化的方法是,将此人体内经脉尽数切断,后又向其体内注入大量内力真气,若能承受这股内力而不爆体而亡,则此人便可能练化出隐脉。

“随后,这些人会被日日灌下大量的虎狼之药,这些毒药需以内力压制排解,用以逼迫他们迅速增长内力习得武功。若无法逼出这些毒药,这些毒药会慢慢毒害一个人的心智,将其最后变成一个只知吃喝拉撒的傻子。”

贤坤侯府的嫡子在十六岁时曾被贼人掳走一事,人尽皆知。关于这件事,坊间传闻颇多,但最多被人议起的,仍然是戚逐因容貌俊美而被掳去。

贤坤侯府将戚逐寻回时,已时隔四年之久,当时正值朝廷文臣集团鼎盛,皇上正暗中培植武将势力,为了表达对文官的体恤,便寻了个由头封赏文官,破例封贤坤侯府嫡长子戚逐为世子,赐三代平级袭爵,也算是对贤坤侯府失子复得的安慰。

“四年不见天日、受尽折磨是什么滋味,想必阁主大人心里有数。”戚逐沉声道,“我的确是那万中之一才有的隐脉之人,才熬过了那些痛苦,我这武功便是这么来的,若非如此,贤坤侯府早已后继无人。”

萧阳月紧盯着戚逐,辨他神色中细微的变化,又问:“那侯爷为何隐瞒?”

“我为何隐瞒?”戚逐反而问,“阁主大人,这不像是你会问出的问题。皇上喜欢什么样的臣子,你不是最清楚么?当年先帝为提拔文官封赏我的祖父,本来这爵位到了我这一代便没有了,但四年前我被封了世子,还赐三代平级袭爵。这并非是因为我多得皇上青眼,而是因为我父亲一辈子在集团纷争中安守本分,既没犯大错也没僭越,皇上就喜欢这样安分的文官。那时朝廷格局风云变化,皇上需要由头赏赐文官以暂且安抚文官集团,又时值我重新被找回,所以才提拔了侯府,这不过是我捡来的便宜罢了。”

戚逐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皇上多疑,我如今不过是在前一案中稍微表现得突出了点,皇上就派你这样盯梢我。若让皇上知道了当年的事,少不了又是一番追查,到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寻个由头削去我的爵位也并非不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如不说,还落得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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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掉马是不可能的,阳月慢慢就会发现了,戚逐的话只能信一半(先前有说,白钰是个比较重要的配角,可以提前剧透,小白对戚逐会有感情,但本文坚定身心1v1,所以小白只能单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