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温辞绎在药铺待了好长时间, 他温和,说话又有分寸,相处之时, 也令人觉得轻松自在,苏叶不知不自觉就和他相谈甚欢,忘了时辰了。
他走时,天色都要黑了, 苏叶也没想到能和人交谈如此之久, 也没想到能有人会轻易地将她的喜好套了出来。
只是, 都这么晚了,江宸还不见人影。
懒散不干活,冷漠无视人, 已经足够惹人生气了, 现在是连药铺都不回了,饭都不吃了吗?
一想到少年,苏叶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散得干干净净了。
夜幕笼罩大地, 已经到了关门的时刻了,人还没有影子, 苏叶不死心有多等了一个时辰,街巷内都见不到行人了,那个闹脾气的少年依旧没回来。
算了, 不等了, 在等下去也没有结果了, 他是铁了心要跟她作对, 要和她决裂了。
苏叶举着木板, 一块一块地将镶到门框里, 关到一半时, 人回来了。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喝了这么多酒?”
少年身上还有浓烈的酒气,这个以往不带有任何气味的人,破天荒地,沾染了刺鼻的酒水的气味。
温珵安闻言单手接过苏叶手里的木板,咔嚓一身,嵌入木框,而后抵着门,将苏叶禁锢在门板和他之间。
“还赶我走吗?”
平淡无波的语气,看不清面容的人。
苏叶捂着鼻子,她喜欢那个凡尘气息均不染的少年,不喜欢被酒气熏染的人。
“赶,明日就赶你走,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他的嗓子治好了之后,他就无缘无故地发脾气,问什么什么不说,她不惯他这小少爷脾气了,也不管他名声好不好了,赶他走,让一切恢复到原来,她也不想再被他影响了。
话音刚落,双颊被人捏住,温珵安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收回去,把这句话收回去。”
捏在两颊的力道并不重,苏叶却觉得周遭的氛围令人难受极了,好似有一股极冷的寒气侵袭了她,让人遍体生凉。
未经历过的苏叶,自然不知道,温珵安的杀意尽数泄出,若此刻药铺中有对杀气敏锐之人,一定会浑身戒备着气势骇人的少年。
呼吸都变得难受起来了,苏叶气也还没有消,她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难受,却也不想在少年跟前,短了面子。
“覆水难收,我受够你了,明天一早,你就给我走。”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真心待他,从无保留,他好了之后,就用这种无礼的态度对她,她没办法解释,甚至看是怀疑,他之前的可怜模样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
温珵安松了手,放开了苏叶,“苏叶,你记住,是你抛弃的我。”
随着少年的离开,周身令人难受的冷意已经褪去,被留在原地大口呼吸的苏叶,完全不能理解少年为什么说这种话,但他的语气很让她不高兴。
他居然直呼她的姓名,还倒打一耙,说她抛弃他,他是故意言之,还是压根没有自知之明,如今这境地,到底是谁在抛弃谁。
心口处酸酸的,加之刚才那股难受的感觉,苏叶扶着门板,缓解不适之感,她是怎么了,最近是生病了吗?
明早让周伯给她把把脉,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吧。
*
月明星稀,被江宸气到的苏叶辗转反侧,直至深更,才沉沉睡去。
平稳的呼吸,紧皱的眉头,睡着了,愁思也未消。
悄无声息被打开的窗户,清冷的月光撒入室内,眨眼之间,苏叶的床前立着一身执长剑的玄衣男子。
寒光一闪,长剑出鞘,剑尖直指**之人。
然,玄衣男子并未直接动手,他犹豫着,权衡着,半盏茶的功夫后,他面露不忍,可手里的剑,缓慢地接近苏叶的胸口。
在苏叶胸口三寸处的距离,剑停了下来。
他知道她是无辜的,也知道她是良善之人,这是最不该杀的人,却也是最棘手最会成为变数之人。
报仇大计,不容有失,他已沾上了太多无辜者的鲜血,多一个少一个,他身上的罪孽都已洗不清了,如此,不如狠下心,至少他将会大仇得报。
阖眼,手中用力,剑尖冲着苏叶的胸口而去,还未触及衣料,十足力道的银针击飞长剑,长剑落地,哐当一声,惊扰了梦中之人。
**被金属落地的声音吵醒,刚要睁眼的苏叶,立即被另一根银针刺中睡穴,再次沉睡过去。
玄衣男子淡然地捡起他的剑,低声道:“这是何意,不舍杀她,何必消遣我这一趟?”
温珵安从暗处走出来,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你走吧,此事作废,她的命是我的。”
“可否容我多嘴一句?”
被人凭白溜了一趟的余崇义,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可,滚。”
余崇义没有如他所愿,闭嘴离开,而是继续说道:“你陷进去了,长此以往,她的命不一定是你的,你的命倒是会成为她的。”
有了刀鞘的刀就不嗜血了吗?
自己下不了手,也无法容忍别人下手的温珵安,不爽到了极点了,他被束缚了,被一个名叫“苏叶”的无形锁链束缚了,却无法找到解开的方法。
他烦躁地说:“什么叫我陷进去了?难不成你认为这是她编织的陷阱吗,她有那个能力吗?”
余崇义板着脸要撑不住了,龟裂的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少年。
“你是不懂吗?你不会现在都不知道,你喜欢上她了吧?”
少年脸上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的神情,印证了余崇义的想法,他是真的不懂。
“告辞。”
余崇义提着剑,迅速离开青囊药铺。
闲事,不要多管,他只是个管理刺客并干些刺客该干的活的执堂堂主,不是管商人的户堂堂主,更不是操心别人情感的红娘。
温珵安自己的破事,自己处理,他要回沅陵了,就连温家兄弟之间的大事,他都不想管了。
苏叶床前只留一个疑惑不解的温珵安。
他缓步走到床边,最忌坐了下来,打量着沉睡中的人。
喜欢,是指男女之间的喜欢?
那是什么呢,是阁主将他的生母锁在碧瓦朱甍的阁楼的那种喜欢吗?
冰凉的指尖抚上苏叶如凝脂般的脸,他中意这种触感,更钟意她。
锁起来,听起来相当不错,如此,她便再不能赶他走了,此后余生,她眼中只余他一人,多好啊,想想就让他身心愉悦。
可他不能,也舍不得。
舍不得她步他生母的后尘,如傀儡一般,苟延残喘,更无法忍受,将来某一天,她也会和那个女人一样,要以命才能解脱。
不一样,跟阁主和他的生母不一样,苏叶不是那个自怨自艾的女人,而他,也不是令人生厌的会任阁阁主。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感情。
那,这还是喜欢吗?
不是喜欢,是特别的,她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少年俯下身,轻吻在她的眉心。
不够,最近如此心烦意乱,是因为不够,独一无二,不是单方面的,因为得不到她的独一无二,所以才会不满足,不情愿。
想通了的少年,散去浑身的郁气,嘴角重新扬起笑意。
赶走他?
她想得美,他不仅不会走,还要让她心甘情愿地交出她的独一无二。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
翌日,苏叶起床后,在房中四处查看了一番,检查完后,并没有发现任何金属之物掉落的痕迹,也并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掉落到地上了。
奇怪,她记得她昨晚听到了又东西掉落的声音啊,是错觉吗?
她这是怎么了,近来怎么总是有各种奇怪的错觉?
让周伯仔细给她检查一下,兴许真是生病了。
梳妆打扮后,苏叶一如往常地打开门,门一开,靠着门的坐着的人顺势摔进了房里。
秋冬时节,不知在门口坐了多久的人,头发、眉毛和眼睫上,都凝了一层白霜,他双手抱胸,被深秋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她一看就知,他已经在冷风里冻了许久了。
苏叶一把扯过**的被褥,将少年严严实实地裹住。
“大冷天的,你不要命了吗?有事,不会敲门吗?”
她又急又气,他怎么就学不会爱惜自己的身子,她是亏待他了吗,有事找她,为什么不敲门,自个在门口挨冻?
不会昨晚听到的落地声,就是他坐在门口发出来的吧?这个人到底挨了多久的冻了?
少年怯生生地看着苏叶,哽咽着道:“不敢敲门,苏姐姐不是要赶我走吗?我怕扰了你睡觉,你更加讨厌我了。”
闻言,苏叶帮少年擦掉脸上白霜的手一停,这话,听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怎么这样,前几天不是很嚣张的吗?
星眸擒泪,冻得嘴唇发白的少年,又颤声说道:“你赶我,我很难受,昨日借酒消愁,一时失态,惹苏姐姐更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别讨厌我,我不要将来,不要前程,只想要留下来,好不好?”
他浑身冰凉,凄惨又可怜,苏叶积累了好多天的怒气一下子哑火了。
少年带着冷霜的气息,仰着一张清纯秀气的脸,星眸剪水,脆弱中有一丝坚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叶目光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她听到自己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