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生青焰

第31章

变卦来得有些突然,好像是强行要给这趟旅行画上休止符。莫青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今天的天气还是热的,穿上外套会很奇怪,他找到周秦的时候,对方的视线显然有些躲闪。

“我们家里出了点事,”莫青对他说,“今天下午就要出发回加德满都了,如果你不着急,就还是按照原计划来,后面已经没什么危险地带了。”

苏尔亚就站在莫青身边,两个人的肩挨在一起,十指相握,周秦眼神乱瞟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俩严肃起来的表情真是一模一样,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算不算亲出来的夫妻相。

“行,”周秦挠挠头,说,“那你们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蹭了一把免费向导,还没来得及请你们吃饭哈哈。”

“没事啊,以后可以再约。”莫青故作轻松地笑着。

他们多花了一些钱才买到回加德满都的座位,艾德尔嘴上说的是软禁洛桑和她阿妈,但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按照他那样愈老愈阴狠的性格来说,把她直接嫁出去给人做小老婆,也不是不可能。

一路还是山路,大巴里没开空调,不算湿润的热风从窗户里涌进来,莫青的头发长得有些长,被搅得糊在眼前。他看不清苏尔亚的神情,从上车起两个人也一直没说话,想贴的掌心在微微出汗,莫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应该没事的,现在就回去,把话说清楚,实在不行,就把洛桑和阿妈都接出来。”

苏尔亚将头靠在莫青的肩上,沉闷地“嗯”了一声,怕自己的回复得太敷衍,还蹭了两下头,头发把莫青的肩重新磨得通红。

莫青抽出自己的手伸进他的头发里,揪住他的头发打理出两个尖尖的狗耳朵,然后就着角度亲一口他的侧脸,“我觉得是阿拉斯加。”

“什么?”苏尔亚抬起头,那对尖尖的小揪顺势就掉了下去。

“你要是能长出毛茸茸的耳朵,那应该就是阿拉斯加犬那样的,”莫青又给他推了上去,“可爱死了,又傻又可爱,手感一定很好。”

“我才不傻。”苏尔亚的手钻进莫青的衣服里,莫青怕痒,痒痒肉随便挠两下整个人都会笑得软在他怀里,眉眼全部都舒展开。

于是苏尔亚亲了亲莫青的额头,笃定地说:“而且老婆更可爱。”

直到傍晚夕阳落了下去,他们才抵达加德满都的车站,月亮的银辉随即接班,蜿蜒的河流尽头,一盏浓烟袅袅得升起,猴庙还是那个猴庙,庄重神秘,它在静静地迎接从远方归来的旧故。

不知道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所以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得都很慢,路过手工酸奶铺,苏尔亚停了下来,五十卢布两杯,那两杯都是莫青的。

有时候沉默更通心事,莫青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酸奶,看脚下两个细长的影子时分时合,他知道两个不同国籍的人相爱也是这样,分分合合的,好像永远不能安定下来。

等莫青喝完两倍酸奶,苏尔亚站在路灯下手足无措地问:“要不再去猴庙逛一会儿?或者去教授家坐一会儿。”

“不要了,”莫青认真地看着苏尔亚的眼睛,仰头送上一个湿润缠绵的吻,“走吧,直接回家。”

家里一楼的灯还亮着,夜色化成雾质笼罩着小楼,没有一点烟火气,冷寂得让人心慌。黑暗中苏尔亚和莫青无声地对视了一眼,从大门口推门而入。

暖光并没有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莫青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大门坐在木几边的艾德尔先生。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苏尔亚的父亲,从前他都只是听说,听洛桑说,他是整个家族最权威的存在,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家里上下几百口人都无条件地听从他的吩咐,大概除了苏尔亚,没人敢忤逆他。

艾德尔应该是听见了推门声,但他没有动,半花白的头发输得一丝不苟,老态压弯了他的脊背,但没有压软他的声音,莫青听见他用低沉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叫两个人过来。

他说的是中文,听起来有点粤语的腔调,莫青试探性地看了一眼苏尔亚,苏尔亚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的毛都要炸开。

不情不愿地,苏尔亚踢开面前的凳子,拉着莫青的手走了过去。

“洛桑呢?”苏尔亚冷声问道。

“这是你跟父亲说话该有的语气?”艾德尔皱着眉转过身。

艾德尔长得要比莫青想象的锋利得多,甚至于岁月将他脸上的皱纹刻得更深了,鹰钩鼻之上是充满冷漠与精明的眼睛,莫青感觉自己好像被他从里到外地剖开来掂量了一番,然后再被轻蔑地扔到一边。

压抑的气氛像是绷紧的琴弦,苏尔亚不客气地反击:“你只值得这种语气。”

他们之间最脆弱的关系就是父子关系,这是一层一撕就破的纱,无人愿意缝补。

“你真是混了异种的血,人也变得怪异起来,家里还没有人敢像你这样跟我说话!”艾德尔冷哼一声,“你再晚回来一天,她们俩都要被我赶出去,还有那两条没用的狗......而我还得养着没用的你。”

“这些钱我都可以还给你,”苏尔亚打断了他,“你没养过我,我也不需要你的施舍,我们可以搬出去,不需要你费心。”

他说着就要拉着莫青往楼上走,二楼的楼梯口处,洛桑光着脚丫躲在阴影里,用无声的口型告诉他们,她没事,罗山和罗海也没事。

“给我站住!”艾德尔一巴掌拍在木几上,“你还没有资格做决定,在这个家,永远都是我说了算,不听话的,想跑的,全部都是一个下场,你想让这个异种也因为你去死吗?”

“异种”莫青站住了,他的脊背在发凉,身前的苏尔亚也不甘心地站住了,手劲大得几乎要捏碎木制扶手。

“上一次的婚礼被你搅得一团糟,我已经给了你一年的时间,现在不管怎么样,你都必须去跟人家姑娘结婚。结了婚,随你怎么玩,不结婚,这个外国人,永远也别想活着回去!”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的选择!”

“你没有自己的选择!给我来人,把他们俩分开关起来!”

一直等在门口外的家族男丁们冲了进来,抓住苏尔亚和莫青的胳膊就往两边分开,莫青打了个踉跄,眼睁睁地看着苏尔亚被两个男人反绑住手臂,他们开始用吵嚷的尼泊尔语争执,莫青听不懂,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仿佛也要脱臼,连一句反驳或是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就给我安心地等着下个月的婚礼,”艾德接过旁人递来的拄杖,指完苏尔亚后面向莫青,“你,最好给我立刻就回到你该待的地方去,不然别怪自己不适应加德满都的火葬仪式。”

“这是我的人生!......”苏尔亚的声音小了下去,他被打晕了,楼上的洛桑开始压制不住哭声,还有罗山和罗海的叫声。

莫青浑身都在发抖,但他不后悔,咬着牙齿提醒他:“你这是犯法的。”

艾德尔慢慢地走了过来,他弯下腰捏住莫青的后颈,整张脸没入黑暗,声音阴冷:“加德满都我说了算。”

莫青坐的是一周后的飞机,这段时间内他一直住在艾德尔为他单独准备的客房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有年迈的仆人进来收拾房间,罗海受了惊,一直躲在莫青的怀里,睡觉也要莫青搂着它睡。

这里没有藏香,他们睡得都不踏实,七月居然也会回冷,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

莫青也不被允许出门,他一开门就会有南亚长相的男人做出请他回去的姿势,这样的软禁一直持续到一周后,艾德尔亲自送莫青去机场,他撑着拐杖,身上的传统白金色服装没有一丝褶皱,当地海关看见他也得点头哈腰两下,递上一支好烟。

“回去了就不要过来了,”艾德尔用他鹰隼一样的眼神盯着莫青,“尼泊尔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玩过一两次,就够了。”

罗海被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拎走了,隔着狗笼,它“嘤嘤”地朝外叫了一路,莫青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毫无畏惧地直视:“听说您一共结过十几次婚,一直到苏尔亚母亲去世才停止娶妻,怎么了,是内心觉得愧疚了?”

莫青以为,他提起江婉,艾德尔多少都会被触动一些,但他又猜错了,老先生只是满不在乎地冷笑了一声:“死都死了,愧疚什么?年轻人,你比苏尔亚还要单纯,那孩子都不会想着用他的母亲来说服我。”

这一次莫青没能幸运地坐到能看见喜马拉雅山脉的位置,他的心一直很乱,想起这又是一次不辞而别。

飞机快下落的时候,他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这是苏尔亚在某一天托了杜尔送进来的,那个留着山羊胡须的精明男人什么都没说,背着手叹了两口气就走了。

莫青摊平纸条,上面的黑字歪歪扭扭——老婆等我。

“老婆”两个字最板正,莫青忽然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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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故意拖着,快完结了确实难写,关站之前写不完的话,如果有鱼鱼想看,还是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