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生青焰

第20章

江应春还在喋喋不休,不过她长得漂亮,声音也甜,没什么冒犯人的地方,莫青微笑着听完了全部,最后跟她说罗海醒来再回家的话可能有点麻烦,而且它刚被电击过,起了应激反应就不好了,于是两人换了联系方式就告了别。

按原路返回,莫青感觉这还是自己从尼泊尔回来后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寒风一路呜呜地吹,却不见半点雪花,这个城市实在太干了。

回到家开足暖气,没过一会儿罗海就醒了,莫青猜得不错,它果然一见人就怕得不行,一边嘤叫一边往角落缩,最后还是莫青开了个从宠物医院买来的牛肉罐头它才敢靠过来一点。

流浪过的狗狗都有点护食,莫青一直等他吃完才敢摸他,来回摸了半个小时罗海才彻底放下戒心,将头放在莫青腿上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

期间江应春还在不停地用短信轰炸他,甚至莫青发的每一条朋友圈她都点了赞,或者留下相应的评论。

“学长拍照真的好好看!”

“学长还接过旅拍?”

“学长这个地方我也去过欸,不过学长拍出来的要比我看到的好看一千倍!”

“学长,罗海怎么样啦?”

“学长,你起名字真的好认真,但是为什么给它起罗这个姓啊?”

“学长......”

江应春当初找他拍照片的时候也这么亢奋爱聊天吗?莫青一边摸罗海的头一边一条条地回去消息,最后江应春问他能不能约顿饭,他回了句,有时间再说吧。

罗海不愿意睡莫青给他买的又大又软的垫子,就想跟他睡一张床,甚至是一个被窝,莫青怎么舍得再伤他的心,正好有一只大狗睡在旁边,连电热毯都用不着了。

罗海睡觉容易惊醒,也经常调整睡觉姿势,不过再怎么调整就是舍不得离开莫青的怀里。莫青睡不着,刚刚短暂的浅眠让他再次梦回尼泊尔,他梦见苏尔亚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你为什么宁可接受一条狗也不接受我,你是我见过的所有的背包客中最讨厌的......

莫青真切地明白,比悲伤更令人悲伤的事情,是空欢喜。

罗海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活泼起来,正好年也过了起来,莫青独自做了一桌菜,给罗海开了三个不同口味的罐头。老家从前年开始就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窗外安静得很,偌大的房间里就只有春晚的喜气洋洋的音乐。

明天还是莫雪的一周年忌日。

大年初一的墓园里只有莫青一个人,天气照旧阴沉沉的,莫青蹲着看墓碑上莫雪的照片,漫天讲了些自己最近的生活。只是刻意隐去了尼泊尔的那段经历。

如果莫雪知道了他在尼泊尔的那段露水缘,会怎么想呢?按照她生前严肃的性子来讲,肯定会赞同莫青回国的这一举措,甚至还要埋怨他做决断为什么不决绝一点,优柔寡断的算个什么。

“但是我真的挺喜欢他的。”莫青小声为自己解释。

大年初五,江应春又发来了消息,问莫青还接不接旅拍,当然如果他没有团队不太行的话,就在老家这里找个景色拍几张也行,她没什么特殊的要求。

莫青还在犹豫,那边传来一张照片,照片有些糊,他点开来一看,发现上面居然是学生时代的自己。照片里的他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裤,确实挺青春洋溢的,江应春说自己为了这张照片甚至把好几年前的手机送去维修店维修了好几天。

过年的时候什么都贵,即便她不说价钱,莫青也知道肯定不会少,没办法,这个人情只能立欠立还。

时间约在正月初十,那天阳光还不错,江应春穿了条裙子,在寒风中抖抖索索,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但是想拍雪景的话,这里又不行。

“好看的,就是真的太冷了。”江应春套上羽绒服,擦鼻涕的纸都拿不稳。

莫青看不下去,二来觉得这照片拍得确实一般,就问道:“要不咱们换个能下雪的地方?”

“我也想,”江应春面露愁色,“但是我家里人不让我跑太远,家里就有个前车之鉴,他们说女孩子在外面太危险。”

这话说的有歧义,江应春是学文的,立刻改正道:“不不不,我不是说学长危险,就是家里人确实不放心。我的姑妈年轻时候就是这么丢了的,招呼不打一声就去旅游,结果就再也没回来过,家里一说起这个就伤心,活不见人死不见......咳咳......”

莫青收好相机,问道:“你姑妈去哪里旅游了?”

“香港,”江应春说,“警察只查到了她买了去香港的火车票,再查下去,就什么消息也没有了。”

香港?莫青隐约想起来谁好像也去过香港,他的呼吸一滞,有些不可置信:“你姑妈,不会叫江婉吧?”

江应春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难道上过新闻吗?”

还真是江婉。

这已经不该用巧来形容了,江应春的姑妈就是苏尔亚的母亲,但江家从来都不知道江婉后来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江应春,一时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怎么了吗?”江应春还是不懂。

莫青换了几口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江应春实在是想拍出好看的照片,正好她的社交媒体也好久都没更新了,粉丝都在下面追问,但她没有灵感也没办法,就跑去跟父母磨嘴皮子,不管怎么样都想出去旅游,还再三保证莫青是个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另一边的莫青也不好受,听江应春说,她的爷爷奶奶都一把年纪了,经常精神不太好,说糊涂话的时候就会提起失踪的女儿,说无论做人做鬼都想找到她。

莫青挂掉电话看着一无所知的罗海,纠结地问道,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该告诉她的话,就叫两声,不该告诉,就叫一声或是不叫。

然后罗海叫了三声。

江应春来了莫青家,莫青端来热茶,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出了他从苏尔亚嘴里听到的这个故事。

为了让江应春信服,他打开了从尼泊尔带回来的登山包,取出里面几个月没开过机的索尼相机,从里面调出各种各样的照片,以及,苏尔亚的照片。

“你说的......是真的?”江应春平时一个大大咧咧的女生,此刻眼眶却盈满了眼泪。

“真的,他不会骗人的。”莫青递上抽纸,“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你的爷爷奶奶吧,但是你姑妈的骨灰已经都洒在巴格马蒂河里了,这是尼泊尔的传统。”

江应春咬着下嘴唇,摇摇头:“不行,只要有骨灰就都好说,可是现在连骨灰也没有了,他们要是知道,真的会......他们年纪都大了,经不起折腾,要是不知道我姑妈的下落,心里或许还有点希望。”

江应春哭着走了,登山包里的东西还大剌剌地躺在茶几上,莫青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收拾好,只留一本手绘标本集在外头。翻开后,里面的尼泊尔香青都还没上好色,莫青想起自己每次对着标本集涂涂画画的时候,苏尔亚就会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然后夸张地赞美,老婆画画好棒。

苏尔亚的身上有很清冽的草本香,这是莫青在国内永远也闻不到的香味。

就在这天夜里,他梦见莫雪对他说,我会支持你的所有选择的,就像我会支持你走摄影这条路。孩子,你不用担心。

江应春再发来消息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她跟莫青说,她想去尼泊尔,不管她父母同不同意,她都要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莫青回复道,但这件事你还是取得你父母的同意比较好,女孩子一个人去真的很危险。

“学长你不去吗?”

该去吗?在离开加德满都的时候,莫青就已经做好了永远都不可能故地重游的准备,他愧对苏尔亚,就算以后有机会去尼泊尔,也会极力避免遇上苏尔亚。

可是江应春的事,他不能不管。

“你报个旅游团呢?”莫青犹豫着问她,“我也许可以跟着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