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生青焰

第15章

莫青成功失眠,就因为苏尔亚似是而非的亲昵行为,他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反观身边的苏尔亚,连睡觉都微微扬着嘴角,像是个靠撒泼打滚终于得到糖果的小孩。

但直觉告诉莫青,苏尔亚可不能跟心思单纯的小孩作类比。他的心思很多,而且做事说话都圆滑得巧妙,每回都能成功地突破莫青的防线,甚至将可能性无限扩展,一整套下来,莫青只有事后后悔的余地。

这很危险。莫青察觉到不妙,他悄悄地往床边缩了缩,努力拉开跟苏尔亚的距离。

后面几天的生活就规律得多了,苏尔亚隔几天就要工作一会儿,他离开的时候莫青就一个人窝在家里逗逗罗山画画标本,要么就是一个人出去随便逛逛,苏尔亚告诉了他很多当地商贩宰客的方式,莫青知道该如何避开这些坑真正体会到山麓脚下南亚国家的风情。

苏尔亚回来的时候也会带来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一些比较珍稀的珠宝,比如说最圆润的溏心玛瑙,抑或是一些更精致的手工制品,莫青为他做好晚饭,吃过饭,两个人就出去吹一会儿晚风,聊一些自己遇见过的有趣的事。

苏尔亚对莫青的情感状况和家庭情况最感兴趣,他问得很巧妙,但莫青心里有了提防,不管怎么他怎么问,自己都是笼统含混地一概而过。

“上次发烧的时候,老婆有一直在喊妈妈,所以老婆的妈妈一定是个好妈妈。”

苏尔亚将“老婆”两个字叫得滚瓜烂熟,莫青居然也忍下来了,他想起莫雪临终时的话,遥遥地看向远处隐隐起伏的山脉。

“她是很好,虽然不同意我从事摄影工作,但只要是我真心想要的,她最后都选择了支持。”

“老婆有哪些是真心想要的?”

“这个嘛......”莫青收回目光,笑着说道,“以前可能是在摄影上有一番大作为,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在雪山上搭一座房子。”

“雪山。”苏尔亚认真地重复。

苏尔亚一认真莫青就跟着紧张起来,他只好摆摆手装作是开玩笑的样子:“随便说的,不要太当真。”

叫苏尔亚不要当真显然是不可能的,往后的几天,苏尔亚的聊天内容就完全变成了雪山建房注意事项,一会儿说供暖系统一定要好,一会儿纠结要不要养点牛羊马之类的家畜,然后又说雪山上信号不太好,日子过得可能会很无聊。

莫青半敷衍半认真:“无聊也有无聊的好,至少贴近自然,没那么多烦心事。”

没事的时候,莫青费尽力气重新登上自己的社交帐号,如他所料,未读消息少得可怜,没有亲人和朋友,只有一些关系比较好的老客户问过一两句他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再其他的,就是先前那个健身房的私教,不过见他没有回复,连发了几条后也就也沉默了。

莫青这才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烦心事,因为他的生活实在是太单一了,石子都丢不进来,更何谈溅起水花。

一直到十月底,尼泊尔传统灯节迫近,满城的萧索才被抹去,变得稍稍生动一些。先是给狗狗过节,苏尔亚研磨了橘红色的金盏花泥,给罗山涂了一额头,就连上前凑热闹的莫青都不被放过,蹭了满头满脸的花泥。

莫青越跟他装生气,苏尔亚就抹得越多,一路抹到锁骨下面,然后再亲昵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上去。

“抹得越多福气越多,”他趁机抱住莫青的腰,“老婆一定要是最有福的人。”

莫青拿他没办法,更何况两人下午还得一块出去玩,他决定冷处理。

灯节主要是为了祈求发财和好运,没人能和发财过不去,街上早早就挂上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人潮汹涌,他们几乎都是被推搡着往前走。

“你也不用抓我抓得那么紧,我又不是小孩子。”

先是手腕被他紧紧扣在手里,然后是手掌相握,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苏尔亚直接将手指滑了进来,用十指相扣的姿势紧紧握住莫青的手,那点小心思,不用戳都能看透。

“不是小孩子,”苏尔亚就用这个姿势买了一串金盏花手环套在莫青的另一只手上,“但是老婆长得太漂亮了,我怕被别人看上然后抢走。”

苏尔亚很会将漂亮的人事物无性化,莫青想说不是所有人都是同性恋都无从下口,游行的乐队从面前走过,小号和大镲奏出的音乐声在人群中撞**得愈发热闹,活女神就在中间被他们簇拥着,莫青一狠心收回手,用相机拍下眼前宗教意味十足的一幕。

重建后的杜巴广场仍旧保留了沧桑易碎的一面,新生与古朴共存,人与兽相和,street dogs时不时地要承受游客的爱抚,莫青回头看向远处脖子上套了好多个花环的罗山,笑得眉眼弯弯。

“尼泊尔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莫青怕苏尔亚听不清他的话,特意贴近了他的耳朵,“我猜给狗狗和乌鸦专门设定节日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吧?”

苏尔亚上一秒还在为老婆主动松开了他的手而沮丧,下一秒又支棱起了耳朵:“还有更有意思的节日,一月的桑克兰蒂节,二月的洒红节和尼历五月的因陀罗节。”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每个节日,你都陪我过一次好不好?”

莫青恍然收回神,刺眼的夕阳模糊了苏尔亚满怀期待的表情,他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再说吧。”

下午他们买了一些礼物和烟花带回了家里,艾德尔总不会在这么重要的节日给自己和家族找不愉快,他们提了一堆东西,刚跨过门口用细沙绘着的曼陀罗花,就被一头冲出来的洛桑撞了个满怀。

当然,她撞的肯定只有莫青。

“我以为你走了,我真的要吓死了。”洛桑十岁了还有些发育不全,头只能够到莫青的半腰处,不过一身的蛮劲真是好好从了苏尔亚的师,撞得莫青面目扭曲。

“放心啦,我不会走的。”莫青揉了揉小女孩纯黑的犟犟的头发。

他们给洛桑买了一些小女孩会喜欢的衣物,什么裙子和鞋子之类的,尼泊尔的小女孩有画眼线的传统,这寓意着她们的眼睛里不会进入脏东西,所以莫青还给她重新挑了两支眼线笔;给阿妈买的就比较注重实用性了,莫青分着分着,忽然脸一热,感觉自己这样像是过年去公婆家拜年一样。

莫青的脸一直热到吃过晚饭都没降得下温。

夜里渐渐地凉了起来,不过好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罗山跟着溜到了这里,陪着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女孩一块坐在石阶上,尼泊尔的烟火要比国内的贵出好多,所以他们放得都很安静。

大盒的烟火交给苏尔亚去点燃,小支的烟花棒就拿在手里随便甩甩,莫青玩了半晌才发现苏尔亚一直闷着头不吭声,脸上一丝笑容也找不到。

他想起自己随口敷衍的一句“再说吧”,心里绞了起来,走过去轻轻踢了踢苏尔亚的脚尖。

“干嘛在孩子面前还板着一张脸?”

苏尔亚不说话,眼眸里一颗深色的瞳仁映出橘红的焰火。

“哎呀,嘴撅得都能挂茶壶了,”莫青心虚地戳了戳他的脸,“过节不要这么不开心嘛。”

一说,苏尔亚的嘴角下拉得更厉害了。

“我今天不是故意要扫你的兴,人太多,没听清......你要不跟我再重复一遍?”

莫青边说边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支点燃了的烟花棒,托着他的手转圈,溅起的火花像是局部的小型陨石划落。

“不是今天,”等到烟花燃尽苏尔亚才开口,“是最近,你一直都离我很远,连睡觉也是,就是故意的。”

他把“故意的”三个字咬得很重,隐隐能听出牙齿磨擦的声音,混合着空气里未散的硝烟味,战争仿佛一触即发。

不等莫青解释,他继续补充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是认真思考了的,就连你说想在雪山上搭房子,我也是当真了的,前几天,我甚至还特意去咨询了木匠。”

没有了焰火映衬的瞳仁黑得落寞,莫青还托着他的手腕,只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视线里交缠的手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开。

“我总是太当真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幼稚?然后会不会更理所当然地敷衍我?”

莫青没有说话,他在想,自己会不会太执着于人与人之间的深壑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种人,就像梁疏那类人,而苏尔亚成了以前的那个自己,满心欢喜地往前跑,直到刹不住车摔进人为凿出的沟壑。

最后勾着的小拇指就要分开,莫青正准备开口道歉,对面忽然走来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廊的灯泡“嘶嘶”地闪烁了两下,终于彻底照亮来者的面容。

一阵冷风吹过,苏尔亚骤然勒紧莫青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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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尔亚:我受伤了,我真的受伤了,再没有老婆的贴贴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