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生青焰

第7章

苏尔亚拉着莫青的手穿梭在大街小巷中。

加德满都的空气里总有一种淡淡的烟熏味,大街小巷中同样挤着不少过路人,莫青需要紧紧地贴着苏尔亚才能最大程度上地不撞到其他路人,头顶的电线缠绕成毛线团,苏尔亚频频回头提醒他注意低头。

加德满都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莫青心想。

走了约莫二十来分钟,街道忽然宽了起来,建筑物也有了条理,像是从贫民窟一下子来到了富人区,远远的,莫青看见前面一处地方正在放鞭炮,红色的火光映着半边夜色,不少身着红色纱丽的女人进进出出,心里大致有了一点数。

“好热闹。”他小声跟苏尔亚说。

“走这边。”苏尔亚把他拉到一处侧门。

侧门的门槛前用各种颜色的沙质颜料绘着一朵彼岸花,莫青小心翼翼地跨过它,刚抬头想打量一下里面的环境,迎面就撞上了一位妇人。

妇人说的是尼泊尔语,语速快到莫青一脸茫然,苏尔亚在很激烈地跟她对峙,抓住莫青的手又开始用力,莫青吃痛,晃了晃苏尔亚的手臂示意他冷静一点。

他们两个人吵得没个结果,苏尔亚似乎是不愿多说,拉着莫青进了宅子里,绕了两圈绕道其中一栋小楼下,两人怕遇见人再吵个不停,一路隐匿在黑暗中,进了冒着红光的小楼里,生起的风吹灭了好几盏蜡烛。

“苏尔亚,你回来了?”负责照苏尔亚起居的阿妈吃惊地叫了出来。

阿妈手里还端着吃食,看看苏尔亚又望望他身后的莫青,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挪动脚步,她原本是要把这些东西端给楼上等着的新娘的——是的,新娘已经在苏尔亚的房间里了。

一家之主和那些宾客们都在外面吃酒,无论是否已婚,女性们只能另外单开一桌,没有新郎的婚礼,就是这么的荒唐。

“沙拉瓦蒂小姐在上面。”她只好如实告诉这个她一手拉扯大、视如己出的孩子。

“谁让她进我房间的?”苏尔亚的神经从接听电话开始就一直在突突地跳,在这里没人愿意听他的话,没人在乎他的感受,所以他只好拽着不敢作声的莫青往楼上跑去。

“你知道的,她已经是你的新娘了——”阿妈犹豫了几秒后扔下托盘跟了上去。

“她说什么?”莫青一边踉跄一边问苏尔亚。

“她说的没用。”

推开房门,里面穿着红金色纱丽的姑娘“唰”地站了起来。“新娘”看见苏尔亚,满脸的惊慌失措,但尽管这样也不难看出女孩本身的漂亮,尤其是她身上叮里当啷作响的金首饰和滚了金线的纱丽,这场婚礼,显然不是闹着玩的。

房间里还有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不会超过十岁的样子,她原本正在给新娘的脚趾甲涂上鲜红色的指甲油,被冲进来的苏尔亚吓了一跳,手里的指甲油差点滚到地上。

“谁让你进来的?”苏尔亚板起脸凶沙拉瓦蒂。

“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回来......”沙拉瓦蒂拢了拢身上的纱丽,有些心虚,“我们结婚了,我不应该到你房间吗?还有,你也该换一身衣服了。”

虽然他们都没想过苏尔亚会回来,不过以防万一还是为他准备了结婚用的斜襟长衫。苏尔亚瞥了一眼椅背上的衣服,眼神晦暗不明。

“你走吧,我不想娶你。”苏尔亚收回目光。

“你这是什么意思?”沙拉瓦蒂也生气了,叉着腰喊回去,“你父亲做的主,你不想娶就不娶了吗?更何况婚礼都已经办起来了,你现在让我走那我以后怎么办?”

金闪闪的首饰在她身上一甩一甩,莫青刚想感叹这婚礼的奢侈程度,一转头,看见那个小女孩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莫青歪了歪头,意思是问她怎么了。

小女孩立刻害了羞,脸上本就明显的高原红这下更明显了,她举起手里的红色指甲油,指了指莫青的手指。她想,这个大哥哥的手居然比新娘的手还好看,不涂指甲油简直可惜了。

莫青看透了她的想法,微笑着摇摇头。

那边两个人还在吵架,门口的阿妈劝都劝不住,最后沙拉瓦蒂不知道被什么话刺激到了,开始拼命扯掉自己身上的首饰和纱丽。

“谢谢你。”苏尔亚冷漠地看着她,这回用的是英语,莫青能够听得懂,“请你回去。”

“看我回去了你怎么跟你爸爸交差!”沙拉瓦蒂一脚蹬开地上的纱丽,怒冲冲地跑下了楼。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地诡异。

晚上的加德满都气温有些凉,莫青刚从大巴上下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短袖,跑了一路不觉得冷,现在一阵冷风从大着的窗户里吹进来,他随即就打了个喷嚏。

这声喷嚏成功地打破了屋里凝滞不动的气氛,所有人僵住的身子都不可察地摇了摇,莫青揉揉鼻子吸回鼻涕,小声问道:“现在怎么办?”好像,他还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苏尔亚捡起地上火红的纱丽。这件纱丽的质量很好,目测应该是匠人手工制作的,布料顺滑,稍稍有些厚实,他转手就披在了莫青身上。

“我不穿这个。”莫青推开他的手,示意自己包里有外套。

“新娘就得穿这个。”

苏尔亚的力气大得吓人,莫青被他钳制在怀里,草本香凛冽迟钝,当滚烫的手掌摸上他的脖颈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糟糕,感觉要感冒。

苏尔亚低下头,那双棕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流光,他替莫青披好纱丽后就后退了两步,像是在审查这件纱丽在莫青身上的效果,语气终于柔和了很多:“你来做我新娘好不好?”

莫青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苏尔亚,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自己做他的新娘?

恐惧从心底丝丝蔓延上来,莫青害怕地后退了两步刻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再大一点,同时在心里懊悔,他为什么总是这么轻易相信别人,当时就应该心硬一点,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不该心软掺和一脚。

他沉住气问道:“苏尔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知道你还......”

“你来做我的新娘,我认真的。”

像是为了让莫青明白他的决心,苏尔亚转头拎上自己的婚服,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阿妈和小女孩替莫青穿上纱丽,声音生冷决断。

“这可不能乱开玩笑!”房门就要关上了,莫青慌忙朝外喊道。

“我认真的,”隔着最后一点门缝,苏尔亚耷拉着肩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莫青有些恍惚,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雪山上,又冷又无助,下一秒,他跌坐在了**,失神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和小女孩儿。

她们善良而质朴的脸上满是关切。

“好吧,”莫青无奈地说,“好吧。”

纱丽的穿搭繁琐到莫青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停不下旋转的陀螺,过了好一会儿他刚想松口气以为自己结束受刑了,结果那一口气就卡在胸部上上不来下也下不去,就像是无法自主产丝的幼蚕被人为地裹上一层紧紧的蚕蛹,除了手臂还能活动,两条腿也分不开。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紧接着就是佩戴各种首饰,莫青年少无知的时候打过两个耳洞,金耳坠戳进去的时候痛到他整个面部都扭曲了起来,脖子上不知道挂了几条项圈,沉沉地坠这脖子,然后是手腕和脚腕,最后披上头纱,头上还要缠上一圈金链子。

整个过程既有条理又丝毫不拖泥带水。

小女孩捧来了红色的花泥,莫青低下头配合她的动作,再伸出脚让她涂上红色指甲油。

“一定要涂指甲油吗?”莫青忍不住问道。

小女孩像是没听懂他的话,还在细细地往上叠涂,莫青的皮肤白,但不是惨白,足弓流畅,红色的指甲油衬得这种素白柔和的美愈发明艳,就在她涂完最后一根脚趾时,苏尔亚推门而入。

他维持着开门的动作僵在原地,目光黏着在莫青身上半分也移不开,他长这么大见过很多新娘,参加过很多次的公开婚礼,在尼泊尔,无论娶多少个妻子都是可以风风光光大张旗鼓地举办婚礼的,但,莫青的漂亮,远超他的想象。

莫青还觉得不好意思——这跟穿女装有什么区别,他飞快地瞄了一眼门口的苏尔亚,不得不说,苏尔亚的身材真的很好,白金色的长衫长裤笔挺挺地修饰着他的身形,只一秒,莫青就低下了头,仿佛他真成了婚礼上的新娘。

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他觉得浑身滚烫,口干舌燥,脑子又变得昏昏沉沉的。

“很漂亮。”

苏尔亚弯下腰握住莫青的脚踝,他带来了木屐,随着脚背抬起的弧度,脚踝上的金饰哗啦啦地响起,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我们走吧。”苏尔亚看着莫青红彤彤的脸。

“去哪里?”莫青有些惊慌。

“去见我父亲,”苏尔亚说,“既然他一定要我结婚,那我肯定要娶我喜欢的人,你就是了,不再需要别人。”

莫青被他不由分说地拉下楼,眼见着就要混入前来庆祝的人群,月影憧憧,地上绘着的曼陀罗花被裙摆胡乱地打散,他又跑出了一身汗,体温呈直线上升,就连拉着他的手的苏尔亚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苏尔亚摸了摸莫青的脖子,注意到他**出来的皮肤大片大片地红了起来,眼神湿润恍惚,不像是因为他的表白或是要见家长而害羞紧张。

“先回去,回去。”莫青上气不接下气,累到连那句莫名其妙的表白都顾不上回味,“我好像有点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