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算法则

第47章 珠算

◎“他是你的谁?”◎

老旧的楼道里, 砖瓦已经被侵蚀了大部分,砖缝都开始发绿,只不过在每一层的阳台处都搁了几盆花,有几盆已经被雨打得不成样子, 像被火燎过一样可怜。

两人一起爬了几层楼, 林羡清站定在门口, 没打开门, 转身面对他:“送到了。”

温郁抬眼看了下屋子大门,然后缓缓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天气阴沉沉的, 楼道里也少有光亮,林羡清看见温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她以为温郁会再摸出一支烟, 像无数个故作深沉的成年男人一样吞云吐雾。

但他没有,温郁只是拨开打火机的盖子, 摁出火苗, 暖色的光映上青年纯黑的瞳眸, 睫毛在潮湿的空气中很轻地抖。

他捏着打火机,用明火照路, 下了楼。

居民楼下停着一辆车,温郁把脑袋靠在车窗上,低眸间看见了滑过车窗的雨水, 照得窗外蒙蒙一片。

温郁拉下车窗, 任雨水侵占领口与座椅, 有个老人撑着伞路过, 看见他后冲他招手, 笑呵呵跟他搭话:“是你啊, 听说你搬出去很久了, 是又搬回来了吗?”

说完,那老人又打量了一下他的着装和锃亮的车,突然很小心地说:“……看来你现在过得不错,挺好。”

说实在话,温郁不怎么记得这个老头是谁,但是一看见老人和蔼地对他笑,温郁还是敛着眸说:“还过得去,就回来看看。”

老头撑着伞抬头看了看,“你住的那间屋子刚租出去,前一阵子还看见小姑娘一个人拖了一大袋子的花下来扔,都秋天了,怎么还有那么多花儿呢?”

温郁缩在座位上不说话,老人最后向他道谢:“上次你救了快从楼梯上跌下去的我小孙儿,当时想感谢你的,结果你一声不吭地走了,也没来得及。”

老人从红色塑料袋里捞出一把枣,颤颤巍巍地倒在温郁手里,“没什么东西能给你,你吃几个枣吧。”

人走进楼道里以后,温郁低下头看着掌心的枣,他咬开一个,居然是坏的,又酸又苦。

因为居民楼建得太密集,几乎没什么光能透进来,温郁撇眼看见有很小的孩子独自撑着伞回家,裤脚湿了半截,他摁开车灯,窄巷里亮堂起来。

温郁看见那小孩儿对他笑。

在远处的没人来收的垃圾箱里,隔着远远的距离,温郁看见了那个装着石榴花的垃圾袋,有几朵花从袋子里掉出来,泡在泥水里。

他就那样看着,眼也不眨。

温郁不太记得自己救过小孩,但他记得自己每年夏天都会摘楼下石榴树上的花。

他以为,石榴花能留住十八岁的夏天。

-

林羡清的周末过得不算那么愉快,因为那天淋了雨,她周末有点低烧,一直待在家里,温郁的外套被洗好后挂在了窗外。

周一去上班的时候也是无精打采的,大早上就连喝好几杯咖啡。

但是工作还要继续,林羡清要去跟进项目的工作,得联合一家珠算教育的负责人,谈谈入驻问题。

因为人手不够,林羡清的活儿也很杂,大到谈合同,小到跑腿送东西,她都得做,其他人也几乎跟她差不多,工作日得连轴转。

对方约在了附近的咖啡馆,林羡清卡点到,连连道了几声歉。

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林羡清还有点惊讶,居然是几年前跟她同桌比赛过的周忠涛。

他几乎没怎么变,跟以前长得差不多,脸上还是时刻笑憨憨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说实话林羡清没想到他现在会是一家大型珠算教育会所的负责人。

“好久不见啊。”周忠涛笑说。

林羡清把包放下,有点惊讶,“确实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面。”

因为见面的主要目的是聊工作,两人并没有闲聊多久,在谈话过程中林羡清发现这人居然很正经。

不像之前,除了发出“哈哈哈”的奇怪笑声,几乎不说什么话。

在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周忠涛以后,那人温和地笑了下,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说:“毕竟在职场上打磨过,为人处世肯定要圆滑一些了,当然不能像以前那个性格。”

两人聊了会儿天,周忠涛很幽默,经常冒出几句打趣的话,林羡清有时候直接绷不住地笑。

谈妥以后,他很利落地拔开笔盖准备在文件上签字,低着头感叹:“我记得之前见你的时候你还挺开朗的,怎么现在变安静了。”

林羡清怔了一下,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好像都这样,“因为长大了吧。”

周忠涛低头半天,因为视线昏暗而看不清签名的位置,可是明明他们的位置是靠窗的。

他抬头往窗外看了下,发现有辆黑色的车停在窗边,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

之前一直在口头聊天,不怎么需要视线,所以两人都没怎么在意这件事,这下周忠涛才注意到这辆车,他随口问了句:“这车什么时候停在这里的?”

林羡清偏头看过去,迷惑地说了个:“不知——”

最后一个字卡在牙关,窗外的那辆车拉下了车窗,身着高定西装的青年单手搭在车窗上,指骨修长纤瘦,他一只手拨弄着打火机,视线落在扣住手套的腕表上。

温郁的眼神在表盘上停顿一会儿,报了个数:“一小时十三分二十二秒。”

林羡清只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温郁撇眼,视线晃过周忠涛也晃过她,几秒后直接拉开车门下来。

他径直走进咖啡馆,开门的时候咖啡馆上的风铃被撞得泠泠作响,青年步子没停,直接走到林羡清身边,然后坐下,两条腿交叠在一起,单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在林羡清颈侧。

周忠涛捏着笔的手一顿,他笑着说:“我好像记得你,叫温郁对吗?”

温郁也笑,唇角扬起来,笑眼也弯着,吐了几个字:“我的荣幸。”

他虽然在笑,但是兴致不太高的样子,那种笑就像之前面对那群股东的样子,林羡清记得,那时候会议散了以后,股东们瘆然地说他笑得像温执。

林羡清皱着眉转头看他,客客气气地说:“您找我有事?”

在她颈后,温郁的手指挑了她几缕头发在指尖绕了几圈又撒开了,林羡清没感觉到,但是坐在对面的周忠涛倒是看得清楚。

周忠涛品出什么来,低了头喝咖啡。

温郁歪了下头,目光懒洋洋地擦过她的脸,声音没什么情绪:“没人跟你说吗?这个项目我要亲自盯。”

林羡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确实没人跟她说过。

说着,温郁朝对面那人伸了伸手,“合同给我看一遍。”

周忠涛没说什么,把文件交到温郁手里。

青年垂眼扫了一遍,黑色手套捻住页脚,一页一页地翻过,最后几页像是没什么耐心了,匆匆翻过后就把文件合上,扔到了桌子上,淡淡说了句:“还行,签吧。”

这场面逐渐变得奇怪。

按理说应该是林羡清求着周忠涛签的,这个项目要不要参加的决定权在周忠涛手里,怎么到了温郁这里就变成了命令一样。

周忠涛一直扬着的唇角也落下去几分,有点维持不住了。

可能是怕温郁的官威,也可能是在担心别的,周忠涛没跟温郁杠,低头把合同签了。

文件回收到林羡清手里后,温郁话也不说一句,抬着步子就走,往前走了几步以后又回头:“事情谈妥了,你还不走?”

林羡清觉得他很奇怪,她坐在原地没有动,回答:“我点的东西还没吃完。”

温郁微微抿住唇,唇角拉下去。

“哦。”

他回了车里,却没开走,车窗还开着,林羡清一偏头就能看见他正低头盯着手腕上的表盘。

坚持了几分钟后,连周忠涛也有些汗颜,他劝说:“我请客,不用觉得可惜,要不你先走吧,他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

“我记得你们当时就是一起去比赛的?总能看见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还能待在一起也是很难得了。”

周忠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八卦:

“他是你的谁?”

林羡清绷了下唇角,蹙着的眉尚没松开,一时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称呼。

是前男友,是喜欢的人,是投资人?

她张了张嘴:“初恋,掰了。”

周忠涛也有点讶异,他说:“你们看起来不像掰了的样子。”

哪儿有掰了以后还过来大摇大摆地宣誓主权,故意玩儿头发给他看的人?

林羡清摇摇头,“我不懂他。”

不懂他喜不喜欢她,不懂他为什么一边说冷言冷语一边来关心她。

“可能他还想挽回你?如果你还有感觉的话就别放弃他,毕竟在这世界上,很少能找到双向喜欢的人。”

林羡清笑笑,“谢谢你啊,清醒大师。”

他每次说的话都很有道理,这世界上多得是单向发出和单向接受的感情,很多时候都要一个人走单行道。

窗外温郁的车还没开走,他抿着唇盯了好久的表盘,直到林羡清走近他,问着:“你在等谁?”

他默默记下总和时间——一小时三十五分零五秒。

温郁不错眼地看着她,吐字:

“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