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宁辉醒来的时候，田星已经不在身旁。他诧异地皱了皱眉，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情况。

然而，当迷糊的睡意从他眼中褪去，宁辉便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轻扯嘴角。他转过头，床头的柜子上是仍然热腾腾的早餐和田星留下的一张字条。

我赶飞机，时间就快来不及，不忍心叫醒你。好好休息…

宁辉看见字条的最下面，仍有一点一点的笔尖留下的痕迹，仿佛是还有什么未尽之言，然而想来想去，犹豫再三，却始终没有落笔，只用笑尖的墨迹留下握笔之人思绪的痕迹。

宁辉轻笑，眼角眉梢却略带落寞地下垂。

田星的未尽之言，他想，他已然明了。

在真实的生活中，也许自己终究只适合置身事外，抱着看戏的心态，或许还能收获一些感动。

这样的方式注定不会令他失去什么。

即使，这不过也是怯懦的一种诠释。

是时候该下定决心了…也好，一切也许很快就会回复正轨。

回到那个…寂寞但是最为自己熟悉的清爽生活。

能被掌控的熟悉真的很重要。至于寂寞，有什么大不了？

寂寞寂寞就好。

回到片场，田星硬着头皮拍摄了几个场景。

这次接拍的仍是配角，甚至都算不上是个男二号，人设上不像是上次那种彻头彻尾的大反派，反倒有几分亦正亦邪，这个尺度完全掌控在田星自己的手中。

他作过一番考虑，反复回想着宁辉跟自己说过的话。自己此时的演技也许生硬，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再听从“套板反应”，以自己的观点去理解和代入，不苛求角色出彩，只求真实自然。

拍摄伊始的进展还算是顺利，然而打从宁辉那里回来，田星的精力便再也不能集中。

还好今天要面对的不是**的戏码，所以经过几番润饰和调整，田星也算是能交得了差。

拍到半途，在等候一个临时客串的间隙，大家得以稍事休息。

田星有些闷闷地坐到一边，远远地离着那些三五成群嘻嘻哈哈的人们。

他想起早上离开时的情景，宁辉的睡颜在他的眼中既安静又脆弱，让他流连忘返。实在不忍心打扰他，任理智对情感三令五申，他才不情愿地从宁辉的身边离开。

仿佛有许多话想说，不说出来就好像不能够平静。

然而，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团乱麻。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甚至怀疑自己的内心就是一团糟，如果硬要勉强说话，只能是一口一个癞蛤蟆。

昨天宁辉在片场上的样子…真的震慑到了他。

说不上来的感觉…

宁辉的表现固然是用功，然而却更像是…一种决绝。

为什么会这样说，田星也弄不太清楚。

那么陌生的宁辉，让他担心。他总感觉，宁辉并不像往

常一样享受着角色带来的挑战，他略带自毁性的改变，仿佛是要证明。

这样的宁辉，已经失去了他本该拥有的从容。

田星皱了皱眉，他感觉得到，宁辉在害怕。

宁辉刻意用改变与过去划清界限，到底还是因为他实在太爱以前的自己吧？害怕逝去，所以选择隐藏，先练习着遗忘，告别的时候才不至于太悲伤。

然而，田星真想告诉他…物是人非，不过是任何人都得面对的规律。

宁辉曾拥有极致的美，所以拼命想要将它定格在岁月里。看惯了美人迟暮英雄垂老的悲哀，选择不去勉强当然是对的，然而为什么非要彻底抛弃？用决绝换取永恒，这个方法不太坏…但断然也绝不好。

什么时候开始，宁辉变得这么不能面对自己？

你知道吗？宁辉…从容赋予了你最可贵的气质，然而现在，你是怎么了？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美，已经不止在我眼睛。

你为什么…我陪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始终不肯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

田星正想着，却在某人的叫喊声中回过神来。他转过头去，原来是一名工作人员来叫他过去继续拍摄工作，想必是客串的演员到位了。

这位仁兄一直是本片最大的悬念，起初内定的人选是章呈，然而后来他却因为种种因素没有能够过来。

田星撇嘴，参加这样救场性质的小利益演出，实在不像是章呈的风格。

然而，后来又陆续联系了几位，似乎都没有能排上档期。

田星边走边好奇地张望，他倒想知道最终来者何人。

目光随着脚步的前行而推进，田星看到一个人立在导演的身旁。他只能看到这个人的背影，却越看越像走进一段迷惘。

暗灰色细条纹衬衫下，宽阔的肩线暗暗地张扬着。牛仔裤和板鞋这样简洁的搭配下，高挑的身形、挡不住的青春。

田星再向前走，那人已经在导演的示意下转过身来朝他看。

田星看到他一侧微微竖着的白色衬衫衣领，一根细细的领带含糊却又仿佛用尽了全部力量似的在束缚他几乎要涌出的不羁。类似前进款式的帽子斜斜地压住他右侧的眉梢，他的眼神停留在田星的眼眸，缓缓抬起左侧的嘴角。

流年易逝。

望着眼前的人，田星似乎才渐渐有一点触碰到了宁辉的苦楚。

“小星星！过来！”导演叫道。他是无锡人，每每发“x”的时候总是带着浓浓的尖音，倒像是说成了“siaosingsing”。

田星走过去，看到导演身旁站着的人掩不住的笑意。只见他边笑边无声地喃喃着，看口型似乎是在重复导演刚刚对田星的称呼。

“你和叶佳宁应该是熟的吧？”导演对田星道，看他点点头便继续说道，“他时间不多，等一下就进你们的对手戏，争取两天就搞定。”

有人走过来把剧本递给叶佳宁，他接过来瞧了瞧，对田星耸了耸肩，笑道：“三句台词。”

田星挑了挑眉毛，说道：“足够你惊艳亮相了…”

“对我这么有信心？”叶佳宁笑了，还想跟田星说什么，造型师却在后面叫他。于是他只好朝田星微微颔首，接着便走开了。

田星看着他的身影，一种奇怪的思绪在心头荡开。

他总是下意识拒绝叶佳宁，然而又忍不住观察叶佳宁。

第一幕的拍摄非常顺利。田星只知道叶佳宁聪颖，却没想到他这么有悟性。

没有丝毫经验的他仅凭着模仿和自我感觉便迅速找准了拍摄的节拍点，表现得不但是有板有眼，甚至是可圈可点。

导演当然觉得很高兴，出生于南方的他偏偏生得北方人豪爽的性子，也不顾及什么，连连笑道：“那个章呈不来，反倒是帮了我的大忙。要不然，现在指不定在怎么伺候他…而且，也未必拍得出现在这个效果。”他一时高兴，便让大家早早地散了休息。

田星倒是情愿不要这么早收工，因为进度赶上去了，自己的部分一结束，就可以早一点去找宁辉。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田星的点打不精神来，他慢吞吞地换掉戏服，打算随意吃点东西便回房间休息。

刚出来，却瞥见靠在门旁边墙上等着的一个人。

田星的眼睛动了动，他没有回头，径直从那人身旁走开。

“我在这里只和你相熟，”不想那人却三步两步追上来道，“就不能带我一起去吃个饭？”

“在这里餐馆随处可见…”田星笑道，“这点生存技能你不会是不具备吧？”

“生活…可不能仅仅是生存。”叶佳宁挑眉，“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我觉得…你似乎需要。”

田星皱眉，斜眼道：“原来你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的谦虚恭敬都是伪装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才是真的你。”

叶佳宁看着他的样子，忍笑道：“我说错了？今天拍摄的时候，你的状态…可不见了上次那个令人惊艳的小星星。”

“上次？”田星疑惑道。

“韩露啊…”叶佳宁的视线在田星脸上游移，最终落在他那一头雄赳赳气昂昂的短发上，抑制住自己想伸手去触碰的欲望，叶佳宁笑道：“说了你不信，我第一次花钱买票坐在电影院里，看到的韩露，让我觉得…值。”

对于叶佳宁的恭维，田星笑了一声，嘲弄的意味溢于言表。

叶佳宁的笑容慢慢敛去，他默默地看着田星的脸，然而却得不到对方的回眸。他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口，重新扬起笑容道：“怎么样？你挑个地方？还是…”叶佳宁的声音故作一丝狡黠，“你仍然在害怕…我的脸？”

田星哼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微微偏头对后面的人说道：“还不跟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