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

第五十二章 迷雾重重

(五十二)迷雾重重

两日之后,林翡在院子里见到凌赫时,不自觉就往他身后瞟。

“在寻谁?官家还是晏郎君?”

林翡攥着长枪,看着罕见带点笑模样的凌赫,很是提防。

往日自己凑上前去套近乎都未必能得到一句明白话,如今竟上门来同自己戏谑?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中郎将有何贵干?”

“官家仁慈,见寺中清苦,特派我送来新鲜瓜果和良苗活禽。”

“谢官家恩德,也辛苦中郎将跑这一趟。可惜下官身无长物,只好留待来日感激中郎将。”

林翡皮笑肉不笑,空口白话听起来很是敷衍,之前寺中揭不开锅时可没见这般好心。

凌赫意不在此,自然也不恼,眼神落在她手里的长枪上。

“许久没见你练枪,刚才在院子门口瞧见几招,可要比画一二?”

糟了,方才她练的是原版的《金乌枪法》,凌赫既能做枪棒教头,定也对各类枪法了如指掌。

若说凌赫见过辛泉家中藏的那版《金乌枪法》不奇怪,毕竟不算是孤本。可自己方才所练的不少招式都有变化,像凌赫这样的行家定是看出什么,才会主动提出比画。

林翡也想探探他的目的,于是说:“中郎将枪技精湛,既愿不吝赐教,下官自是喜不自胜。”

口中道着“喜不自胜”,脸上写着“如临大敌”,凌赫摇摇头,随手抄起院中的长杆,与她过起招来。

林翡特意用的是以前所学的招

式,枪棍交错碰撞,既不为取胜,林翡的出招势头便弱了不少。

凌赫怎会看不出她心思,使出一招“压搅沉枪”,横压在她枪之上。待林翡将枪穿入圈里,他再用枪横沉下于她枪上。

即便这样紧逼,林翡也不肯用原版书中的“白牛转角”来救护,反倒使“苍龙摆尾”如霹雳般掉转枪头,如疾风般回身还扎,看似为救败枪,实则闪避为主。

凌赫用“梨花摆头”轻易破了她这一招,似乎是嫌这般周旋无趣,以泰山压卵之势竖劈下来。这本就是常见的棍法,林翡并不意外,正欲闪身避开用“白猿拖刀”来诈他,却忽见他左脚向右侧拗跨步,进右脚成骑龙步后,又连上一招挑枪。

林翡连退三步,死死盯着他——这是原版《金乌枪法》里改过的“白猿拖刀”。

他看过。

他如何看过?

再一细想,更令林翡不安。分明是他提出比试,却又有意露出痕迹,究竟是何用意?

凌赫扫视四周,那些远远躲在墙角、窗后的女子连忙掩了身影。

林翡已经顶着毒辣的日头练了大半个时辰,此番与他比试耗力又费心,隐隐有些眩晕,好在以枪杵地,身形尚稳。

她道了句“中郎将好棍法,下官受教”,欲退避回房,凌赫抬手将长杆在她面前一横,拦住她的去路。

“不忙。我的人在卸货,你也须过去点点数量,做个交接。”

林翡眼睛一眯,气不打一处来。

咬着牙根同他往寺院后门走去,却只看见码得整整齐齐的货物,不见人影。

“中郎将有话直说,下官愚钝,不擅猜哑谜。”

凌赫的唇绷成一条直线,似想开口,又踌躇不定。

本身天气就燥,林翡只想回去躺着歇息,加上又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反正如今也困在这山林寺院里,再与他客气周全也回不到从前同朝为官的日子,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今日既来寻我,该是早就定好了主意,怎话到嘴边反倒犹豫起来?真个不痛快!”

凌赫被这话一刺,忍不住挑起眉来,见她极不耐烦地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攥着长枪,怒气冲冲的模样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

眉眼低垂,冰雪消融,他的心蓦然平静下来。

“夜里留个神,跟紧了。”

他说罢转身想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像火上泼的油,林翡拿枪杆那端朝他后背一捅,这般近的距离他实在躲闪不及。

“你这是做甚?!”质问的语气也带了三分火气。

林翡下了两步石阶,走到与他平齐的地方,拧着眉瞪他:“哪天夜里?跟紧谁?既已开口,把话讲明白是会要你命?”

却见他凝神看着自己,片刻之后忽地笑了,是肩膀耸动、看得见齿的那种笑,正常人的笑。

林翡似活见鬼,又爬回去两阶离他远些,压着声音警告他:“休要装神弄鬼!”

凌赫止住笑,回身打量着她的容貌身姿,眼中透露出

一丝追忆思念,自言自语道:“真是像啊。”

“像谁?”

“故人。”凌赫不愿她多问,接上她前面的话,“今夜,薛氏母子。不要露了行踪,再多的……”

“你最好统统告诉我。”林翡冷着脸,“她二人在我心中可比你光明磊落,你若还要藏着掖着,我这就去同他们讲!”

拇指尖在食指腹上滚来滚去,痕迹深深浅浅,凌赫暗暗忖度要将话说到何种程度,抬起眼皮看她蹙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她倒真做得出来。

“薛翰挟主为质,要薛氏母子来换,他的人在凌霄关等。”

此言实在出人意料,林翡定在原地,久久不语。

薛翰叛主,那与他同行的阿耶呢?

薛翰从未掌过兵,是谁动用了军队帮他挟主?

一个猜想在她心中成形,她却不敢开口问。

林翡抬眼,注视着他:“我总该知晓是为谁做事?”

“你只当为我。”

“呵,那我可不敢听命。”林翡冷笑,语带讥讽,“你哪有本事在京中保住我阿娘和一双弟妹?”

“我可以送你阿娘和弟弟出京。”

“那我阿妹呢?”

“若毫无牵挂,你怕是打马一路往北,哪里还记得要做的事?”

林翡探不出他到底是谁的人。阿鸾在聂太后身边,究竟是聂太后不想放,还是聂檀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若是后者,自己突然离京必然会让阿鸾陷入困境,又有谁能护得了她呢?阿适尚且自身难保。

可若不离京

跟踪,这场人质交换就只能听天由命。

若交换成功,聂檀甚至都不用等太上皇回京,当场便可让那场丧仪名副其实,到时林家皆为弃子,亦无生路。

这样无止境地设想下去毫无意义,她必须要知道为何选择自己去跟踪,跟踪之后又要如何行事。

“跟到凌霄关,之后呢?”

林翡顿了顿,接着说:“我既是你安插的一个局外人,随机应变也得知道度在哪里,否则按我的法子来惹了祸,你我都难办。”

“度?你又能悖谬到何等地步?”凌赫反问道,“弑主,你可有胆量?”

这一句倒把林翡逼到了绝路上,她暗暗骂道。

最想要太上皇性命的要数聂檀,可如今薛翰倒戈、北境情况不明,聂太后是否还与兄长有二心就不好说了,其余世家的手也未必干净。

她看看凌赫,他和薛翰先后叛主,二人是否有勾连也未可知。

这趟浑水可真深,只身踏进去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不肯糊涂,只得烦恼。”凌赫叹道,“事到如今你也无路可选。”

林翡垂首不语,算是默认。

“枪法好生学,来日再……若有机会再指点你。”

他快步走下石阶,身影即将消失在树丛之中,林翡突然心念一动,飞奔过去喊住他,压下声音问道:“你……你说的故人是定国长公主?”

凌赫不说话,也不看她。

“我像她?”

他没有忍住,侧转过身迎上她疑惑的目光:“只是脾

性和身形有几分相似。”

林翡蹙眉在心中默算:定国长公主薨逝时他不过十一二岁,如何得见这般贵人?还念念不忘这些年……

慢着!

阿兄好像说过定国长公主收养过几个幼童。

她抬头看着凌赫——难道他还有凌美人、瑶华娘子全都是……

凌赫见她了悟震惊的模样,亦是意外。

今日触景生情,多言又失言,这小女郎鬼灵精,如此隐秘之事竟也被她探知了去。

林翡一看凌赫面色凝重,连忙开溜:“中郎将多保重,下官定好生跟紧——我阿娘和弟弟劳您依诺送出,阿妹也请您留意看护。告辞!告辞!”眨眼间就消失在林荫之中。

凌赫摇摇头,背着手下山去。

林翡回房趁没人之时打了个包袱,装了些干粮和衣物,又塞好阿鸾送的鹤鹿同春锦囊,里面还剩小半袋碎金瓣,其余的铜钱首饰就贴身带着。

因长枪太过显眼,她将之藏在灶房米缸后,想了想,把《金乌枪法》也一同藏好。

入夜,她悄悄叫蒋二娘和王春至后山,只说自己有事暂离。

“我等相识不到半载,可一同经历了不少风波,也深知你们的品性脾气,个个都是好女郎。不过……女侍卫未能做出个名堂,是我负了你们。”

“女官休言此话!”王春很是急切,“我原是个温吞性子,遇事不知争抢,从前在御膳房里不知受过多少欺辱,才狠下心想做女侍卫。若非女官有心,将

我的进步看在眼里,我怎能有如今的畅意日子?”

蒋二娘是个勤谨之人,无论是宫内值守还是来了这普明寺,事事都在前面。用她自己的话说,“耶、娘连名字也不肯赏我一个,女官与我素不相识,却给了我条出路”。

林翡不好明言虎贲迟早撤离之事,只隐晦提醒:“来日若有变动,还须你们将众人团结在一处。世道艰难,女子齐心才能活出个样子。”

她从怀中掏出鱼符,掰折成两半,递给二人。

王春收下,攥在手心里,很是不舍:“何时能再见女官?”

“若无去路,就向北走。未必能遇上我,但巍州定有容身之处。”林翡不喜伤怀,催促道,“山里夜间蚊子多,快回去歇息。”

她独自守在后门不远处,直到子时过半,才见二人领着薛银和阿黍出来。

停下了抓挠的手,她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身后,后山守卫的虎贲果然给他们悄悄放行,可轮到她竟被拦住。

起先她还是小声解释:“是你们中郎将让我跟着他们,难道他没同你等交代?”

来回说了几句,估摸着薛银等人快到山脚下,林翡便急了:“若是耽搁了此事,你们难道不怕中郎将怪罪?!”

见几人油盐不进,她切齿恨道,倒真跟凌赫一个德行,却又不得不压下脾气,耐心与他们周旋:“你们想,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官,这普明寺最要紧的人已被你们放走,死拦着我做

什么?”

“再者说,我原本就是在此看管他们,中郎将派我继续监视亦是情理之中啊。”

藏在草棚里的凌赫喝尽杯中茶,冲守在门口的虎士点点头,林翡终于被放行。

她瞟了一眼草棚,隐约猜到凌赫在里面,却无暇多言,飞奔下山前去追踪薛银等人。

亲信李献进去给凌赫斟了杯茶:“中郎将白日里已吩咐我等放行,怎么眼下又要拦住林女官?”

凌赫端起茶杯,神情在昏暗的烛火中看不分明。

“试试有没有押错宝。”

“这是……押对了?”

却久久未等到凌赫的回答,他知趣地退了出去。

不多会儿,凌赫也从草棚中出来,交代他们明日全数撤回京中营地,随后慢悠悠地下了山。

凌霄关是京城的西北屏障,再向北两百余里就是中部重镇莱阳府,知府是柳州萧氏家主萧亨的二弟萧彧。

这道关口坐落在羡山上,北有大峪河,南是小连江,凭天堑、立险峰,易守难攻,自古以来在此血战的壮士名将多不胜数。

若是兵粮充足,据守此关数月亦非难事。因此,当年定国长公主为了救下被围困多日的先帝,拼着性命在短短三日内拿下凌霄关,实是难如登天。

“孤注一掷、以身犯险又如何?立国时赏赐封号和食邑,却收了她的兵权,箭伤复发后也未曾派最得力的医师前来,最终草草下葬,远不及应有的规格。”

林翡坐在一叶小舟上,对面的

女子衔着酒杯,眼神迷离。

小连江上起了风,波涛搡着船身,林翡给她斟酒也不敢倒满。

她看着夜风掀起船帘一角,对林翡说:“再添件衣裳吧。此处不似京中暑热,你又才落了水。”

林翡也给自己斟了杯酒,笑道:“我喝两杯酒,身子就暖和了。”

却被她劈手夺下:“真是不知事的小女郎,天癸水至怎能饮酒?你阿娘没教过?”

林翡讪笑着乖乖喝茶,下颌点了又点,示意她继续讲。

林翡是昨日傍晚落水后被凌瑶华的人救起来的,从夜里算起,她到凌霄关附近用了两夜一日,其间跟丢了三回。人家乘的是马车,她只能凭脚力,甚是疲倦。

好在薛氏母子确实一直朝着凌霄关的方向走,她才能趁着夜里赶上。

她私心希望薛银与阿黍能逃离这是非之地,回楚地好好过日子。这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林翡看得出他们对权势并无眷恋之心。即使是对生死未卜的太上皇,薛银似乎也从未流露出牵挂忧虑。

这一程,也算是送他们,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相见。

谁知林翡寻了艘小船跟着他们渡江,却在半途落了水。

她手无寸铁,自然处处心存提防,上船后也未曾坐在船边。

只是小连江上数十艘大小船只,帆影摇曳,她坐在舱内看不分明,为免跟丢,她不得不去船尾借助乌篷阻挡身形、向前眺望。

船夫本在船尾摇橹,林翡听见橹声停下立时回身

察看,可那船桨已抡至她腰间。

纵使她反应迅捷抱住了船桨,无奈舟身窄小,毫无腾挪反击之地,她只来得及挣扎两三下就被扫下水去。

巍州南边的澧河和洵河,夏日里洪水奔腾,冬日早早结冰,从没有个适合学泅水的时节。后来回到京中,她成日扮作淑女,连枪棍都不敢示于人前,又怎会在江河湖涧里畅泳?

林翡——她不会水。

她奋力拍打水面,再计较不了跟踪之事,仰头大声呼喊。却在惊慌之中,鼻口中灌进江水,呛得她再难出声。

凭着本能,她双脚不停踩着水,才没有立刻沉了下去。

江水浸透衣衫,似有千斤重,她的口鼻时时没入水中,双目也蒙眬得不能视物,被水浸得生疼。

不,她不能命丧于此。家人天各一方,只有她能自由通行南北之间,已许久未见过的耶、娘、手足,个个都盼着见到自己……她怎能沉入这江水里?

她用残存的力气蹬踩着,变换各种姿势来减缓下沉,直至意识逐渐模糊。

凌瑶华的船赶到时,见她面朝上仰漂在水面,船工喜道:“竟是个会水的!”

凌瑶华蹙着眉,回忆方才远远见她拍水扑腾的样子,不大相信。

“先将她捞起来。”

林翡刚醒转过来就发现眼前有一大碗温热的汤,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来不及询问和躲闪,就被凌瑶华一气灌下。

舌根燥辣,她半天没发出声音,抱膝坐在榻上,

一脸的困惑委屈。

“人参汤。”凌瑶华将碗递给婢子,“放了蜀椒,驱寒补气——昨夜只给你简单擦洗,灶间烧了热汤,你先沐浴,晚些还有正事。”

之后便上了这叶小舟,林翡的满腹疑问亟待解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必你也猜到了,只是没承想事还未成,我先救了你这只小螳螂。”

还好人没彻底跟丢,林翡松了口气,接着就该算落水这笔账。

“娘子可知何人害我?”

她笑得高深莫测:“你怎知他不是谋财害命?这行走江湖可不比官场宫闱轻松。”

“财不露白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凌瑶华不置可否,从小舟一角钩出个包袱:“星夜兼程的,还带了几朵花,真是好兴致。”

林翡打开细细察看,一样不少,连忙起身再向她作揖道谢。

“好了好了,安心坐下。本以为是情郎送的,谁知你半分羞恼也无,无趣,无趣!”

说罢她忽然想到什么,凑上前来:“那晏郎君似是对你有情,就是不知你这神女是否有意?”

林翡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收拾着包袱,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她话中人所赠的玉佩和药玉盒子。

她想起江水中命悬一线时,除了对家人不舍不甘外,也念及他的一片钟情——还未曾给过他只言片语的答复,这痴人若是知晓,怕是又要落泪,哭个三天三夜也未必不可能……

忽然舟上灯火被吹灭,林翡回过神,听见

凌瑶华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慢慢靠过去。”

停泊在岸边的小舟熄了火烛并不惹眼,若是将船划至附近再灭,太过此地无银。

双方若在船上交换人质,确实算得上隐秘稳妥,顺着小连江向东南而下,在京郊入曼春江,可直通都城。

但林翡对凌家人的意图仍旧看不分明。聂檀与定国长公主是故交,但并未结成良缘,方才也没听凌瑶华提及,不知是情多还是怨多,凌家人果真是在听从聂檀的指令?

薛家更是与开国之初的旧事毫不相干,薛翰叛主仅仅是为了救妹妹和外甥?可还有一个九皇子在聂太后身边呢,就弃之不顾了吗?

她感受着船身轻微的摇晃,被这重重谜团困扰得愁眉紧锁。

况且,即便能靠近薛氏母子的大船,双方定然戒备森严,而这叶小舟上除了船工,只有她和凌瑶华两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波呢?

晏如陶把酒自酌、凭栏望月时,几句闲话被江风送进了耳朵。

“真是那莽撞女郎?”

“打从下山就一直跟着,错不了,一撩就进了江。”

“死得好!不过贱命一条耳,也配与我阿妹相争?”

“小二郎,恁得急躁!又没真淹死。”

“……”

剩下的话听不清了,晏如陶窥视完聂家叔侄的背影,回过身掩饰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

惨淡的月光洒在江面上,他凝视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忽觉背脊生寒。

此番前来凌霄关事态难

料,他虽挂着“天使”的名号,不过是被冯悉和聂家叔侄捎带而已。

临行前阿娘与他彻夜长谈,提及的旧事听起来鲜血淋漓,却总觉已是过眼烟云,甚至四月的宫变都在如刀岁月斫击下渐渐剥落,再难有切肤之感。

方才得知她竟差一点儿就淹没在这江水里,而罪魁祸首还在叹着可惜……如冬日雪水从头浇下,冷得他心神俱颤。

一个“聂”字在他唇齿间碾来磨去,回想这数月来与新君的所谓“抗争”,在真正执掌权柄之人的眼中,该是何等的儿戏……

聂檀可一念定人生死,而稚兔还在笼中扑朔欲逃。

“阿适,若是没收到你阿舅的信,我还能抱着一丝希望——可如今局势已明,这皇城全被捏在聂檀手里,你我母子二人总归要保全自身。”

“不只是你,我在聂太后处也碰了一鼻子灰,她既无心容我母子,弃暗投明也不算晚。”

“我知你心有不甘,可局势已变……罢了,我也无须同你多言,今次你随他们去凌霄关便知。”

他想着阿娘的劝告,转头去看身后浩浩****的船队。那是聂檀的三千水师,自曼春江驶入小连江,随冯悉的大船向凌霄关进发。

但他并不知晓,林翡的阿娘和阿弟正在其中的一艘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