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侠之大者 4K
乍听到希尔达要离开，荀武多少有点儿不舍。
在江湖上，永远没有不散的宴席，荀武和江湖上的很多人都分别过，只是，相比于那些有机会再见的人，荀武这次没有离别的淡淡追思，而是更为明显的怅然和伤感。
因为荀武非常明白，和希尔达的分别，很有可能便是一辈子再也不见。
毕竟，这个世界不比荀武的时代，想要跨一整个大洲再见，机会渺茫。
希尔达平日里在荀武的团队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她一不是盛晋人，二也不会武功，只是一个后勤类型的技术人员，也不可能强行带着她跟着荀武跑东跑西。
毕竟，人家只是来中原学习的“交换生”。
实际上，在希尔达看来，反倒是荀武给予的帮助更多。
所以，在临别之前，她想要专程来向荀武道谢。
“唔——你之前给小白，还有其他的弟兄们送礼物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荀武斟酌了一下词汇，开口跟她说。
“嗯...”希尔达站得笔直，跟荀武说，“事实上，本来按照我的想法，我应该要花上五年甚至十年才有可能准备回去。”
“只是...我跟我老师约定了，不管来这里多久，都要呆够两年之后就回去。
她，她可能比较担心我吧。”希尔达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前辈担心后辈乃是人之常情，比起这个，希尔达，有没有什么需要找的东西，若是不严格限制出产，我可以想办法再替你收集一下。”
“不——不用了。”希尔达努力地挺胸，想要表现的自信一些，随后便说，“因为跟着荀武先生你们，我的计划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
玄机楼，还有之前的英雄大会，而且我还跟着白妹妹、包姐姐她们一起挖过宝藏...”
希尔达对自己在中原的行程，其实已经非常满意了。
在玄机楼，她有幸见到了中原最顶级的机关大师们，省去了环游中原的时间，直接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了在盛晋的“同行”，对于希尔达来说，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而在英雄大会，希尔达帮助藏锋岛的人依靠机关行走，又得到了冯刀王给予的武功——
虽然在这百年来，教廷已经收集到了不少的中原武功，也有想办法找人合力研究其中的道理，并且想办法改创造出了独属于他们教廷的武功体系，但和完善、完整的中原比起来，教廷的武功体系依旧非常的孱弱。
或者说，她们“魔女”的内功倾向，其实是研究方面，比方说她教给包媛的内功，就是专门用来检查物体内在结构、内在情况的武功，这种武功在中原是不存在的——唯一和它类似的，还是同样时间不长的济世阁所建立的诊察内气。
自千年前，中原先贤发现“气”之后，百家争鸣，以气载道，天下间有无数种奇异功法曾存于世，但对于中原人来说，最重要的永远不是那个“强”，而是那个“一”。
于【零】之中，发现一个崭新的【一】，便是中原人最渴望见到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不默与那些门派交流的时候，凭借着【剑魂】他能轻易地取得人的信任。
同理，教廷虽然得到了中原武功的传承，虽然也有按照自己这边文化、哲学、身体结构进行创造，可因为倾向性不同，更多关注于【物质】，所以反而本体的力量比较衰弱。
再加上他们以往虽然能得到一些武功，可那些得到的武功，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百年以来，老刀王给予他们的武功，应该是最好、最强的一门功法了。
希尔达是个遵守规矩，甚至有些过于遵守规矩的人，她牢牢记着老师的吩咐，如今，她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已经全部交换给了玄机楼的同行，靠着自己的运气，从老刀王那里得来了武功，接下来她的想法，也自然就是回去，看望自己的老师，向老师报告此行的见闻。
甚至，她还参与了挖宝藏这种让她兴奋的事儿。
不过——墮
她毕竟是个老实孩子，本来作为一个远行的来客，这个时候回国，应该是荀武这些“主人”给她送一些土特产，让她带回家的，但她在这一段时间，却精心准备了许多礼物。
比方说。
赵略曾经设计了一种“狗头铡”，后来让希尔达想办法给制造了出来，希尔达一直觉得只有这么一个狗头不太好看，所以按照中原的风格，又设计了虎头铡和龙头铡，前一段时间已经送给了赵略，让赵略非常高兴，反过来送给她了一本中原的经书。
姬怜儿平日里神出鬼没，但她知道姬怜儿喜欢可爱的、精巧的，最好有点儿特殊用处的玩意儿，所以她设计了一个可以短距离回收的小白鼠，虽然基本没有什么用，但姬怜儿非常喜欢。
此外还有很多其他人的礼物，她都准备了，基本上都是按照那个人的喜好来送。
而这其中，让她准备的时间最久和最精心的，自然就是周先生和荀武的礼物。
送给周昀的，是希尔达以自己这个欧罗巴人为视角，以荀武这个人为主角，写的一份有关中原的记忆总结和个人感想，名字嘛，倒也简单，就是“侠之大者，朝九晚五”，是她给周昀的一个“答案”。
当初，她被周昀和周昀附近的追更人救下，成功地来到中原，还被周昀赠送了一本周昀亲笔书写的《寒屋随想》，几乎可以说在中原拥有了小半张“身份证”，连包怀英都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而那个时候，周昀曾经问过当时对中原只有幻想，没有任何真实理解的幻想，当周昀问她什么是侠，甚至举出一个问题考她的时候，她也完全回不出来。
虽然对于周昀来说，这仅仅只是日常的小插曲，是他自己思考自己以往过错的一个环节，但对于希尔达这个认真、负责的小姑娘来说，一个没回答上来的问题，一定要去寻找答案。
所以——
在准备回国之前他，她准备好了自己的答案，而现在，在这之前，她准备先给荀武看看自己的总结，看看有没有什么错误——简单来讲，就是“查漏补缺”。
希尔达一开始藏着自己的一只手，只用一只手行礼，在说完之后，她立刻不好意思地把另一只手也伸到前面，脸微微往下低，脸上浮起两道红云，双手抓着书本的两边，闭着眼睛往荀武身前伸去：“不...不好意思...荀武先生，未经允许用了你的事迹做例子——”
荀武张大嘴：“啊...这...”
他感觉双手有些僵硬，出于对希尔达这个姑娘的努力和认真的认可，颤颤巍巍地接过希尔达手里的东西，嘴上说：“啊，好...”
荀武这么一说完，希尔达立刻站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荀武，眼神中仿佛亮着小星星。
荀武嘴角一抽。
他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第一页，与中原人不同风格的笔墨、纸张、文字便显露在了荀武的面前，用西洋笔法写出来的俊秀中原文字看起来还挺好看的，但比起那些东西，荀武更关注的是内容。
而几乎在看到的内容的第一个瞬间，荀武就忍不住转过身去，咳嗽了一声，脸上仿佛挂起了痛苦面具。
这也太让人羞耻了——————
为了不让希尔达发现自己的痛苦面具，他只能转过身来看，而这个时候，荀武才发现看故事居然也有那么痛苦的时候。
荀武是一个非常喜欢看故事的人，他很喜欢看各种卷宗，去听说书先生说的那些故事，因为这些他虽然听过相似故事，但结局有可能全然不同的事情，让他能在这个没有电子、网络的世界舒缓自己的压力，并且消磨空闲的时间。
江湖上也经常有说他故事的追更人、说书先生，但对荀武来说，其实都没有什么所谓的“羞耻”，因为荀武自己听那些故事，感觉就在听其他人的故事一样，跟他的经历完全不一样，很多时候，荀武本人能听的津津有味，期待后续的发展，让很多他的朋友都觉得他不可思议——大多听到江湖上胡扯一般流言的人，心中的一个想法都是“干！”
但荀武不会，因为他喜欢听故事。
可希尔达给的这份“报告”，那可根本不是江湖上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了，基本上都是荀武个人的经历，而在这些经历之后，还加上了希尔达对荀武这些行为的“注解”。
什么努力的意义、奋斗的意义、侠客的意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比荀武上语文课里的阅读理解还要吓人。
荀武感觉自己的脑门有点儿晕。
压力有点儿大。
不过，在熬过了开头的这些引子，接下来就是希尔达对“侠”这个字的理解。
她在来中原前，在她的老师那里，看过很多中原的幻想故事，所以对侠客抱有非常大的期待，认为盛晋是传说中的天国，但到了中原之后，她才发现，就算是在中原这个地大物博的地方，人一样有贪欲，人一样有纷争。
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发现荀武的努力，却在一点一滴地改变着周遭，所有荀武经过的地方，都会呈现出一种勃勃生机的样子，这让她思考了很久，直到后来，她总结、认为。
荀武尽忠职守，便是为天下江湖人做表率，而正是因为荀武作为侠客的地位、作为朝廷官员的地位都非常高，同时又以身作则，所以才让江湖变得欣欣向荣。
这种正向的变化，正是【侠之大者，朝九晚五】，即——最大的大侠尽忠职守，光明正大，所以那些追随他、在他之后的侠客们，则会将他视为榜样，同样这么努力，所以江湖上的恶人会逐渐变少，好人则会逐渐变多。
同样的理论，张不默的江湖地位越高，他人狠话不多和强大的天赋，也就越能吸引外人。
但——遗憾的是，虽然荀武的江湖地位已经很高了，可终究只是“很高”，距离顶点还有非常遥远的路，所以她到最后，也只是列了一个理论。
看到后面，荀武心中的那种羞耻感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则是有些感慨。
他稍微揉了揉自己的脸，转过身去，伸手将东西交还给希尔达，在希尔达期待之中，荀武露出微笑，对她鼓励说：“加油，我想，周先生应该会很欣慰。”
“是吗？！”希尔达露出了欣喜的大笑脸，随后赶紧摆正身姿，揉了揉脸，尽可能让自己不要笑的那么夸张，可到最后，她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消散。
荀武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也失声轻笑。
恰在这个时候，荀武注意到眼前竟然飘过了一道红光。
荀武心中一惊。
啥玩意儿？？
发生了什么！？
这也有成就？
还是怎么着了？
荀武心中虽然好奇，但毕竟希尔达还在自己面前说事，按照荀武对希尔达的理解，她应该还有准备给他的礼物，出于对这个优秀少女的尊重，荀武并没有一心二用去看自己的面板出现了什么。
不过，他心中也已经有了预感。
希尔达小心翼翼地把书本收起来，随后慢慢地又开始翻找，过了一会儿，从盒子里找出一样东西，往前一伸，脸上再度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不好意思，荀武先生...我虽然给大家都准备了礼物，但荀武先生平时虽然也有一些小爱好，可我看得出来，荀武先生只是拿那些小爱好消磨时间。
我...我没有练武的天赋，所以也不可能在武功方面给你什么帮助，如果要改进器械，严大师也要比我厉害的多...”
“希尔达，你没有必要妄自菲薄，我想你老师、周先生都会为你感到自豪的。”荀武看到希尔达又一次露出这种羞涩的神色，忍不住摇了摇头，跟她说。
希尔达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伸出手来，展示给荀武。
“这是？”
那是一块细小的结晶体，颜色蔚蓝、透亮，看起来宛若宝石。
希尔达很不好意思地开口：“这是...之前我研究那个被烧死的尸体里的东西，模仿出来的东西...
那个尸体应该确实是用我们那边的禁忌【人体炼成】所改变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和我学的流派非常相似，我只花了几天就弄明白了...
但我不敢弄【人体炼成】，所以就仿照原理制造了这个。
我之前研究荀武先生你的【巨阙】，当时跟你说过，那把巨阙可以自己修炼，按照计算，马上就要【饱和】了...”
“这个可以作为巨阙的新材料吞噬？”荀武有些好奇。
“唔...是用来【敲碎】的...就跟那个人自燃一样，原理相似。
【巨阙】吞噬了很多厉害的材料，所以【外衣】异常坚固...”
“哦，我明白了，因为太过坚固，所以外壳反而有些难以解离了，是吗？”
希尔达点了点头。
荀武露出笑容，伸手接过，对她点了点头：“多谢你了，希尔达，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我随时欢迎你再来中原。”
希尔达听到荀武的话，如释重负地露出纯真的笑容，迎向荀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