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顶不住
喜欢这种心情, 就像被摇晃了很久的汽水,即使拧紧瓶盖,气泡也还是咕噜咕噜往上冒。
又像开启了心动模式的歌单, 每一首歌都经过精挑细选,因为太好听, 所以怎么也摁不下暂停键, 只能让它循环播放。
无法停止对那个人的念想,无法收回望向那个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却又很容易满足。
课间,涂然趴在桌上, 手指圈成圈, 贴在眼睛上, 另只眼睛闭起,透过这个小圈,偷偷去瞧准教室另一边的那个人。
陈彻正闲散地靠在椅背上跟简阳光聊天, 一条手臂搭在桌上,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面轻点。像是一点不怕冷, 他校服外套又没拉拉链, 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里面的黑色连帽衫。
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他笑容难得明朗,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眼尾愉悦地上扬。
他身后的窗外,晚霞旖旎, 树叶金黄,夕阳余晖落在他身上, 秋意和少年,都是教人收不回目光的美好。
似察觉她的目光,陈彻侧过头,朝她这边看过来,视线对上。
他脸上仍未收回聊天时的笑意,微微歪头,表示疑惑。
涂然立刻放下手,竖起书本挡在眼前,课本里的墨香钻入鼻间,像是有什么奇妙作用,她的心脏突突直跳。
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教室。她身旁的卢高峰一声“起立”,喊得响亮。
涂然有些慌张地跟着站起,拖腔带调跟着喊“老师好”的同时,又忍不住悄咪咪往那边瞧。
万没想到,才看过去,就撞上陈彻的视线。
少年双手背在身后,弯着嘴角看着这边,丝毫不遮掩眼神里的玩味。
他一直没收回目光,将她一叶障目和再次偷瞄的小动作,都收入眼底。
仿佛做坏事被发现,涂然心脏都漏跳一拍,更慌张地低下头,局促地坐回椅子,再不敢朝那边看。
才坐下没多久,旁边的同学就递来一张纸条,到涂然桌上。
帮忙传小纸条,是高中生之间无言的默契,涂然问:“给谁?”
同学回:“你的。”
涂然一愣,先抬头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确认安全,这才把纸条拿到桌子底下打开,熟悉的遒劲字迹。
[盯梢?]
别有意味的两个字,明知他是在开玩笑,涂然还是脸热得不像话,手忙脚乱地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下自欺欺人的理由:是有道题不会。
纸条传回去,她再不敢看那边。
庆幸的是,陈彻的纸条没再传回来。
涂然松一口气。
晚自习,涂然埋头奋笔疾书,补白天上课时没能完成的笔记。坐她旁边的卢高峰忽然捂着肚子,小声跟她借纸,拿着纸弓着腰急匆匆离开。
涂然继续低头补笔记。没过一分钟,同桌去而复返。她没抬头,一只修长的手却闯进她的视野,在她的本子上留下一张纸条。
上面是两种字迹的三句话。
“盯梢?”
“是有道题不会。”
“所以,是哪道题不会?”
涂然一怔,慢半拍地侧过头。
坐旁边的不是去而复返的新同桌,而是趁虚而入的前同桌。
陈彻侧着身体,手肘抵桌上托着脸,勾着唇看她,眉梢一抬,示意她把题目拿出来。
涂然的脸唰地热了,一时都不知该惊慌他竟然继续下午的话题,还是该惊慌脸红会不会被他发现。
她手忙脚乱地放下笔,从课桌里翻出数学习题,幸好她恰巧有一道不会做的,能圆了下午的谎。
但撒了谎,必然就心虚。
涂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陈彻走出教室的。
此刻,他们站在走廊里。
陈彻一只手拿着习题本,用小臂做支撑,另只手握着笔,在题目旁边列公式和解题思路,“先设直线和圆锥曲线的两个交点坐标分别是(x1,y1),(x2,y2)……”
他讲得认真,涂然却听得恍惚。
天哪,他竟然真的是来给她讲题的。
耳边是他压低后更显磁性的嗓音,眼前是他握着笔的修长手指,涂然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沿着他削瘦的手腕缓缓上移。
昏暗灯光下,少年的侧脸轮廓更利落清晰。他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自然下落,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颗小泪痣,静静地躺在阴影中,像是用笔尖轻轻点上去,仿佛触手可及。
听讲人的心不在焉很快被讲题的人发现。
陈彻抬手,笔盖那方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下。他侧过脸,掀起眼皮看她,似笑非笑,“不专心?”
“是是因为外面太冷了,我我我还是下次再问吧。”
一定是被他的笔敲通了任督二脉,涂然竟然一口气扯出来了一个谎,从他手里抢回习题,丢下这句就低头往教室里走,头也不回,溜得飞快。
天哪,她今天竟然撒了这么多谎!
幸好一个都没有被发现。
陈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几秒后,他突然低下头,单手捂住眼睛,肩膀无声地抖动,耳根红了一片。
顶不住,怎么连撒谎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
时间无知无觉来到十二月,冬天来得悄无声息。
十二月初,涂然跟着唐桂英从陈家离开,搬进新家。
因为新家的楼盘是陈朗阔当初帮着找的,就在同一个小区,涂然还是能和陈彻一起上下学。
尽管如此,但也还是有些忧伤。
离得再近,也没有房间相邻这么近。
在之前的房间,她都能听到陈彻在隔壁开门关门的动静,拉开阳台门,就能跟他见上面。
她是一点都藏不住心思的人,从他家搬走的时候,留恋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还被陈朗阔笑着调侃,问她是不是住习惯了,要不要继续在他家住着。
大概是两个儿子都太让人操心的缘故,陈朗阔对乖巧听话的涂然尤其和悦,这段时间也是真的把她当女儿来宠着。
陈朗阔说这话的时候,陈彻正好帮忙搬东西路过,涂然下意识就去偷瞧他,恰撞见少年看过来的戏谑视线。
涂然心虚又脸热,磕磕绊绊回了句客套话,以后会常来做客,就立刻拖着箱子跟着妈妈走了。
前脚到新家,后脚就收到了来自某人的几条消息。
[常来是怎么个常来?]
[一周几次?]
还没等她回复,陈彻又发来一条:[我已经和你妈妈说好,让你一周来两次。]
涂然惊愕,问:[你怎么和她说的?]
陈彻隔了半分钟才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涂然点开,贴在耳边听。
“我跟她说,你数学太差,得多补补课。”
少年低沉的声音带着些笑意,钻到她耳朵里,仿佛有电流,让她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
涂然忍不住翘起嘴角,贴在耳朵边听了好几遍,才佯装不满回复:[我数学明明进步很多。 ]
陈彻很快回:[那你来给我补补课,我好像有点退步。]
他真是睁眼说瞎话。
涂然抱着手机笑得不行,回了个敲他脑袋的表情包。
从陈彻家搬出来后,时间好像摁下加速键,不知不觉,学校周边的店都贴上了圣诞装饰,打着过圣诞节的旗号进行一堆商家的促销活动。
智明的元旦晚会在跨年前几天,由于活动中心座位有限,座位是抽签制,半数的学生只能通过直播来观看表演。
令人期待的不是学校的元旦晚会,而是即将到来的元旦假期。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简阳光就已经迫不及待邀请小伙伴:“31号来我家跨年吧,我让我妈把房间给你们备好,直接来我家住,咱们玩个通宵,哦对了,我家那边还有烟花表演,到时候一起去看烟花啊。”
涂然很想去看烟花,但又有顾虑:“在外面过夜的话,我妈妈可能不会答应。”
“怕什么,”简阳光一副老油条的模样,下巴指了指她旁边的陈彻,“你这不还坐着个继母杀手吗?”
陈彻正低着头挑走碗里的洋葱,仿佛有强迫症,不吃的菜被他规规整整挑到盘子另一边,绝不会动。
他撩起眼皮瞥简阳光一眼,“少给我取些乱七八糟的外号。”又缓和语气对涂然说,“你想去的话,唐阿姨那边我来说。”
“好耶!”涂然鼓掌欢呼,瞥见他含笑的目光,又赶忙收敛激动,不好意思地抿起唇笑。
简阳光又扭过头问祝佳唯:“你呢?”
祝佳唯:“我要陪我妈。”
涂然也问周楚以:“周楚以,你呢?”
坐在对面的男生却低着头没回应,像是在想什么出神的事,直到她又喊了两遍,周楚以这才抬起头,表情难得一见的有些懵,“嗯?”
刚刚的对话,他完全没有听。
见他脸色不太好的模样,涂然改口问:“是有什么事情吗?你这两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
周楚以温和地笑笑:“不是快元旦晚会了吗,我要上台去弹个钢琴,还挺紧张。”
祝佳唯适时吐槽:“你也会紧张?”
周楚以笑得毫无瑕疵:“我也是凡人,谢谢。”
“别紧张,把台下的人想成萝卜土豆就好了!”涂然教他对抗紧张的办法,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跨年夜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周楚以沉吟了声,说:“我那天应该没空呢。”
一听他们俩都不能来,涂然有些可惜。她想了想,又冒出一个主意:“我们互送新年礼物吧,抽签决定谁送给谁,自己保密,到时候打视频电话,猜是谁送给自己的,猜错的人就给送礼的人做一件事,怎么样?”
简阳光:“好主意!”
陈彻:“我没意见。”
祝佳唯:“可以。”
周楚以:“听起来挺有趣。”
涂然一锤定音:“那就这么说定了!”
**
三十号这天,涂然很早就起床,因为要去商场挑礼物。
青安市的冬天比江都要冷很多,临海城市风大,天气预报也说这两天或许会下雪,气温降更低。
涂然比起热,更怕冷,帽子围巾和手套全用上,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对比起她把自己裹成一个球,陈彻就穿得简单很多,一件圆领卫衣,一件短款黑色羽绒服,竟然还没拉拉链,松松垮垮地敞开,脖颈线条干净利落向衣领延伸。
涂然在楼下看到他时,差点就要上手,“你不冷吗?”
她因为冷,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了。
陈彻双手抄在兜里,没多大感觉地偏了下头,“还好?”
听他这么说,涂然试着从围巾里露出鼻子和嘴巴,下半张脸立刻就感受到一股寒气。
她呼着白气说:“你还是把拉链拉起来吧,别感冒了。”
陈彻有些好笑,但还是听她说的,拉上羽绒服的拉链,“现在可以了?”
涂然伸手想比一个ok的手势,举起手才发现自己戴的是联指手套,于是ok变成拳头,她表情还一本正经:“ok。”
陈彻真被她逗乐了,顺势也伸手作拳,和她的拳头轻轻相碰,“走吧,小哆啦。”
商场离得不远,出门太早,即使到那,店铺或许都没全部开门,再加上,涂然想通过运动让自己暖和点,于是提议步行过去。
这条路他们不常走,但涂然却并不陌生,尤其是马路对面的那盏红绿灯。
或许是触景生情,她忽然想起今年夏天,她也是跟着陈彻,从商场回家,走在这条路上,还在这里闹了个大乌龙。
那时候还以为他是什么问题少年,光是和他说话就紧张得不得了,而现在……
涂然用余光瞥了眼身旁少年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正低着头回复简阳光的消息,额前的小碎发乖顺地垂下,额发下的眉眼俊朗英挺。
她藏在围巾下的嘴角悄悄地弯起。
也没有多凶嘛,明明很乖,很帅。
“简阳光说不来了。”陈彻收起手机,侧过头跟她说话,大概是没想到她也在看自己,恰对上视线,扬眉,表示疑惑。
偷看被抓个正着,涂然连忙错开视线,心虚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忙不迭地回应,“哦、哦……”
她着急忙慌转移话题:“我、我刚刚在想买什么礼物,不清楚周楚以喜欢什么,是不是实用一点的会更——”
话说一半,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隔着围巾和手套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看向陈彻。
在她说出周楚以名字的时候,陈彻就眯起了眼。
互送礼物是她提议的,抓阄的纸条是她写的,虽说知道她的性子,不是会在上面做手脚的人,抽到周楚以这收礼人一定是巧合,但……有必要让他们俩这么有、缘、吗?
涂然亡羊补牢,请求他:“你假装没听见!”
她以为陈彻会答应,印象中他好像从没拒绝过她的请求,但这次,陈彻却撇过脸,说:“不要。”
涂然顿时慌了,双手合十,可怜兮兮恳求他:“求求你了。”
为了另一个男生求她,陈彻心里一堵,更不爽了,看也不看她,双手插兜走了,“就不要。”
“哎,陈彻!”涂然边喊他边追上去,他像是故意走得很快,本就人高腿长,涂然只能小跑着去追。
哪料他又忽然停住,涂然猝不及防,来不及刹车,整个人撞上去,额头磕在他坚定的后背,她捂着额头吃痛低呼了声。
陈彻也没想到她会撞上自己,听到她吃痛声音,立刻转过身,看到她捂着额头就要疼哭的模样,眼神都软下来,弯腰凑过去要看她撞的那处,却被她捂在那的手挡住视线,“伤到了?松开手我帮你看看。”
涂然捂着额头不肯松,委屈地拒绝:“不要。”
陈彻连语气都软得不成样,温柔地哄她,“别闹脾气,让我看看。”
涂然鼓着腮帮子看着他,噘着嘴犟,“就不要。”
她把他刚刚的话十足十还给他。陈彻完全没了办法,一定是撞得狠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闹脾气。
“涂……”
“骗你的!”
他正要好好道个歉认错,涂然却忽然松开了手,气鼓鼓的脸变成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一点都不痛!”
陈彻一怔,目光扫过她额头,确实什么事都没有,也没有撞红,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好笑,无语地用食指轻弹了下她脑门,“耍我是吧?”
涂然伸手也要去弹他额头,陈彻偏头躲开,她跳起来,他再躲,还故意又弹了她一下。
来来回回地打闹,涂然心里一急,两只手都伸出去,搭上他肩膀往前跳。陈彻也反射性俯身伸手,抱住她的腰接住她。
一个扑,一个接,一个毫无准备的拥抱。
两个人都愣住。
人行道对面的绿灯亮起,行驶的车流停驻,等候的行人不紧不慢穿过马路。
只有路边的梧桐树,和他们一起,在流动的时间里静止。
涂然整个人都被他抱起来,脚尖都离开了地面。她人还没反应过来,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和他四目相对。
他微微睁圆的眼睛,他颤抖了一下的眼睫毛,他鼻间呼出的温热白气。
少年眨一下眼睛,蝴蝶在她心尖扇动了翅膀。
“可、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哦、哦。”
分不清谁更手忙脚乱,一个收回搭在肩膀上的手,一个松开搂住腰间的手。
两个人仍旧面对面站立着,视线却再也没在对方脸上停留半秒,在空中毫无着陆点的,慌张地乱飘。
灰蒙蒙的天,飘下今年的第一场雪。路过的小孩欢喜地惊呼:“下雪啦!”
有人摇下了车窗,伸手去接;有人在路边停驻,仰头看天;也有人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晶莹的雪花,落在少年的发梢,落在少女的肩膀。哪管他们手足无措,哪管他们红了脸颊。
飘摇不定的视线,穿过簌簌飘落的雪花,在空气中相接。
短暂的错愕,涂然弯起眼睛,笑起来。
陈彻看着她,尽管耳根仍通红,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