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怎么想
学校附近的小饭馆。
桌上的菜才上齐, 三副碗筷前,却只剩下两个用餐的人。
简阳光沉默地拎起可乐,仰头灌了口, 气泡在嘴巴里炸裂,喉腔被砂纸用力擦过般的涩疼。
可乐被狠狠搁上桌, 铝罐和桌面砸出沉重声响, 但比不上他含着怒意的声音,“她什么意思?看不上我们?”
相比他的激动,陈彻就淡定许多,起身去老板那要来几个打包盒。
他和简阳光都吃过午饭没多久,带着来吃饭的人已经走了, 再吃一次没必要。
“阿彻, 你就不生气?”
简阳光脖子都气红了, 要不是刚刚被陈彻强行摁着,他真会拦住祝佳唯,不让她走, 让她把话说清楚。
一腔真心喂了狗,他真是要气炸。
“生气有用吗?”
陈彻早就察觉出祝佳唯对他的敌意, 起初以为是因为涂然, 现在想来,大概不止。
将一点没动过的菜装进打包盒, 他从桌上抽纸盒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擦干净手,低头将纸团扔进垃圾桶时,瞥见躺在地上的某个东西。
他弯腰, 捡起来。
是祝佳唯的身份证。
应该是不小心从外套口袋里滑脱。
视线在那一串数字上停了两秒,陈彻把身份证丢到简阳光面前, 正面朝上,“你还给她?”
简阳光看都不看一眼,跟闹脾气的小学生似的,双臂环胸,一脸拒绝:“要还你还,我这一周都不想再跟她说话。”
“今天是周日。”陈彻不给面子地拆台提醒。
**
这张身份证,最后转交到了涂然手里。
周一一早,涂然就发现两件怪事。
第一件事是祝佳唯脸上的伤,即使她戴了口罩,但依旧能看到颧骨处的红肿。
涂然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祝佳唯只回了句:“摔的。”
此时,低头写题的简阳光,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句:“摔跤光摔脸,摔得还挺有技术啊。”
他也没抬头,说话声音也小,像是自言自语,但又像是刻意让她们听见。
祝佳唯没搭理他,眼神都没给一个。
涂然倒是听进去了,她也确实感觉这伤不像是摔跤摔出来的,更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想再问,但祝佳唯眼神示意她别再问下去。
祝佳唯不想说,她只好作罢,只嘱咐她这几天多热敷消肿。
第二件奇怪的事,就是简阳光和祝佳唯之间的气氛。
祝佳唯平日就沉默寡言,她不搭理简阳光是常事。
但简阳光这个话匣子,竟然一整天都没跟祝佳唯说话。
涂然问祝佳唯怎么回事,祝佳唯还是简短的一句:“没事。”
涂然又去问简阳光。
她特意趁着祝佳唯离开座位去接水时,向简阳光打听情况。
简阳光终于憋不住,要跟她诉苦,却看见某人已经接水回来。
到嘴边的委屈强行咽回去,他磨了磨牙,故意大声说:“她说没事就没事,因为我也不把她当一回事!”
火药味太浓,呛得涂然都懵了。
看到祝佳唯回来,她又担心他们俩吵起来,但祝佳唯只是回到座位坐下,脸上毫无波澜,一句话也没说。
明明周五的时候两人还好好的,才过去两天,怎么就变成这样?
涂然记得昨天陈彻和简阳光来学校社团练歌,祝佳唯周末不回家,也该是待在学校,难道是昨天发生了什么?
涂然找到第三个知情人询问情况,这次,她学聪明了,她同时避开祝佳唯和简阳光,等到放学回家时,她才向陈彻问起。
陈彻似乎料到她会来问,轻描淡写的一句:“是我们插手不了的事。”
三个人都打哑谜,涂然更觉奇怪了,直觉上也有种预感,这次的问题很严重,搞不好……祝佳唯会与他们渐行渐远。
乘坐电梯上楼,正苦恼时,她面前出现一只修长的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身份证,祝佳唯的身份证。
“昨天捡的。”陈彻说。
他没直接说,但要她帮忙还给祝佳唯的意思很明显。
涂然奇怪他怎么不在今天亲手交给祝佳唯,接过身份证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身份证号代表出生日期的那一串数字。
不就是这周日?
她找到让祝佳唯跟简阳光和好的突破口了!
涂然扭头看向陈彻,有些欣喜地说:“祝佳唯的生日就在这周日。”
陈彻双手抄兜懒懒倚在墙边,眼里并没多少惊讶,但还是做出才知道、略惊讶的模样,“是吗?”
“我们一起给她过生日吧!我先问问她周日回不回家。”
涂然边说着边把书包从背上脱下来,拉开拉链拿出手机,给祝佳唯发消息,得到的回复是祝佳唯一贯的风格:不回。
“她不回家!”
涂然向陈彻实时汇报战况,一边低头操作手机,一边碎碎念,“我这就建个专门给她庆祝生日的小群,我们四个一起商量。”
四个。
捕捉到这个数字,陈彻舌尖抵了抵脸颊,“你和周楚以……很亲近?”
涂然忙着在小群里把给祝佳唯庆生这事告诉大家,头也没抬,爽快且坦然地承认:“是呀。”
自从校运会上和周楚以聊过之后,感觉周楚以真的有在改变,不再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他渐渐开始交心了。
涂然理解的亲近,和陈彻理解的亲近,是两种意思。
这个回答让陈彻齿间发酸。
他直起身体,目光落在她的背影。
一步之隔,却仿佛又很遥远。
电梯适时抵达,叮咚的提示音响起,涂然放下手机,要出电梯,才刚走出一步,却被身后少年抓住手腕,拉了回去。
她回过头,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眼底,像风雨中的深海,掩藏在海面下的情绪在暗涌。
他极轻地唤她,“涂然。”
“嗯?”涂然也很轻声地应。
她感觉自己的声线或许都有些颤抖,因为紧张,因为忐忑。箍着她手腕的力度并不算轻,带着平日里少见的强势。
他的眼神里仿佛有钩子,勾着她躲不开,也难以抗拒。
这一刻,她有种被塞壬蛊惑的错觉,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她可能都无法拒绝。
但陈彻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望着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
如果她已经和周楚以互表心意,那他还有什么立场,让她回头,再看他一眼?
他从来不是谁的第一顺位选择。这次也一样。
这次,也一样。
陈彻松开她的手,挫败地低下头,“没什么。”
**
考虑到祝佳唯最近和周楚以、简阳光之间的气氛不太和谐,涂然拉小群说这件事时还有些忐忑。
但意外的,两个人都很好说话。
周楚以是爽快地应下,简阳光一开始不太情愿,阴阳怪气在群里说了句:“她生日关我屁事。”
等到涂然和周楚以在群里商量在哪里吃饭时,他又主动发来了好几张大众点评的餐厅截图——都是他经常当回头客的几家店。
他自称这举动和祝佳唯无关,这是干饭人对干饭的本能。
无人在意。
最后定在周日上午,在简阳光推荐的那家火锅店碰头。
涂然特意和祝佳唯晚约定一个小时,他们先去店里做好准备。
火锅店在明礼那边,是另一个区,涂然和陈彻乘地铁去。
地铁人不多,半个小时的路程。
她和陈彻坐在同一条椅子上,中间隔了两拳距离。
坐在他身边,涂然感觉自己好像又开始“雏鸟情结”。
她不自觉把余光落在他身上。
少年一米八几的个子,高而削瘦,黑色的连帽卫衣,干净利落也随性,纯黑色束脚工装裤,让腿长的优势更为突出。
他把手机拿在手里,却没在看手机,直视着前方的玻璃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穿黑色真的很好看。
似乎不只她觉得陈彻好看,余光中,她瞥见另一侧的两个女生,一直在偷偷看他。
涂然又悟了。
或许她不全是雏鸟情结,像陈彻这么好看的人,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正常,正常。
离到站还要些时间,涂然从包里拿出耳机,这次记得先插进手机的耳机孔,再戴进耳朵。
听着歌,脑子里却不自觉想起前几天在电梯里,陈彻抓着她的手腕,欲言又止。
他分明是想说什么的,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情况,涂然不是没遇见过,她就经常跟人聊天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话题,但到了嘴边,就跟失忆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很多人说过她记性不好,但陈彻他……记性应该没这么差吧?
难道是近墨者黑,被她传染了?记性不好也会传染吗?
涂然不着调地胡思乱想了一路。
几个人约定在火锅店会合。周楚以家离那边近,第一个到。涂然和陈彻过去时,他在门口等他们。
因为他那件醒目的粉色衬衫,涂然远远就瞧见他,走过去后,两人像看见异父异母的亲兄妹,高兴地击了两下掌。
今天同样穿了件粉色衣服的涂然,笑容灿烂:“粉色万岁!除号老师喜欢粉色诚不欺我!”
除号是周楚以画画用的作者名,他画过的男孩子或多或少都带些少女粉元素。
“还是别喊我网名,”周楚以笑着说,“有点不好意思。”
嘴上说害羞,表情却是坦然的。
陈彻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们俩聊天,舌尖顶着腮帮子,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跟着周楚以走进店,去到订好的包间,门口摆着一块易拉宝,像椰树广告一样五颜六色的醒目字体,写着祝佳唯的名字和一堆夸张的彩虹屁。
涂然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不是她安排的,她只提议过气球和彩带。
安排的人笑眯眯问:“满意你看到的吗?还有横幅呢。”
涂然用大拇指表达对他的赞叹。
陈彻双臂环胸,冷飕飕地呛了句:“这东西放在这,祝佳唯绝对不会踏进这道门。”
再加上横幅,哪怕她进屋,也绝对待不上一秒。因为太丢脸。
周楚以自有妙计:“那就把易拉宝收进去,把人骗进来再反锁门,让她有来无回。”
他笑着说出很可怕的话,还是故意用阴森森的口吻。
涂然打了个冷战:“怎么感觉像犯罪?”
陈彻面无表情掏出手机:“是,报警吧。”
周楚以:“……”
**
简阳光还要去提蛋糕,会晚些到,在祝佳唯来之前,三个人抓紧时间给包厢装饰。
涂然被分配了最轻松的活,给气球充气,以她为中心,一个气球接一个气球将她包围。
陈彻和周楚以负责把这些东西挂墙上,两人少不了合作。
“祝佳唯和简阳光也吵架了?”周楚以冷不丁问,声音不大,只有离得近的人能听见。
但离得近的陈彻并不想搭理他,削瘦的掌骨托着气球摁到墙上的不干胶,说:“管好你自己。”
周楚以并不因为他的冷淡而退却,继续问:“你是怎么想的?”
虽然和简阳光认识时间不长,但这人脾气很好摸透,能让简阳光这种开朗得没头脑的家伙都这么生气,想来祝佳唯是对简阳光说了上周跟他说过的话。
以简阳光和陈彻的亲近程度,陈彻大概率也知道这事,但他表现得和往常无异。
越是生气,就越在乎,简阳光把祝佳唯当真朋友,所以才生气。
而陈彻,这么淡定,似乎全然不在意。
陈彻和祝佳唯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不那么容易接近,对涂然特殊的重视。
周楚以很好奇,他是不是也和祝佳唯一样,与他们的一切联系都是因为涂然,也只是因为涂然。
不,不只是好奇。他很在意,比想象中还在意。
如果是这样,那今天会是他们五个人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我怎么想?”陈彻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把手里的最后一个气球挂上去,并不耐心地甩出一句,“用脑子想。”
这样敷衍的回答,并不超出周楚以的意料,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遗憾。
起初是因为好玩,认识他们;但现在和他们继续相处,是想要交与真心。
但是,一腔情愿交付真心的人,从来不把真心交付的人,聚在一块也是貌合神离。
周楚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陈彻朝涂然走去拿剩余的气球,走了两步,停下,舌尖抵着前牙啧了声,还是转过身。
他叉腰看着站在那黯然神伤的人,挺无语自己还要去开导他,“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因为她那些话多想,你连简阳光的脑子都没有?”
周楚以闻言一愣,“什么?”
不再是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悄悄话的声音,正埋头苦干给气球打气的涂然,也从气球堆里抬头,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们俩。
“用你生锈的脑子好好想想,”陈彻的态度依旧不客气,表情也称不上友好,一贯的有些冲的语气,“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涂然眼睛睁得圆圆的,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光是看态度,还以为他们俩又吵架了,正要出声调解,却见周楚以忽然笑起来。
不同于以往浮于表面的温和笑容。
像是无色透明的水里,滴进一滴蓝色的墨水,立刻散出一片美丽的云团。
寡淡的白水有了颜色,少年的笑容终于染上符合这个年纪的,真实的色彩。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祝贺朋友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