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第74章

“他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孟怀风夹着他驱使着妖兽飞出老远后, 对于孟怀风口中转述的甄业章的情谊,晗色冷静、笃定地回答了他这一句话。

“孟仙君,你发小肯定有哪里弄错了。”

孟怀风正摸着他的灵宠, 听了这话脑门青筋笃笃:“哦?什么弄错?”

晗色抬起左手指红线:“他给这条红线的初衷肯定不是出于喜欢我,我可以发誓, 绝对不可能。”

“你这自知之明充分到让我同情……”孟怀风嘴角抽了抽,“小兄弟,虽然你模样、根基都很次,不过你毕竟不是业章, 没准他就中意这样的。”

晗色正色地否认红线的情意含蕴:“这个相思锁除了确定道侣对象还有其他作用, 比如确定行踪,比如……”

孟怀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没亲眼见过他在牢里为你无声抵抗的模样, 你又知道什么!我也情愿那蠢货不是恋爱脑上头,可是除了情根深种,我们找不到任何其他理由, 才能让他死死扛了一百三十天的折磨!”

晗色被吼得耳朵一缩,想想这话里头甄业章彼时的惨状,他也不能再说什么辩驳,只好泄气地蹲到地上抱住脑袋。

“要不是琴宗那女人, 世上早没有甄业章这个名字了。”孟怀风咬着牙,越看眼前人越替发小觉得不值当,摸灵宠的手逐渐变成拍,“当初就不该让他提前离开鸣浮山,要是我们坚持让他和大队伍一起出行,他也不会去到什么山村, 平白无故遭受一堆天灾人祸。”

那头叫做昔往的灵宠被他不分轻重的铁手直拍脑袋, 也不住缩着耳朵, 委屈地承受拍打。

晗色抬眼看见那灵宠的可怜样,无奈举起手向孟怀风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确实是我害了甄仙君,不知道他人现在处境是否安好?我到方才才知晓他和琴宗联姻了,实在对不住。”

“这么说来,那合欢宗修士真的是你放跑的?”

“是我。”晗色供认不讳,“那修士叫李悠,设下献祭阵、杀害剑宗修士的是他的少爷李鸣潮,李悠说到底是个受害人,当然他少爷其实也是,此事说来话长……何况那时李悠经脉俱毁,皮肉骨骼都受了不可逆转的重伤,惩罚于他已经足够了。再押到仙盟,结局只会更凄惨,我怜惜他,没忍住就把他放了。”

孟怀风脸色阴寒:“怜惜……然后你他娘就溜之大吉,把锅全部扔给老甄!”

感应到主人的怒气,那灵宠昔往的兽瞳怒缩,抬起老大一只粉嫩爪子朝晗色挥去,妖力混着罡风撕到晗色身上,他闭上眼没躲,下一刻身体便被爪风撞出三丈远,灰衣被抓咬撕破,身上顿时浮现大大小小的抓痕和淤青。

晗色运转灵力一瞬止血,擦擦脸翻滚起来,走到孟怀风面前再次道歉:“对不起,那时原本没想离开,只是……”

只是眼睛看不见,也打不过,便被那哑巴揣在怀里跑了出去。那时他又一心挂念着余音,便想着不如先去东海找回余音,处理完便掉头来向甄业章赔罪。

没能救回余音,也拖累了甄业章,他难辞其咎。

“对不住,我被其他的事情绊住了,没能及时来请罪。”

孟怀风本来揪着灵宠的大耳朵怪它自作主张,见这人蹭了一身伤心有内疚,听完这话眼神又冷了:“绊住了,一绊就是将近五个月?原来小兄弟是个大忙人。”

五个月之间——生死横跳无数遍,灵脉撕扯再愈合,噩梦撞击再苏醒,灵魂劈砍再缝补。

晗色怔了怔,无言辩驳,只是老实地罚站,诚恳地不住道歉。

孟怀风再有气也没法发,平复半晌后硬邦邦地说道:“行了,多余的道歉说给旁人听去。如今天已黑,你需不需要休息?疲累了就地整顿,天亮前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晗色摆手:“我其实算是半个散修,不累,仙君想去哪?去甄仙君那里吗?”

孟怀风一脸的“凭什么告诉你”,听他说没事,便把灵宠昔往收入灵脉,换了另一只陆地坐骑出来,拎起晗色往上一扔,话不多说继续奔逃。

晗色骑在妖兽背上,和孟怀风背靠背,望着夜色,脑子不停远转。

孟怀风有气在心不说话,他便主动找话:“孟仙君,我今天原是赶路,今夜走到一半,隐隐约约看见贵宗门派出了大鸟到处捡人,我心里一时好奇,就假装烂醉如泥,没想到真被捡去了御宗。您是宗门首徒,不知道御宗捡人回去是做什么呢?”

孟怀风一听,马上大声斥责:“你故意被抓的?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一介凡人逞什么能?还散修,我看你迟早被人砍到散架!”

晗色被吼得耳膜嗡嗡,摸摸耳垂好脾气地道歉:“好的好的是我莽撞了,太对不住了。不过孟仙君,你二话不说捞我出逃,导火线或许在我,可归根结底,是不是在御宗本身呢?”

孟怀风沉默片刻,冷冷地怼道:“你一个外人,知道太多无济于事。除了业章,少打听有的没的。”

此时妖兽疾奔在夜色山林,背上两人背靠背,为首的直看去路,置尾的审视残局。

晗色并指点在额心,不动声色地抹除他们出逃留下的一切痕迹,嗟叹般地唠嗑:“抱歉,相识时间太短,我的确不够了解甄仙君。初见时是在山林里,他御剑飞在半空中,看着彬彬有礼,实则高高在上,傲气又贵气,我和他交集不多,他又频频试探我的底细,这么一个才俊,我只觉得该敬而远之。”

孟怀风仰首看一眼星月,冷淡评价:“他表面不是个东西,本心不坏。后来你们如何在那山村会晤的?”

“有天和同伴在旅途中溜达,手上红线一阵灼烧似的烫,我一抬手,红线那端传来甄仙君虚弱的求救。”晗色一边回想一边俯视远方,屈指往狂风里弹出灵力,远远地迷惑追踪者,“我记得甄仙君说了一句,君子纵死不死床榻,有点震撼。后来和朋友赶到山村,寻着灵力找到了他们,原本以为是合欢宗修士胆大包天要欺辱他们,未曾想后面扯出了拿人命献祭,供出伪神的阴谋来。”

他把山村的高塔祭神阵仔仔细细地复述出来,就是想看孟怀风反应,果不其然,这御宗首徒嘴上没透露什么,座下的灵宠却跑得歪了,惹出了一阵无措的颠簸。

慌乱地跑了一会,孟怀风才低声问:“依你所见,如果山神完全彻底现世,会吸走那些跪拜献祭的村民性命?”

晗色如实回答:“应该是吧?我也不够确定。那伪山神的献祭阵被我的朋友打断了,祂先摄取了七个修士的生命,还没来得及君临,就被捅穿了。”

孟怀风身上的气压极低,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说起来,那山神的献祭阵奉上了七个修士,而仙盟恰恰是……七宗。”晗色揉揉太阳穴,“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

孟怀风不答,也答不上来。他不过是个小辈,不知久远的争斗。

晗色看着夜色想了一阵,想到什么继续问:“对了还有,孟仙君一定知道天鼎山,想来也听过最后一代守山人周倚玉的名字。那周倚玉原本是出自御宗,也曾是宗门首徒,这个事,不知道孟仙君听过吗?”

孟怀风冷冷:“你从哪听来的江湖臆测?”

晗色听这反应,料想便是御宗内部的弟子也不知道了。周倚玉最初的出身和身份如同落锁的小黑屋,或许从他踏进天鼎山后就被尽数抹除,他成了世人眼里的半神之躯,不再是“人”。

晗色捏捏山根继续思考,孟怀风带着他奔逃一夜,日出时跑到了一个隐蔽的山谷,谷中有另一位老熟人。

他刚从妖背上下来,就听见了一声疾呼,晗色转头一望,只见药宗的小圣手纪信林手里捧着药碗,眼睛瞪得老大,噔噔噔跑到他面前来:“曹匿!你怎么出现在这里?许久不见,你当初跑哪去了?怎么鼻青脸肿的,本来就丑不拉几现在更砸锅了!”

晗色猝不及防,险些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那边孟怀风便来拎纪信林的后脖子:“劳驾,关心一下正儿八经的发小可以吗?”

“哦,你有事吗?”纪信林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你除了黑眼圈稍重,看起来还是人模狗样。啊,是你带曹匿来的?”

孟怀风不客气地拍了他一把,把怎么找到人的经过草草一说,而后严肃道:“我带着这家伙,叛出宗门了。”

纪信林却是点了头,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昂。”

“……你这什么反应大哥。”

“迟早的。除了我们药宗,仙盟其他六宗迟早完蛋。但你这么叛出来,路上有留意没的?”纪信林冲他竖起中指,“可别引来其他追兵,毁了我们这个据点。”

孟怀风也中指回应:“你也不想想整个御宗能追上我的能有几个?”

纪信林挥挥手,又凑到晗色面前去:“曹匿,你听说了甄业章的遭遇了没?”

晗色点头,又道了歉:“对不起。”

纪信林看了他片刻,眼神极其复杂:“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他跟我透露过你的一些事,我理解了。”

这话说得含糊,晗色越发肯定甄业章肯定弄错了什么地方,问道:“甄仙君现在过得好吗?”

纪信林听了这话苦笑不已,转身招他们俩往谷中木屋走:“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后天我要到琴宗去送药,届时你伪装成药宗的小弟子跟在我身后就好,到时你就知道他什么情况了。”

晗色睫毛一颤:“送药……”

“我看你也需要上药,每次见你都是一身伤。”纪信林带他们进了放满药物的木屋,撸起袖子就把晗色推到椅子上坐好,转头片刻鼓捣,端了一碗青色药膏就走过来了。

他边给晗色上药边絮叨:“初次见你时,你让甄业章那家伙试探得吐血,第二次见你,你把我们从李家的地底救出来,又上了高塔,我在地面什么也看不清,等你回来,一身狼狈不说,眼睛都瞎了。”

孟怀风抱着手在一边听,神情变了变,投过来的复杂眼神看得晗色尴尬不已,赶忙举手投降:“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都过去了,只是我手腕上这条相思锁,我一直不知道它对修士的重要性,甄仙君当时给我戴上,一定有他特殊的考量。”

“也许是吧,使剑的都阴险,鬼知道他私心杂念有几重。”纪信林损着发小,拿药膏把晗色的脸糊好,又示意他撸袖子抹胳膊,“至于那李悠,怎么说呢,当时他模样够凄惨了,甄业章那小师弟一头热,要把死了的六个师兄弟的账算在他头上,就偏激了点。我一个用药的,不好说什么,只不过后来,你放走了李悠,我心里其实觉得松快了点。甄业章那家伙脸上不说,其实心里和我想得差不多。”

纪信林涂好拉了张椅子坐晗色面前,声音平和:“业章不怪你,你不用道歉。”

晗色充塞了浓重负罪感的心突然一抽,越发无措地搓着指尖。

“岂止不怪,那傻子不是还一心忧惧会暴露他?”孟怀风靠在门边添油加醋,语气不善,“我费老大劲去牢里看他,就说了一句何必为个凡人让自己受这么大罪,那混蛋掉头面壁,一副要和我绝交的臭模样。十来年发小的交情都被狗吃了,抵不上和心上人勾搭几个月的情分。”

晗色窘得从椅子溜下去,又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抱脑袋了。

纪信林又是笑又是唏嘘,扭头笑骂他:“姓孟的,认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业章什么性情啊?他下定了决心护着的,自然关乎他的道心,他当初在牢里看到你没准开心得不行,结果你臭脸来这么一句,当然让他更生气了。”

孟怀风嘁了两声,指着挪到窗下小角落的晗色抱怨:“是啊然后他就闭嘴了,瞒着我这家伙的身份。这曹匿看着普通,可底子绝不寻常,我都看不出来玄机。”

纪信林朝他比划了个达咩手势:“曹匿身上的事牵连甚广,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份危险,等时机成熟了自然告诉你。”

晗色蹲在一边心乱如麻,仔细回想当初和甄业章的交集,却实在琢磨不出让他青眼有加的理由。

日出照亮整个木屋,纪信林走来拉他:“被人喜欢就喜欢,你害臊什么啊?对了,之前你不是紧张着去找一个叫什么鱼的朋友吗?你们没一块结伴了?”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晗色脊梁骨似是被抽出了一节,颓然靠在墙上仰头:“余音,他叫余音。”

“是这个名字,你找到他了吗?”

“余音死了。”

纪信林猝然一震,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蹩脚地问了另一个问题:“那那,你另外一个哑巴朋友呢?”

晗色缄默不言。

纪信林等了一会,见他脸色,挠了一会脑袋,最终伸手拍拍他肩膀:“节哀。”

*

此时,哑巴还留在客栈里不走,他缩在床里,怀里抱着一个泛了旧的小草人,低头抵着它,恍若如此就能嗅到一点点残留的熟悉气息。

“他身上流淌着你的血。”久寇坐在床边看他,“你若想他,遵循你的本能,和先前一样去找他就好了。”

哑巴充耳不闻,脑海里反反复复回**他临走前的低语,一句“再见”,一句“疯子”,他再愚笨,再逃避,也知道媳妇不想再看见他。

山阳挠着头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叫了一声“嚣厉”,那哑巴原先木偶一般,听到这名字却抱紧怀中小草人死死贴紧墙壁,简直想钻进墙壁里逃避一样。

【不是】

【我不是嚣厉】

久寇似乎看出了他挣扎逃避的心声,淡然说道:“你就是。”

哑巴一手抱紧小草人一手胡乱捂住自己的耳朵,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含糊悲鸣。

“我知道你在心存什么侥幸。你和他们不一样。”久寇一字一句,“周隐的魂魄只是融合了周倚玉的一缕人魂,晗色更不必说,多承载一片地魂碎片而已,他们不过是多背负了另一人的记忆。可你,从你自己裂魂开始,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没有混入任何杂质。”

“别以为脱离本体后,就能重启新的命运,就能无视从前孽,就能清白干净地再去追随所爱。”

“哑巴,你一直都是嚣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