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无法无天江氏遗孤 西域客栈头领失踪……
林鹿春暂时将这本画册从那两位香主手里借走了。
因这本画册上的全是虎贲堂的人, 寻常不会走水路过来,况且又是少主要用, 两名香主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便由着林鹿春将画册拿走了。
林鹿春回到书房的时候,江鹤同还在核对卷宗。
他仗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核对卷宗时一目十行,速度着实不慢。
且信鸽一来一回总要许多时间,密信加在一起也并不很多,江鹤同核对起来算不上费神。
眼见卷宗核对了大半,江鹤同目光突然一凝,盯着上面誊抄的一封密信, 皱起了眉头。
这封信正是被勃阑伽曾古截下的那一封, 蛛网的密信发出时总是誊抄两份, 一份发出, 一份留底,为的就是防备今天的状况。
按理说, 信鸽常日里在山中穿行,除却出发和落地之时, 并不常经过有人烟的地方。
但山中除了野兽, 毕竟也有江湖人, 说不得哪个便会把信鸽打下来。
因此蛛网里重要的密信都是用海东青去送,只有普通的密信才用信鸽。
江鹤同回来之前,各地的舵主都不知他是江家人,且蛛网无意称霸江湖, 江家的旧闻于他们而言用处不大,线人收到摩侯罗飞箭传书之后,斟酌之下, 将此消息定为“乙下”,负责誊抄密信的人见了,便用了信鸽。
偏巧信鸽飞出洛阳后,就遇见了勃阑伽曾古,成了他的腹中餐。
江鹤同现在读了密信,本也没甚在意。
这密信中的东西,他早就从他阿娘罗荧的口中知道了。
况且这江家的旧事本也与他毫无瓜葛。
先前江玉树落井下石,变相将他逐出玄机楼,江湖中人也都有所耳闻。
即便这密信立刻被公之于众,左不过也是江家人成为众矢之的,与他这个“江家弃子”却是没什么干系的。
况且蛛网的切口向来捂得紧,想来便是有人拿了密信,也读不出什么来。
江鹤同想通其中关节,一抬头就发现徒弟手里不知拿了本什么书,背着手站在桌案前。
他心道:不是说要逛逛,怎得一炷香时间不到就跑回来了?
这时林鹿春问道:“师父,你可见过江无天?”
江鹤同知道江无天是林鹿春所杀,见她这么问,难免心有不解。
不过他还是答道:“不曾见过。”
“江湖中人,识得江无天的人想来应是不多吧?”林鹿春猜道。
“自是不多。若论单打独斗,江无天的武功尚在行均大师之上,寻常的江湖人碰上他,恐怕难逃毒手。当初江无天若是没碰上你,六大门派围剿之事能否成事,也未可知。”
江鹤同又不是六大门派中人,说话时也是就事论事,到底也不会捧着六大门派来说。
他能这么说,就说明江无天的武功的确是天人境下第一人。
其实林鹿春自己和江无天无仇无怨,当初杀他的时候,也是小霸王搞鬼,林鹿春自己当时可还不知道江无天到底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她知道江无天是个魔头的时候,已经是离开灵鹫峰一段时间之后了。
不过江无天已经死了,这事绝对是千真万确,在判定死亡这件事上,恐怕没人能比系统更准确了。
既然江无天已经死了,那么这个江无法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江无天是双生兄弟呢?
林鹿春翻开那本画册,将之放在江鹤同面前,说道:“师父,此人与江无天生得极为相似,且他的名字……”
江鹤同低头看去,便看见上面“江无法”三字。
他平时有要事,都是直接吩咐凤鸣四人,像江无法这样的商队领头人,他几乎都没见过。
光看画像,江鹤同是看不出什么的,但林鹿春说这人与江无天极为相似,他心中自然也没生疑。
于是江鹤同着人将虎贲唤了过来,询问他江无法平日里的言行为人。
虎贲细思之下,才想起黎香主的手下确实是有这么一号人。
只是这人平日里为人如何……
虎贲又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他只记得这人似乎是个黝黑的中年汉子,生得倒是高大,武功却很平常。
黎香主倒是在他面前夸过此人几句,说此人办事稳妥,是个跑商的好手。
其余的,他就真的一概不知了。
虎贲只好飞鸽传书,叫堂中管着卷宗的香主把江无法的密档找出来,用海东青送到广州分舵。
其实罗荧当初偷听毕竟只听了一半,只以为江听潮一家死了个干干净净,却不知道那些人当初和江星云见面,便是因为发现江听潮的后人或许还活在人世,商议着要如何把人找出来,斩草除根。
接着便是罗荧被人发现,打落悬崖。
江星云那时因着罗荧还年轻,容貌又美,因此对那些狐朋狗友辣手摧花之举颇为不满。
一群人本就只是道听途说,又因这一场意外闹了些别扭,最后不欢而散,以致追杀遗孤之事也不了了之。
江家还活着的人里,恐怕就只有那名姬妾知道江听潮曾有一对双生子的事了。
至于江星云,他如今前尘尽忘,便是从前知道,也于事无补。
……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江家主宅,江嵬进了生母居住的院子,与她叙话。
这女子今年已然年过六旬,但却保养得很好,一眼望去,倒像是四五十岁似的。
她名叫月桐,原本是江听潮夫人的婢女。
她当年之所以怀上江嵬,是因为她不甘一辈子为奴为婢,趁着一日宴饮,江听潮喝得酩酊大醉,偷偷爬上了他的床。
那时江听潮的夫人正在两个双生子胎里的病奔忙,顾不上看管后宅之事。
月桐知道江听潮与妻子感情甚笃,自然也容不下她,于是便将此事秘而不宣,预备等月份大了,再将此事禀报夫人,夫人心善,自然会同意把她抬进府中做妾。
她的算盘原本打得好好的,却不想江听潮带着家眷去了西域之后,便一去不回。
等她的肚子就快藏不住的时候,江听潮的死讯却传了回来。
“阿娘,儿子已将事情办妥了。”
江嵬的声音打断了月桐的回忆。
她抬起手,拍了拍江嵬的手臂,说道:“嵬儿,咱们娘俩只要看着江星云父子相斗,坐收渔利便可。这玄机楼主之位,原本就该是你的。”
江嵬又一次听见生母说这样的话,心中的不解已然到了顶峰。
从小到大,阿娘就告诉他,江家上下,只有他流的才是江家的血,玄机楼主本就该是他的。
可是江星云对他却从来不假辞色,仿佛根本没他这个儿子似的。
得不到父亲的青眼,他想夺得楼主之位又谈何容易?
等他逐渐长大了,知道江星云不可能将楼主之位传给他,便动了别的心思。
与其等江星云老死,倒不如让他壮年就死了,江玉树那小子年轻气盛,又没什么脑子,总比江星云好糊弄多了。
他和江玉树联手,给江星云下了□□,满心以为江星云必死无疑,却不想他来了个诈死,几个月后就全须全尾地回了玄机楼。
眼看着自己夺得楼主之位必然会名不正言不顺,阿娘却还说这楼主之位本该是他的,江嵬一时情急,便问出了口。
“阿娘为何总是这般说?儿子虽有野心,却也知道庶子比不得嫡子名正言顺——”
“哼!江星云算得了什么名正言顺!”月桐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往内室走去,“嵬儿,你过来,娘有要事交代给你。”
两人进了内室,月桐才说道:“你可知我在江家为何不受宠,又为何无人与我为难?”
这也是江嵬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儿子不知。”
“因为我本就不是江星云的姬妾,你也不是他的儿子。按辈分,他本该叫你一声叔父才是!”月桐终于说出心中秘密,心中不由大快。
江嵬却惊得跌坐在椅子上,迟迟缓不过神来。
月桐自顾自地说起了前尘往事。
“你父亲乃是真正的玄机楼主江听潮,如今的玄机楼主,却是陈氏狗贼的后人。”
她斜眼看向江嵬,冷笑着说道:“你当那江星云名正言顺?他父亲本姓陈,是你生父江听潮的养子,他们明知你身份,自然对你不假辞色。江星云听你叫他父亲,恐怕还觉得折寿呐!”
“可……他们怎会留着儿子性命?”
月桐摇了摇头,“他们怎有这番好心?若不是我攥住了他们的把柄,咱们娘家早就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她告诉江嵬:“我的儿,你记着,你父亲的孩子只剩下你一个,这玄机楼本就该是你的。待江星云父子斗得两败俱伤,便是阿娘将这一切公之于众的时候。到那时,你便是玄机楼主的不二人选。”
……
另一边,勃阑伽曾古盘膝坐在一处山洞之中,头上飘出一缕缕白汽,汗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向下滴落。
他自从得了那密信之后,就藏在这处山洞疗伤,足足一个月才养好了身上余下的暗伤。
勃阑伽曾古睁开精光四射的眼睛,身上的骨骼因为长时间的盘坐响了两声。
他活动着身子,从山洞中站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他重伤痊愈,是时候离开这荒郊野外,到有人烟的地方去了。
经过上次之事,勃阑伽曾古深知中原武林人才辈出,心中已经有了怯意。
只是他一向睚眦必报,这一掌之仇又差点要了他的命,让他咽下这口气是绝无可能的。
他打定主意先回西域潜心修行,等来日有所进境,再到中原报这一掌之仇。
看着自己衣衫褴褛,身上又脏污不堪,勃阑伽曾古飞出山洞,打算赶紧离开中原,到了西域,便立刻找一家客栈,将自己洗刷干净。
勃阑伽曾古赶了几日的路,终于出了中原,到了西域境内。
他赶忙进了客栈,摸出一锭银子,拍在店伙面前,说道:“小二,上房一间,再备些热水来!”
店伙见他凶神恶煞,一脑袋头发半长不短的,以为他是绿林道上的人,顿时不敢怠慢,忙带他去了上房。
这处客栈在往来的商道之上,平日里接待的客人多是商队和江湖人。
勃阑伽曾古走上二楼,便听见下方有人说道:“这次去波斯,可叫明教的人折腾了个够呛!他们教中死了人,与我等有何干系?”
“我听说,那日杀了明教右使的是个天竺舞姬,这群人怎得查起了我中原人?”
“许是病急乱投医也说不准……”
一群人在大堂里喝酒吃肉,酒足饭饱之后,领头的人便说道:“你们几个看紧了货,不可松懈,其他人也赶紧着回房歇息,养足精神。”
这领头人不是旁人,正是江无法。
他带着商队是为了换回真金白银,脚程上自然不如林鹿春等人那么快。
况且当初林鹿春跟随的商队,如今可还在连昆仑山都没到呢……
江无法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林鹿春猜到了一半,他在外跑商,距刚离开时已过去半年有余,先前心中的那些担忧已然去了大半。
江无法自认进了蛛网十年,一直是行得端坐得正,帮中的识得他的兄弟也都知道他的人品。
那江无天便是再如何杀人如麻,又与他何干?
左右他没做过那等恶事,江无天也已经死了,他江无法自幼在农户家中长大,也不知上一辈人有何恩怨,自然也不想多生事端。
让江无法想不通的是,既然他和江无天是双生子,为何江无天的武功便能祸乱江湖,他的武功却如此稀松平常。
江无法并非是贪图享受之人,自从七岁开始习武,他便十分勤勉,连传授他武功的师父也常叹惜,说他若是根骨好些,有此心性,将来必是江湖中的一把好手。
可惜他根骨不佳,便是再如何勤勉,放在这商队当中,倒是可以数一数二,放眼整个江湖,却是连个名号也叫不出的无名之辈。
若是江无天也是籍籍无名之辈,江无法或许还不会多想,可是现在,他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
双生兄弟的根骨,真的会差得如此知道吗?
江无法将最后一杯酒饮下,心中说不出的郁闷。
然而他转念一想,这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他便是因为根骨不好,没有那些不着边际的野心,才能活到今日。
焉知不是福分呢?
江无法叹了口气,举步往楼上客房走去,推门进房,便见热水已经备好,于是便脱下衣衫,坐进浴桶之中,边想着心事边清洗身体。
他不知道,屏风后面,还藏着一双眼睛。
要说这屏风后面的人,倒也不是有意偷看,而是这江无法喝醉了酒,进错了房间,到了隔壁勃阑伽曾古所住的客房。
勃阑伽曾古进了客房,便叫店伙备了热水,自己径自去屏风后的净房里方便去了。
不想他一出净房,便听见屋中似有水声,屏息一看,就见房中有一男子正在沐浴,登时大怒。
只是不等他发怒,便看见这人背上有一红色胎记,甚是眼熟。
勃阑伽曾古这才没有惊动江无法,反而在屏风后凝神回想起来。
细想之下,勃阑伽曾古眼前便闪过十几岁时在寺中侍奉师父时的场景。
这人背后的胎记,不正和江听潮那对双生子中的一个一模一样吗?
江听潮的儿子居然还活着!
勃阑伽曾古转了转眼珠,不由计上心来。
他这次出来,原本是为那党项的小王爷拓跋浚办事。
拓跋氏一向与他交好,昔日他也曾答应,助拓跋浚夺得中原大位。
然而他现在已然尝到了中原人的厉害,短时间内哪里还肯冲锋陷阵?
只是就这么放下不管,难免又显得他言而无信。
勃阑伽曾古左思右想,寻思这拓跋浚一向艳羡中原武林有玄机楼这样的地方,眼前这小子是江听潮唯一的血脉,只要把他抓回去,由着拓跋浚助他夺得玄机楼主之位,以后玄机楼还不是任由拓跋浚差遣?
他帮了拓跋浚这么大的忙,想来那拓跋浚身为小辈,也不敢再得寸进尺。
这般想着,勃阑伽曾古便等在屏风后面,等着江无法穿好了衣裳,便突然暴起发难,一指点中他的哑穴,让他做声不得,然后再将人四肢穴位一封,扛起江无法,破窗而出,几息间就没了踪影。
商队里的人第二天早上一醒,左等右等也等不见江无法,才到客房里查看。
一群人进得房去,只见江无法的床铺整齐如新,竟像是没人歇过似的。
而江无法本人则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包袱放在桌上,连书信也没留下一封。
商队里的人等了一日,仍不见他回来,又不敢耽搁手上生意,只好留下一人在此接应,其余人等带着马匹货物,先往中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