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玛瑙死
大火
“哎, 听说了吗,凶手竟然是明朗中。”
“对啊,没想到啊, 明郎中平日里多和气的一个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人好生歹毒啊,竟然把那些长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了。”
“对啊,看来也是伪装的太好了, 怪不得他对我们这么好, 说不好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凶恶行径呢。”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想想他跟我说过话,我都害怕。”
夜色已深, 可僧人们却难得没有立刻去休息,反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嘴里窃窃私语,脸上都露出心有戚戚之色。
白日里, 明庭千是凶手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没一会儿就借着东风吹遍整个相国寺。
“对啊, 我看他平日和澄明师兄来往颇多, 你说会不会两人有什么关系啊。”
“谁知道呢,我瞧着澄明师兄见了他很高兴的样子, 对我们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闭嘴, 出家人不出恶语。”回廊一处, 澄心高大的身形被烛光一照,显出几分威严来,虎目圆瞪, “还不回去休息。”
澄心如今轮值到僧值, 管理清规和僧众, 是唯一可以动用戒尺的地方,加之他脾性刚正,眼里容不得沙子,是以大小僧人都格外畏惧他。
“是。”僧人们对视一眼,各自慌乱离去。
澄心站在空无一人的回廊处沉默,那种黝黑的脸露出几丝哀叹之色,最后朝着澄明的位置大步走了过来。
“六师弟,你怎么站在这里。”
只见澄明端着茶水站在阴暗处,他穿着灰色的僧衣,身形消瘦,如今躲在竹影下更是令人看不清身形,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站了多久。
澄心上前,要替他接过盘子:“你别听他们胡说,明庭千犯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就是这几天心被养野了,等这事结束了,我非要好好操练他们不可。”
澄明避开他的手,抬眸,露出一张雪白的面容,他肤色极白,眉宇间是出尘的冷淡,无欲无求。
“我自己来。”他轻声说道,上了台阶,整个人便被烛火笼罩住,整个人就像冰雪一样,冷沁沁的。
澄心扑了一个空,也不恼,只是放慢脚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又要去师父那里。”
澄明嗯了一声。
他平日里本就不爱说话,眼尾下垂,就像含着淡淡的慈悲,就像庙宇上高高在上的佛像,足够温柔,也足够冷淡。
“师父……”澄心的目光在他肩上扫过,“这几日有没有为难你啊。”
澄明摇头,他如今轮值到衣钵,成了方丈室的负责人,那照顾方丈也成了他的事情。
澄心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小声说道:“你说明朗中为何这么做啊?好奇怪啊,他和那几个长老都有仇吗?”
“求佛是求心,以心生心,常在地狱。”澄明垂眸,淡淡说道,“你是局外人,如何能得知。”
澄心不解,他对佛法是几个师兄弟内最差的,却又依稀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不由盯着澄明的背影看了好几眼,最后犹豫问道:“明朗中的事,师弟是不是很伤心啊?”
澄明沉默着,眉眼微动,脚步不乱,最后轻声说道:“师兄多虑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并不伤心。”
两人一路沉默地做到方丈所在院子前。
“师兄不要跟进来了,免得师父看见了要多想。”澄明站在院门口,轻声说道。
澄心站在原处,嗯了一声,看着他转身离开,忍不住开口喊道:“师弟……”
澄明回头,不解问道:“怎么了?”
“你,我在这里等你。”他嘴边滚过许多话,到最后便只是这样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你别怕。”
澄明瞳仁微怔,随后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便知道他并不是随口一说。
“师兄……”澄明捧着托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最后缓缓开口,“师兄,以后脾气不要这么大了,寺庙也非清净之地,长久以往,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众人也会对你有意见。”
“我知道的,不过师弟现在看着我点,我好多了。”澄心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事,但还是不好意思说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事情。”
“念佛即见佛,师兄该采用更好的办法。”澄明轻声说道,目光平静温和地落在他身上,浅色的眸光被烛火一罩似有千言万语,可到最后只是竖掌,垂颈,轻声说道,“师兄,阿弥陀佛。”
澄心一怔,连忙回礼。
方丈室并不大,却也比和尚的大通铺舒服得多。
相国寺的方丈如今是天下寺庙的表率,按理更该布置的清心寡欲一些,可法明休息的地方却另辟蹊径,布置的格外文雅,更像一个读书人的地方。
方丈室地处内院深处,两侧的空屋子却是没有任何僧人居住,一个院子只住了方丈一人。
夜色迷蒙,夏夜燥热,婵娟悬空,竹树清阴,白日里穿的沸沸扬扬的事情到了此地却像是完全被隔开一样。
澄明敲门时,亥时刚到,里面传来一声叮咚声。
“进来。”法明的声音被夜色一照,显出几分冷淡。
澄明低眉顺眼,端着茶水入内,便看到法明正在蒲团上念经,神色冷淡,再也没有白日里慈祥的模样。
他身侧放着一个模样古怪,用鲜血写成的符文的牌位。
澄明把茶水放在一侧的案几上,之后熟练地找了一个地方跪下,对面正是那个古怪阴森的牌位。
“开始吧。”法明双眼微阖,眉眼不抬,淡淡说道。
澄明眉眼低垂,拨动着手中的佛珠,陈旧的檀木佛珠被秀白的指尖一衬,显出出尘之气。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隐约能听到屋内细碎的声音。
——“不得翻身……”
——“鬼神退散……”
——“百畜轮回……”
法明睁开眼,盯着面前神色冷淡的年轻僧人,微微有些出神。
直到子时的更漏声响起,澄明这才抬眸,恭敬说道:“念完经了。”
“好孩子。”法明看着他,蓦得露出笑来,“这些年我叫你做什么,你都不问吗?”
“师父做的自然都是对的。”澄明垂颈,平静答道。
“是啊,师父怎么会害你呢。”法明笑着指了指桌子上的那瓷白药瓶,“这是给你的奖励。”
澄明伸手拿起那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随后面不改色吞了进去了。
“当时给各大寺庙的请帖可是你弄的?”法明的声音在背后轻声响起。
“是。”澄明把药瓶塞好,重新放回柜子里。
“你为什么要给草堂寺、华严寺、东林寺和净业寺不一样的帖子?”法明盯着他的背影,声音微微压低,状似随意的问道。
“什么不一样?”澄明转身,不解问道,“帖子都是同一天发出的,师兄弟们陪我一起整理的,并无任何区别对待。”
他神色太过冷静,法明如鹰的眸光紧盯着他,也并未引起他的丝毫失态。
法明脸上缓缓露出笑来,看着他面容的目光微微一动,脸上露出慈悲之色:“是我想差了,去休息吧。”
“是,这碗参茶师父记得饮用。”澄明垂眸,毕恭毕敬说道,随后行礼退下。
他站在漆黑的庭院里,看着被夜色笼罩的竹林,头灯的月光依稀照出朦胧的轮廓,偌大的院子就像在黑夜中沉睡的巨兽。
澄明扭头看了一眼唯一发亮的厢房,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轻笑一声。
“师弟。”门口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
澄明长睫微动,放下手,最后扭头去看拱门处。
只看到澄心正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
漆黑的庭院在这一瞬间被骤然带来光明,就像浑然安静,绝对漆黑的深夜,有一道光自缝隙中漏了进来。
澄明忍不住微微眯起眼来,却又站着不肯动弹。
“怎么了,是不是走不动了。”澄心见他站着不动,立马担忧上前,小声说说道,“我背你回去。”
澄明看着他,最后无声摇了摇头。
他走得很稳,丝毫看不出刚才曾一动不动跪了一个时辰。
澄心连忙提着灯笼跟在身后:“肚子疼不疼啊。”
“晚膳你都没吃多少,我给你拿了一个饼,你吃一口垫垫肚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胡饼递了过去。
澄明脚步一顿,盯着落在自己身侧的影子:“师兄。”
“哎,怎么了,是不是走不动了。”澄心凑上来担忧问道。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澄明并未转身,只是盯着那道影子,嘴角微动,平静问道。
澄心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说道:“说起来师弟不要笑我,是我六根不清净。”
澄明垂眸,心中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出家前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但我阿耶吃喝嫖赌,在他八岁那年把他卖了,我找了很久却没找到,最后愤而出家。”
他看着澄明的背影,声音微微放柔:“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像我的弟弟,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很乖的样子,这些年看着你长大,我就觉得当年的那个遗憾总算被填补了上来,希望师弟一辈子都被菩萨保佑。”
澄明握着佛珠的手一紧,指尖泛出苍白的冷意。
那一瞬间,烈火灼身不过如此。
“怎么了?”澄心察觉出不对劲,立马探过脑袋,担忧问道,“是不是不舒服啊。”
“师兄。”澄明微微侧首,虔诚说道,“诸天神佛会保佑师兄一辈子的。”
澄心闻言笑了笑,合掌,认真回道:“保佑师弟就好了。”
澄明喉结微动,看着她,握紧手中的佛珠,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吧。”
“好嘞。”澄心把灯笼往他边上送了送,照亮两人面前的去路,“明日北阙的人和礼部的人就要走了,师弟要去送送……明庭千吗?”
澄明手指一颗颗拨弄着佛珠,摇头:“明日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这样就算了。”澄心话锋一转,忧心说道,“师弟明日想来也会不舒服,每次你轮值方丈室,师父为何就要你为他诵经啊,还要给你吃药啊。”
他眉心紧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师父给你吃的是什么东西啊。”
“让他安心的东西。”澄明说完便沉默,随后又冷不丁说道:“师兄觉得我和明郎中长得像吗?”
澄心不解地看着他,随后当真仔细打量了一下,嘴里嗯了一声:“倒也不是很像,只是师弟和明郎中皮肤都白白的,脸也小小的,加上身形清瘦,眼睛这里都是弯弯的,不过明郎中爱笑,师弟不爱笑,可能乍一看有些相似吧,可仔细看确实完全不一样的。”
澄明轻笑一声,眸光微动,斜眼去看澄明:“这样呢?”
“奇怪,笑起来反而更不像了,师弟其实和那个唐少卿长得有点像,感觉都冷冷的,只是唐少卿一看就知道是世家郎君,有些不容靠近,可师弟身上却是常年礼佛的冷淡,很安静的那种。”澄心惊讶说道。
澄明摸索着手中的檀木佛珠,喃喃说道:“连师兄都看得出是明明完全不一样的人。”
澄心并未听清楚,凑过去,不解问道:“师弟在说什么。”
“莫知的为,恐钟有声。”澄明意味深长说道,“俗语佛源当真有趣。”
“师弟一向精通各类佛法,功力高深,你说的我听不懂。”澄心老实说道。
两人很快就赶回厢房内,几个澄字辈的师兄弟都是住在一起的,听到动静立马迎了上来。
“小师弟回来了。”澄静披衣站了起来,见他神色正常,这才笑说道,“水都打好了,洗把脸赶紧休息吧。”
澄明看着屋内齐刷刷站着的师兄们,脸上皆是掩盖不住的担忧,心中那团火烧得越发熊烈,几乎在刹那间吞噬了他的神智。
八岁那日,他独自一人爬上相国寺,敲响山门,自此成了他们的小师弟,八年时间,他们一起长大,相互扶持,成了相国寺内最紧密的关系,可……
他拨弄着佛珠,眸光自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最后缓缓垂眸,掩下心中波涛而起的动静。
——一切众生,皆是幻觉。
——是他不配。
————
“着火了!”澄静扭头,随后大惊,“这好像是方丈室的位置,快,快去提水。”
几人说话间,原本稀疏的黑烟顿时浓密起来,直冲云霄。
原本谈笑风生的僧人们顿时紧张起来,人群也紧跟着乱起来。
澄心莫名觉得心慌:“我去看看小师弟。”
“对对,去看看师弟,把人带出来。”澄静连忙说道。
姜则行惊诧说道:“好大的火啊,法明方丈是不是还在里面啊,快,木桶内,快去灭火,方丈可不能有事。”
“陈策哪里去了!人呢,我要去告诉陛下!玩忽职守!”
“礼部的人会随我去山门口等着。”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随后沐钰儿直接揽着唐不言的腰,几个起伏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哎,你们怎么走这么快。”姜则行大惊,“怎么还往火堆里跑啊。”
明庭千见状,立刻脸色大变,直接挣脱开千牛卫,朝着着火的后院跑去。
“哎,怎么也往火堆里跑啊。”姜则行吃惊地看着消失的背影,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正准备也跟上,北阙的人哗啦啦的围了过来。
“着火了啊,快,保护姜尚书离开!”张一扯着嗓子,故作惊恐地大喊着,一屁股把姜则行往人群里推去。
姜则行猝不及防,差点摔了一个屁股蹲。
“礼部的人都先去山门口等着。”王新也跟着一本正经说道,甚至点了两个千牛卫,“你们去保护姜尚书,尚书金贵,可万万不能出错啊,陛下还看着呢。”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很有道理。
礼部的人立刻把姜则行团团围住,连哄带骗,连拉带扯,把憋了一肚子话的姜则行拉走了。
“笨蛋,他们走了啊,不要拉我。”姜则行挣扎得不愿走。
“法明方丈固然重要,尚书更是陛下肱骨重臣啊,不能以身犯险。”两个礼部的人对视一眼,直接一左一右把尚书强行架走。
“不是,有鬼啊,你们没察觉出来吗!”姜则行气得鼻子都歪了。
“是是是,北阙的人还在呢,已经有唐三郎进去了,可万万不能再进一个啊。”身后的人随口安慰着。
“就是他们搞的鬼。”姜则行七窍生烟,大骂道,“蠢货,放我下来,一定有事情,我要去看看。”
礼部众人对视一眼,皆不敢听从。
那火一看就烧的很大,姜尚书可是陛下的侄子,一点错也不能出,挨尚书的一顿打,还是挨陛下一辈子的打,他们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庭院中,北阙几人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随后随着混乱的僧人走动中,很快就散入人群中。
沐钰儿带着唐不言很快就走到起火的地方。
起火的地方果然是法明的方丈院,如今整个院子早已陷入一片火海中。
正中的庭院内,有一人正站在大火中,烈火在他背后狰狞腾飞,灰色的僧袍在风中微微飘动,他就想一根挺直的竹子,站在台阶上,巍然不动,清秀的面容上是出人意料的冷静,正是澄明。
此刻,他脚下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正是迟迟没有见到的法明。
沐钰儿看着那熊熊大火,鼻子间是明显的桐油味,喃喃自语:“他是打算烧死法明吗?”
火光照得唐不言冰白的眉宇间,火舌的残影落在他清冷的眉宇间,就像通红的血色不经意倒影而来。
澄明察觉到两人的视线,看了过来,那双浅色的眸子被两侧烛火一照,他就像庙堂上那座高高在上的佛像突然多了一点人间烟火气。
“人都是我杀的。”澄明看着沐钰儿,神色冷淡说道,“明郎中不过是替我背锅,还请两位贵人明鉴。”
沐钰儿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捏紧:“你们两人都说自己自己干的,我要如何信你?”
澄明眸光微动,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我才是萧家人,明郎中是无辜之人,唐少卿若是去查便会知道,些许能查到萧家当年有一个六岁的幼子,垂拱二年正月生,早产一月,当年陛下还政睿宗,睿宗奉表固让,陛下复临朝称制,也在那年南北两阙建立,是以我的阿耶为我取名箫明昭,意味天地昭昭,正统不熄。”
唐不言神色微变,盯着在烈火前神色冷淡的澄明。
“你才是萧家的旧人,那明庭千是……”沐钰儿吃惊问道。
“他,他是救我的好人。”澄心握紧手中的佛珠,眉眼低垂,神色慈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此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结束。”
“你根本不可能杀了那些人,你生来体弱,光是搬动性空尸体就不可能完成。”沐钰儿冷着脸说道。
澄明笑了笑:“可信是我发的,人也是我约到西山的,棍子是我打的,尸体也是我搬出来的。”
沐钰儿蓦地想起西山那条小径上那根莫名滚落在其他地方的棍子。
“玄气头顶的灯,我养了一只鸟,让它叼着鱼线给我穿上去,之后我就把小鸟放走了。”澄明继续说道,神色冷淡,就像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道善避开千牛卫的路是我画给他的,我在这里多年,知道一圈套着一圈的回廊结构会产生重叠,只要我们直接从重叠处走,再躲在高墙下,就能避开所有人,走到大雄宝殿的位置。”
“敲钟是我提议的,法明好大喜功,越是能引人轰动的事情,他越会同意,我不过是投其所好。”
沐钰儿屏息看着他,火光已经紧逼他身后,撩人的火舌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台阶上那个清瘦的僧人吞噬殆尽,可那人却镇定站在远处,巍然不动。
“戒律也是我引过去的,他想要先下手为强,所以杀了莲昭,我约他出来,他不仅不怕,反而欣然接受,我声东击西打晕了他,狠狠打了他鞭子,然后把鞭子挂在恶字门口,也是为了告诫下一个死者……”
他的目光落在法明身上,把最后一颗佛珠拨了过去,轻笑了一声:“第五个人。”
“当年去你家的有五个人。”沐钰儿沉声问道。
澄明笑了笑:“是六个人,但第六个人不知道去哪了,那人最是心狠手辣,就是他提议虐杀我的亲人,最后又把我家烧了,甚至最后发现了我,打算把我也赶尽杀绝,可惜他一直戴着面具,装可怜自己脸烧伤了骗得我阿娘心软,我当时太混乱了,直看到他右手是六根手指,可惜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
沐钰儿眉心紧皱:“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就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这么多年来,我每次睡觉都会回到那个时候……”澄明唇色发白,整个人就像失去活气,成了一个冰冷的雕塑。
“那些草比我还高,大雨一直在下,我又冷又怕,可我不敢停下来,因为后面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我太害怕。”澄明眸光微动,眼底似有泪花闪动,却再定睛一看似乎只是被火光照耀下的错觉,“可我更害怕我不能为我阿耶阿娘报仇。”
他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人:“万般皆由我而起,本就是我该死,若是我当年死在那个雨夜,便也算了。”
沐钰儿呼吸微微紧绷,看着完全陷入回忆中的人。
他是痛苦的,可再多的痛苦都在常年累月的噩梦中被一层又一层的叠加起来,变成了惊人的,无人可窥的冷静。
这样的痛苦,一旦爆发就是死局。
“只要我现在当着你们的面,杀了他……”澄明笑了笑,蹲下身来,手中握着一把刀,“是不是凶手就是我了。”
“他是那个和尚庙里的人,是不是?”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澄明一怔。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呼吸微微顿住,一个可怕却又清晰的想法骤然浮现在眼前。
“那个寺庙根本就不是人去楼空,而是……”唐不言唇色微微发白,火焰灼得他全身滚烫,可眉宇间的冷淡在火光照耀下却似不化的冰雪,“都死了。”
澄明看着他,脸上露出苦笑来:“少卿好厉害。”
“是,也不是。”背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我是萧家收养的义子。”
“不许说!人是我杀的,和你没有关系。”澄明大声打断他的话。
明庭千恍惚走上台阶,似乎要走上火焰,却被唐不言死死拉着袖子。
“说吧,昭弟。”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让他帮我们找到最后一个杀人犯。”
“你和我没有关系。”澄明咬牙说道,“你走,你走啊。”
“昭弟早产,命悬一线,有大师算卦,说要找一个永隆元年二月寅时出身的男孩送入寺庙中,为他挡灾,所以我是萧家为了给他续命买来的小孩。”明庭千声音微微抬高,压下他的声音。
沐钰儿吃惊地看着他。
澄明握着匕首的手用力收紧:“不要说了!”
“萧家觉得对不起我,所以认了我当义子,我和昭弟自小便一起长大,当年出事时,他体弱在屋内休息,奶娘为了掩护他,送他从后门出来,让他来找我,可不曾想这群强盗丧心病狂,杀红了眼,便把寺庙的僧人都杀了。”
他笑了笑,看向唐不言的手,最后伸手一根根掰开:“那个寺庙叫云织寺,庙□□有八个僧人,我三岁开始在那里长大,白日里跟着萧家小辈读书,晚上念经,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唐不言感受着明庭千握着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清瘦的手指硌得他生疼。
火光越来越大,热浪滚滚,烧得他瞳仁微缩起,也似乎正在把两人多年的那根线缓缓烧断。
“三郎,你可以为我找到那第六个人吗?”他笑问道。
“好。”唐不言咬牙说道,再一次去抓他的手,却扑一个空。
明庭千毅然转身,踏入火海中。
“康成!”唐不言大惊,正准备上前,却被沐钰儿直接一把带着腰拉了回来。
“要塌了!”沐钰儿紧紧拉着他的手腕,目光锐利,“不要进去。”
“人是我杀的。”明庭千站在火光中,温柔地注视着提着木桶跑过来的僧人,“昭弟哪有什么力气,他本就该干干净净的,你信我,他真的没动手杀过一个人。”
“出去!”澄明看着他进了火中,顿时慌张起来,“出去啊!不要进来。”
“明庭千!”唐不言盯着那道影子,咬牙说道,“出来。”
“出去……”
“原来你真的是萧家的人。”一个阴森的声音在澄明背后响起,随后澄明的脖子就被人牢牢掐住,“杀了你,萧家这辈子都会在地狱里呆着,不枉费你日日为他们念不得超生经了,真是孝顺啊。”
澄明猝不及然被人压着喉咙,下意识收了刀,一张脸泛出青意。
沐钰儿立刻上前一步,单手按剑,目光凌厉地扫过火场。
明庭千脸色大变:“放开他。”
“我当年收你,就是看你长得有些像当年的人,本来还不敢相信是天意,不曾想真的是天意,你自己犯到我手中,本来打算养你十年再杀,现在看来,是留不得了。”法明狞笑着,恶毒说道,“那药味道不错吧。”
“什么药!”明庭千眉心紧皱。
“就是你昨夜喝的药,加了十倍的药量。”澄明冷笑着,“怎么,你没尝出来。”
法明脸色大变,随后脸色难看地看着众人:“还不来救我,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法明方丈。”
“法明方丈。”明庭千见状讥笑着,“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
法明露出得意之色:“什么强盗,我可是陛下亲赐紫衣的高僧。”
“你放开师弟!”澄心上前,咬牙说道。
“哼。”法明笑,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毒,“你若是想死,大可等会陪他一起。”
“你让戒律杀了莲昭就是为了引我们出来,把他当成你的替死鬼。”澄明沙哑说道,“你倒是心狠手辣。”
“那又如何。”法明得意,“你们上当了不是吗,你瞧,不是抓到你们了吗!”
他手指微微收紧,澄明纤细的脖颈被牢牢禁锢在手心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会为戒律供奉长生牌的,还有性空玄气他们,至于你们……”法明冷笑,目光阴沉地扫过众人,阴沉说道,“和你们的亲人一起在地狱受苦吧。”
澄明发出嘶哑的笑声:“可我一直在地狱中,你如何吓我。”
“倒是你,每日带着不属于你的玛瑙佛珠,不觉得害怕吗?”
“害怕,我这辈子就不知道……”法明冷笑,突然动作一顿,不舒服地皱起眉来。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难受吗,你的毒你先毒发了,感觉如何。”澄明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笑了起来,声音沙哑说道,“至于我的经文是念给你听的,你没发现你牌位上的字和你一开始写的不一样吗。”
法明一惊,下意识回头,却突然被澄明咬了一口手臂,整个人突然腹部剧痛,跌坐在地上。
澄明脸色阴沉,手中寒光闪烁,刀尖直直朝着他胸口落去。
法明毒发,只能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却只能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住手。”明庭千大惊,上前,却被两侧烧倒的竹子拦住脚步,熊熊大火立刻把他包围住。
“康成!康成!”秦知宴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燃起,火苗瞬间吞噬正中的人,崩溃大喊着,却被僧人牢牢抓着,不肯让他进去。
沐钰儿把唐不言顺势推到昆仑奴身侧,脚尖轻点,直接入了火场。
“沐钰儿!”唐不言心境激**起伏,瞳仁倒映着火光,下意识伸手,却只摸到发带的尾巴,任由发带在指尖划过,心中顿时一沉。
台阶上,法明摔了一跤,重重跌倒在地上,澄明双手握刀,脸色冷冽,狠狠贯穿而下。
就在此时,火场上突然跳下一人。
“我救明郎中!”
正是,一开始就消失不见的陈策。
作者有话说:
恐钟有声,梦溪笔谈中的一个故事,一个官员在破案的时候找不到贼人,就说寺庙中有个钟很神奇,骗人的人去摸就会有声音,然后就带嫌疑人过去,结果他在钟表面涂上摸,问心无愧的人摸了就一手墨,做贼心虚的人的手就很干净。
感谢在2022-07-24 23:58:25~2022-07-25 23: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