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魔法少女林玖
细香燃尽，宝纸成灰。
林玖双手合十，跟奶奶作告别。
“奶奶，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带妹妹来看望你。她要是不想来，我绑也得绑过来。”
林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今天说了好多话，就像是话匣子打开了一样。他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对陌生人更是保持着不理会的态度，只有跟王雨婷说话的时候才会无所不谈。
“那么，我出门了。”
林玖起身向墓碑伸出手，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碑前映红的一笔一画。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就像是奶奶的手一样，指尖粗糙得像是一层磨砂。她给林玖洗澡擦脸的时候都怕太用力，会把细皮嫩肉的孙儿的皮肤擦破，每次都小心翼翼地触碰他，仿佛是在照顾着世间最为珍贵的瓷器。
林玖还记得奶奶在离别的时候总是会握着他的手，悄悄地将攒下来的钱给林玖。因为她知道林玖在家里从未领过生活费，就算是他去要，林山宗也不会给林玖钱。奶奶心疼孙儿，省吃俭用想尽办法地把钱省下来，让林玖有钱去买点好吃的。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每次林玖回到家之后，林山宗都会让林玖自觉点把奶奶给的钱交出来，不然又要发火摔家里东西，还要去找他奶奶算账。林玖怕林山宗发起疯来动手打奶奶，只好把钱交出来。纸钱攥紧过度而变得皱巴巴的，男人并不在意这点小事，心情大好，因为今晚又有酒喝。
清凉的山风吹拂而来，林玖忽然感觉到脸颊凉凉的，没想到他最后还是不争气地落泪了。
如果奶奶没有走的话，林玖就能让她见到自己现在过得很好的样子，让她放心。
可惜，没有如果。
“奶奶。”
王雨婷站在林玖的身边，她双手合在一起，闭上眼睛。
“我会保护好林玖的，不会让他被人欺负，一辈子都对他好。”
王雨婷在心中立下誓言，她抿紧了嘴唇，将这份心意传递过去。
死者是什么都听不见的，但是生者能够将感情寄托在他们身上，这样才能走得更远。这也是葬礼和祭奠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消逝的人，也是为了还活着的人。
“走吧。”
林玖向王雨婷伸出手。
王雨婷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林玖的手，仔细地呵护着他冰凉的手指。一如每个夜晚，她都会抱着林玖，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温暖着他。林玖体温较低，王雨婷体温则是如同小孩子一样暖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互相弥补，互相支持，互相照顾。
“玖儿刚刚是说‘我出门了’？”
王雨婷在下山的路上搀扶着林玖，避免他因为跪坐在地上的时间太长，脚酸腿麻，一不小心走路踉跄从台阶上摔下去。虽然她也跟着林玖一起跪坐了很长时间，但还是那个道理，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差异，不必过分去勉强理解超越人类常识的事情。
“是啊……很奇怪吧？”林玖轻轻地摇了摇头，悠哉悠哉地说道，“对着奶奶的坟前说‘我回来了’还有‘我出门了’之类的话，听起来确实是有点吓人。不过你别担心，我们家没有什么通灵的能力，祖上也没有一位叫林正英的道长，安啦安啦。”
王雨婷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害怕！”
“明明在祭扫的时候，你在我旁边就像是个小仓鼠一样，肩膀都缩起来了。”林玖双眸浮现出笑意，他觉得这样的雨婷也很可爱，说明她对爷爷和奶奶十分尊重。就算是害怕着周围的环境，也没有提出过离开回避，而是忍耐着不安好好地守候在林玖身边。
“我这是紧张嘛，才不是害怕。”王雨婷小声地嘟囔道。
“好好好，雨婷不怕，雨婷不怕。”林玖连忙哄自家女友。
两人当初去欢乐咕游乐园的时候，在鬼屋里被吓得失声尖叫，王雨婷更是单手抱起林玖迈开双腿百米冲刺，从逃生出口里跑出去了。林玖单纯的是害怕，王雨婷则是觉得自己的武力无法面对这种未知的东西，深深痛恨自己的弱小，还不足以保护心爱的人。
“玖儿家虽然没有道长，但是到了这一辈，倒是出了个魔法少女。”王雨婷小声地嘀咕道，“不对，我的说法有误，准确来说是魔卡少女。”她的脸色逐渐变得认真起来，严肃道，“玖儿真要是发现了什么，或者说能够看到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惊讶。”
“没有就是没有啦，你别瞎猜。”
林玖感觉再继续说下去，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出来了。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没有跟奶奶说一声就出门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奶奶因为找不到我着急到哭出来，找了街边的邻里街坊一起帮忙找我。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团糟，衣柜和床底下都被翻过了，奶奶的手都磨出血了，也不知道她搬了多少东西，将整个家都翻了一遍。”
林玖微微吸气，努力地让自己情绪起伏稳定下来，接着说道：“我以为我会被揍一顿，犯了这么大的错，让奶奶这么着急。她要是不小心摔了，或者是弄伤了，我可能会提早一步就失去她了。老人家可摔不得，也许只是被路过的车按着车喇叭吓到了，摔着了，人可能就没了。”
林玖的眼神逐渐变得黯淡下来，他无意识地攥紧了王雨婷的手，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些。
“奶奶没有责怪我，也没有打我吗骂我，只是抱着我哭。她怕我被人贩子拐走，再也见不到我了。人贩子是最可恶的，他们抓走小孩要是卖不掉的话就会丢到河里或者藏在什么地方。我越想越害怕，我让奶奶这么伤心。如果奶奶打我一顿，或者骂骂我也好，我也不会觉得那么难过。”
“从此之后，我每次出门都会跟她说自己要去哪里，回到家的时候也会在家门口大声说‘我回来了’。奶奶她年纪大了听不清声音，我得喊大声点，不然她听不清。如今来到这个地方，见到奶奶的坟，就有一种回到她身边的感觉。不好意思，让你吓着了。”
林玖这个习惯一直都没有改掉，现在他回到家的时候，还是会习惯地说出来“我回来了”。不同的是，以前他在城中村住的时候，每次回家都得不到回应。现在的他一回到家，王雨婷就像是大狗狗一样，无论她当时是在忙着打游戏还是在睡觉，都会猛地起来，跑到门口迎接他。
“你不用道歉。”
王雨婷贴着林玖的手臂，两人并肩地走在一起，迈出的步伐保持一致。
“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子很奇怪，玖儿认为这里有回到家的感觉，也是因为奶奶的原因吧？那就没问题了，等我将来嫁给你的时候，我回到你的身边也会一如既往地说出‘我回来了’，出门的时候也会好好地告诉你‘我出门了’。等我回父母家的时候，我也还是可以说出‘我回来了’。”
王雨婷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努力地把自己心中的感觉用言语的方式表达出来。
她停下脚步，提起林玖的手，前倾着身子，跟林玖的目光平行，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并不认为有个屋子才是家，我觉得吧，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所以说，能够回家的地方并不只有一个，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这是能够凭自己的想法做决定的。玖儿一点都不奇怪，也不需要跟我道歉，今后我会陪你一起回来的！”
王雨婷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她忽然觉得心情格外舒畅，就像是解开了一道结。
“玖儿可以尽情地依赖我。”
王雨婷眯起了眼睛，笑容温和，让人安心。
林玖心中的伤感被她的笑容慢慢地抚平，他的眼眸里渐渐地亮起了光，映出了焦糖色的光泽。
林玖微微抿了抿嘴，转头带着她继续走下台阶，边走路边说道：“我要是啥都不顾地依赖你，家里就连一个会做饭的都没有了，这个家有一个笨蛋就够了。”
“哼哼，没准将来会多一个小笨蛋。”王雨婷想了想，嘴角翘起柔和的笑意，盼望道，“也许是两个小笨蛋也说不定。”
“咱们的孩子肯定比我聪明。”
林玖想了想，如果自家孩子继承了雨婷灾难级的生活能力，然后又继承了他的体弱多病。那么他和雨婷估计一辈子都要围绕着孩子身边转，就算是这样，他也会履行好作为一名父亲的责任。
林玖的亲生父亲没有教过他作为一名父亲该尽的义务，留给他的印象全部都是负面的，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林玖这些年来从他身上学到最多的就是不要去碰赌，逢赌必输，家破人亡。每当林玖心中出现侥幸的念头，他就会想起自己亲生父亲赌钱输得倾家**产，妻离子散。
当然，仅有反面教材是不够的。
这也是林玖为什么想去读学前教育专业的原因，他因为扭曲的家庭关系没能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他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孩子会因为他的缘故受到伤害。
童年时期受过的伤，也许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愈合伤口。
林玖深知这个道理，他不想让王雨婷和孩子承受这种事情。
“玖儿，我们是直接回家吗？还是去哪里走走。”王雨婷询问道。
林玖当初跟着她坐飞机到商都的时候，王雨婷带着林玖好好地逛了逛。两人去了商都的漫展，还去了王雨婷读书时候最常去的咖啡厅，以及王雨婷的秘密基地，一座荒凉的孤山。在山峰上能够一眼望尽大片的城市，那是王雨婷最喜欢去的地方，心中的压力随着映入眼帘的好风景渐渐被忘记。
如今来到林玖的家乡，也不知道林玖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们回家吧。”
林玖笑了笑，笑容中透露出一股无奈。
王雨婷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回来啦？”
林老伯见到林玖和王雨婷从后山方向回到祠堂，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坐坐坐，喝杯茶休息一下。要不就在这吃午饭吧，多两双筷子的事。”
林老伯向两人招呼道，他都是自己做饭的，厨艺算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差。毕竟老伴早他走了五十年，他自己要是没点手艺，那他得活生生饿死。
林老伯的几个孩子都去大城市生活，每年也就回来见他几次，带着小孩一起过来热闹。林老伯的儿子们也有考虑过给老父亲找个媳妇共度余生，众人都不介意有个后妈，只是希望父亲别那么孤独。然而林老伯表示不同意，无论怎么劝，他都不肯再娶，原因也不肯说。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林老伯睡不着就在祠堂的大堂里点根烟，拿着一条吊坠反复地打开关上，坠子里放着一张黑白色的照片。
“大伯，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林玖摇了摇头，微笑着婉拒了。
“也是，你们年轻人能回一趟就不容易了，记得回去之后好好吃饭。”林老伯也不强留，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但还是提了一句，“至少喝杯茶吧，这后山太阳那么晒，别中暑了。”
王雨婷刚想说林玖这一路上什么都有准备，两人还喝了降火解渴的**茶，打算好好地夸夸林玖。然而林玖轻轻地扯住了防晒外套的衣角，向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王雨婷明白了林玖的意思，也就坐下来一起喝茶。
林老伯乐呵呵地泡茶，没想到林玖忽然递过来一份红包。
“什么意思？”
林老伯微微蹙眉。
这小娃娃年纪不大，怎么还来这一套。
“林家每家每户或多或少都会出钱给祠堂修缮，我们家之前没这个能力，现在我来了，我得补上。这不是为了我的父亲，而是为了我的爷爷奶奶的名声。”林玖将红包往上一递，轻声道，“这是我打工攒下来的钱，问心无愧，我不会在爷爷奶奶的事情上开玩笑。”
林老伯沉默了一会。
他将红包拿起来，捧起林玖的手，将红包塞回他的手里。
“你们这些小年轻，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挺多。我们这些老一辈的还没走呢，还轮不到孙辈的担忧这么多，你们这个年纪花钱厉害，先把自己照顾好再说。你不想想自己，你也得想想你女朋友，将来还要结婚呢，就不知道省点钱。”林老伯说完，拍了拍林玖的肩膀，好让他长点记性。
林玖感觉自己的肩膀发出砰砰砰的响声，半个身子都有些发麻。
王雨婷心疼地给林玖揉揉肩，心中责怪这老先生下手太重了。
“你也别担心，没人会说你爷爷奶奶的闲话，谁敢说我就揍死他！”
林老伯举起沙包大的拳头，这一拳下去，就算是年轻壮实的小伙子都顶不住。
“再说了，也有人以你爷爷奶奶的名义为祠堂捐款，你个小娃子也没必要操心这个。”
“谁？”
林玖愣住了。
他在脑海中的记忆图书馆里翻了个遍，都找不到有任何一位亲戚能够跟这件事符合在一起。那些亲戚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有够好了，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呢？王雨婷问林玖这里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林玖的答案是没有，一个也没有。
林老伯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老旧的记事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将书册递给林玖看。
林玖接过记事本，这上面记载了林氏宗祠收到的每一条捐款记录，记得清清楚楚。
最近收到捐款的金额是两万元，日期为昨天，捐款人的名字是——夏玫。
林玖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在纸张上，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