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九妹
王雨婷将车停在山底下，这里可没有停车场，不过也有相当多的空地给人停车。
比起大城市，这里更让王雨婷雀跃不已，她小时候就喜欢跟着妈妈四处乱跑，窜来窜去。
林玖从车后备箱里取出祭拜用的东西，还有他和王雨婷在花店里买的康乃馨，以及事先准备好的茶叶。这些东西都拿好之后，林玖招呼着王雨婷一起上山，王雨婷这才安分老实了一点，来到林玖的身边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接过沉重的东西。
两人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王雨婷也是这样，每次都会展现出强悍的男友力。林玖对此表示不服，但他也知道自己力气小，也就任由王雨婷这么来。
有一说一，王雨婷能够一只手抱着林玖，让林玖像是小孩子一样坐在她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则是提着祭拜用的物品，脸不红气不喘地走到山顶上。她也不是没有向林玖这样提议过，可惜的是林玖强烈地否决了这份提案，这让王雨婷有些失望。
“还好玖儿有让我穿长袖外套过来。”
王雨婷这一路上不知道灭了多少蚊虫，这还是两人喷过驱蚊水的情况下，这要是穿着原来那件无袖的夏季长裙，怕不是要被蚊子叮得面目全非。这山里的蚊虫可毒了，林玖小时候没少被叮得满头包，想要伸手去挠，然后被奶奶用牛奶糖连哄带骗地忽悠过去。
“还好有你在。”
林玖呆呆地说道。
王雨婷拍死的蚊虫，主要是都往林玖方向飞过来的。
林玖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能够判断虫子在哪里，但是他的反应速度跟不上。相比之下，王雨婷恐怖的直觉和神经反应能力立了大功，无数次掌声响起，手中亡魂累累，尸骸遍布。
多亏了王雨婷，林玖才免去蚊虫瘙痒之苦。
“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
王雨婷想到自己总算是能够发挥出一点作用，不由得感到高兴。
林玖捧起王雨婷的手，为她擦拭手里沾到的蚊虫尸骸，仔仔细细地弄干净。
当他松开手后，王雨婷情不自禁地将一只飞向林玖后颈的蚊子捏死，又弄得一手脏。林玖也不觉得白用功，而是体贴地继续擦拭着，两人就这样卿卿我我地来到山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朴的祠堂，不知道承载了多少风风雨雨，经过后代一次又一次的翻修。
林氏宗祠。
林玖和王雨婷的到来引起了祠堂里的人注意，面容和蔼的老伯坐在老旧的红木长椅上抽着烟，喝着茶，好奇地观察着来者。老伯算是整个林氏里最有资历的，他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喝茶聊天，为儿孙们祈福，祝愿风调雨顺。因此，每个儿孙辈的人他都有印象。
“老三家的九妹？”
林老伯年纪大了，但也不至于老眼昏花，对儿孙们的思念胜过一切。他挠了挠苍白稀疏的头发，心中有些不确定，这九妹一年没见，怎么就真成妹子了？他当初就跟林老三说了，这好男儿不能喊妹子，这不就成真了吗！不行，他得好好说说九妹。
“大伯。”
林玖向林老伯招手，打招呼。
如今所有亲戚之中，林玖唯一不讨厌的就是眼前这位大伯了。
大伯的年龄比林玖的爷爷还要大，辈分更是重量级，但是他看起来特别有精神，完全没有百岁老人的模样。医生叫他趁早戒烟，否则会出现大问题。然而大伯一天一包烟从来都没落下，百岁宴的时候还把医生请过来吃饭，医生看他吞云吐雾的模样，忍不住劝告其他人别学老伯。这人和人之间的身体素质存在差异，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林老伯这么生猛，仿佛骨头是铁打的。
林老伯本来还有些不确定，但他听到林玖的声音，这回确定无误了。
就是老三家的九妹！
林老三可惜啊，家门不幸，山宗这个败家子早些年发迹的时候好歹还有个人样，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夜之间穷困潦倒，四处借钱，借不到钱就耍赖。林老三走的早，还好他走的早，否则会被这个逆子活活气死不可！如今老三家的九妹男扮女装，留着一头长发，成何体统！将来还怎么找老婆，难不成要找个爷们过一辈子吗！老三家就你一个独子，你怎敢如此！
“你你你——”
林老伯见到林玖身边还有人在，本来都快吐出来的话语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现在的小年轻们可不能用以往的方式说教打骂，这孩子的自尊心强着呢，要是说话说重了，把孩子给气跑了，一辈子都不回来，那该怎么办？林老伯心里门儿清，知道这些晚辈之间的关系，自从林老三家的败家子欠了一屁股债之后，就再也不敢过来登门拜访。山宗那孽子发达的时候，各个都争先恐后地过去讨好，遇到事了跑得比谁都快，亲情在物欲面前是何等脆弱。
也正是因为如此，九妹从小就没啥亲戚间的往来，对这方面没啥顾虑。
他要是真走了不回，那就是一去不回。
林老伯不想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落叶归根。
人终究还是要有个能回去的地方。
林老伯心想着如何在不伤九妹自尊心的情况下，好好地劝导他换身衣服，再把头发剪剪。不求有多么硬朗，至少也要像个男子汉，不然将来怎么找老婆，怎么去传宗接代。
“大伯，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王雨婷。”
林玖向老伯介绍身边的王雨婷，笑容中透露出自豪感。
王雨婷见林玖的态度温和，心想着老伯对林玖应该挺好的，也就礼貌地低头敬礼。
“大伯好。”
“……好，好好好。”
林老伯愣住了，傻傻地点头，嘴里念念叨叨。
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听话只能听进一半似的，显得有些木讷。
他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心想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手中的烟头烫到手才回过神。
这九妹离开一年，怎么变得这么有能耐了？这就让他讨到女朋友了？
老人家的想法比较老旧，交往自然是以结婚为目的才在一起，不然两人相处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试一试？试多了，待到年纪大了，就找个差不多的人嫁了，这又何必呢？因此，在林老伯的眼中，林玖已经是待嫁的闺女——不对，是找到媳妇的好孩子。
林老伯忽然觉得胸腔里一股怨气全散了，所有的不满全都化为云烟，不由得露出和蔼的笑容。
他以前可担心老三家的九妹跟着混账去大城市里读书生活，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饿肚子？饿肚子的感觉可难受了，他是经历过旧时代的人，对此深有体会。如今九妹脸色和气质都很健康，也不像是上一年见到的时候那样，仿佛就是一层皮裹着个骨架，让人心疼。
看到子孙们不愁吃，不愁衣服穿，这比什么都好。
穿女孩子的衣服就穿吧，头发留长就留吧。
谁要是有意见，就让谁先讨个媳妇去。
九妹的媳妇都没嫌他呢！
“喝茶，吃糖。”
老伯高兴地笑起来，脸上的褶子叠在一起，格外地慈祥。
林玖和王雨婷也没有客气，坐在祠堂门外的小凉亭里喝茶。
老伯在生活其他方面都比较拮据，唯独在茶和点心这两个地方特别讲究。为的就是跟一些老朋友喝茶聊天，以及给一些小朋友零食吃，坐下来分享着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
小朋友们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知道不可以吃陌生人给的糖，但是老伯不是陌生人，所以可以放心吃。他们叽叽喳喳的跟老伯聊着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心情也就莫名其妙舒畅多了，再加上有糖吃，很快又恢复成无忧无虑的熊孩子。林老伯不用去问孩子们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光是见到孩子们提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枝，用饼干盒子做成的护臂玩闹在一起，就能感到相同的喜悦。
林玖跟林老伯聊着身体健康方面的事情，老伯年纪大了，希望他能够多注意点。这话林老伯可不爱听了，当场给林玖摆了个姿势，绷紧的肌肉将朴素的衣裳鼓起来。老人家的肤色因为常年晒太阳的缘故，就像是生锈的铜，散发着沧桑的味道。
“九妹呀，你就别担心我了，我现在每天早上还能来回爬山跑个十趟。那些劝我饮食规律早睡早起的医生，活得还不一定有我命长，我这辈子什么都经历了，最后一段人生我要过得快活。该吃吃，该喝喝，多活一天是一天。过多半个月，小娃娃们就放假了，到时候这里又该热闹了。”
林老伯笑眯了眼睛，他已经开始在遐想着小孩子们暑假时候回来老家的生活了。为了让小孩们安安稳稳地上山，这山路还是他当初帮忙建的，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弄上去。
林玖说不过老伯，他感觉要是说急了，没准老伯会叫他一起去跑步。最气的是，林玖觉得自己跑赢对方的概率很渺茫。喝茶聊天的风向也因此改变，从身体健康变成家长里短。在听到林玖父亲入狱的事情后，老伯没忍住地猛拍大腿，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
“好！”
直抒胸臆，酣畅淋漓！
林玖跟王雨婷面面相觑。
老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太激动了，尴尬地笑了笑。
“那小混账早就该去治治，再让他混着，迟早会把你害了。你也别担心，在牢里有吃有喝，还有活干，比他在外面祸害人要强。”老伯安慰道。
林玖笑了笑，没说什么，不解释那么多。
他要是跟老伯说了，是他亲手送他爸去坐牢，也不知道老伯会夸他还是骂他。
王雨婷没有打扰林玖跟长辈的聊天，她一开始还保持着淑女的气质，仔细地听着对话。但是没过多久，她就暴露本性，靠着林玖的肩膀吃零食。时不时地插上两句话，氛围格外融洽。
林老伯点了根烟，他深深地吸了口，转头对着没人的地方，目光慢慢地沉下来。仿佛就像是在咀嚼着香烟的味道，又像是在回味着流逝的时光，他轻轻地呼出一口雾气。
林老三家的九妹上一年还病恹恹的，枯瘦如柴，面容惨白，看上去就像是命不久矣的模样。现在看上去面色红润，气色健康，说话的时候也会露出笑容来，而不是冷冰冰的样子。时不时地就会转过头看一眼身边的女孩，眼神里藏着说不尽的温柔，仿佛在她身边就会感到很安心。
这九妹能够遇到这么好的姑娘，这是他的福气。
林老伯沉吟了片刻，将烟头碾在烟灰缸里，拍了拍手。
旧茶叶被他倒掉，换上自己珍藏的好茶叶，平日里舍不得喝的那种。
“九妹受你照顾了。”
林老伯倒上一杯热茶，双手捧起瓷杯递给王雨婷。
王雨婷被吓得肩膀颤抖了一下，慌慌张张地看向林玖。
林玖向她露出微笑，认真地说道：“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王雨婷轻轻地抬起手敲了一下林玖，以此掩饰自己的害羞，但是有一件事她得说清楚。
这谁照顾谁，王雨婷有自知之明，可不能乱说。
“老先生，请抬起头来。”
王雨婷双手接过茶杯，端正坐姿，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郑重道：“一直受到照顾的人是我才对，林玖改变了我的生活，他推着我向前走，让我开始期待第二天的到来。每天醒来的时候，总是能够见到他在厨房里给我做早餐，让我明白现在的生活是真实的，并不是虚假的梦。”
王雨婷握住林玖的右手，肩膀相互依靠在一起，嘴角扬起甜蜜的微笑。
“林玖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林玖没有反驳王雨婷的话，而是默默地握紧了她的手，回应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王雨婷看着林玖坚定不移的眼神，甜甜地笑了起来，用力地点头。
“嗯！”
林老伯看着坐在面前的两个孩子，他的心里也感觉暖融融的，跟着一起笑了。
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感觉自己又变得年轻了不少，浑身都有劲。
也许将来九妹和他媳妇一起来祠堂的时候，他还能帮忙照顾两人的孩子。
林老伯心中盼望着美好的愿景，怀揣着期待并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