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布响丸辣!
黄璨杰从商场离开之后，他乘坐地铁前往福口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有些心不在焉。他在地铁车厢里靠着扶手栏杆，表情茫然，满脑子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得承认，自己确实是冲动了。
现在回想起来，就这样把工作辞了，真的好吗？
黄璨杰在心中反复地问着自己，最终给出了一个结果。
如果他爸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会赞成他这么做。
黄璨杰心想着，忽然也就安心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有线耳机听歌。他喜欢听老歌，不太喜欢最近的流行曲，最主要的原因是这近些年来还真的没啥歌能让人记到心里去的。他还记得小时候跟爸爸一起学王心凌MV版本的《爱你》，一个大老爷们跳起舞来有模有样，可惜没拍下来。
等爸爸醒来之后，再陪他一起跳吧。
黄璨杰心想着，思绪沉浸在清晰动听的歌声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到站了。他提了提从肩膀上滑落下来的背包肩带，急急忙忙地出去。黄璨杰刚出来站口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本想过去打招呼，但是迈出去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周大宝低头看着手机，抬起头来，发现黄璨杰来了，兴高采烈地打招呼。
“这里！这里这里！”
“……”
不想过去。
黄璨杰不想过去。
他真的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认识周大宝。
周大宝为人并不坏，就是有些小毛病，为人吝啬。他去七楼买炒饭的时候，他会跟食堂阿姨再三要求把香肠切得碎一点，这样吃起来就有满足感。食堂阿姨让他再买一根香肠，他就会坚定地说不行，没钱。食堂阿姨一脸无语，没钱吃炒饭的时候还要加香肠加鸡蛋，这么讲究。
然而就是这样的周大宝，他在听到黄璨杰家里出事急需用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把当月的工资全部转过去给黄璨杰。黄璨杰还钱的时候，周大宝还问黄璨杰是不是在逞强，劝他别为了还钱饿着肚子不吃饭，最后把身体给搞垮了，大不了晚点再还钱。
黄璨杰心想着周大宝的光辉时刻，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心中的抗拒感。
没办法，周大宝现在穿着印上动漫美少女图片的衣服，整个人放飞自我。
“周主任，你平时休息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打扮吗？”
黄璨杰向周大宝打了声招呼，刚见面没多久，他就忍不住开口问道。
黄璨杰的手机里连视频软件都没下载，每天除了工作之外不考虑其他事情，没有任何娱乐休闲的方式。别说是看动画和打游戏了，休息日还得去医院照顾老父亲的吃喝拉撒。他要是被丢进成都漫展，怕不是急急忙忙上厕所，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逃出来，就没见识过这种大场面。
“你还叫我主任呢，我都被人炒鱿鱼了，你叫我老周就行。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就叫你阿杰好了。”周大宝乐呵呵地拍着黄璨杰的肩膀，坦然道，“我上班的时候哪敢在休息的时候穿这身衣服出去玩，不小心遇到了商场的营业员怎么办？谁还会服我，不笑话我就算不错了。我下周就要去上班了，这几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打工了这么多年，就不能享受享受了吗！”
“说的也是。”
黄璨杰有见到过周大宝的手机壁纸，也知道对方喜欢这些。
“你就是二次元吧！”黄璨杰隐约记得这是夸人的话。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周大宝浑身一颤，连忙摇头。
“啊？”
这下换黄璨杰搞不懂了。
十岁：“我就是二次元！”
二十岁：“你骂谁二次元呢！”
三十岁：“我TM就是二次元！”
“别想那么多啦，我先带你去仲裁委那边交证据，向商场提出诉讼。这劳动仲裁的活我有经验，放心吧，那鳖孙多行不义必自毙。天天让人加班，拼死拼活地加班八个小时都没有一毛钱加班费，他在外面玩到爽了就打卡下班，还能拿到一点五倍的加班费，真TM气人。我们凭什么要受他的气？我周大宝今日就是要让那鳖孙知道，属于我们的，我们会亲手拿回来！”周大宝拍了拍黄璨杰的肩膀，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
“麻烦了。”
黄璨杰郑重地说道。
这劳动仲裁真要是能把他的加班费给讨回来，那么他多多少少也有点底气了。就算是找新工作不顺利，至少也能够解决燃眉之急，这样也算是最好的打算了……
黄璨杰是个实在人，他既然选择答应周大宝帮忙搜集劳动仲裁的证据，那么就算是出现了意外，那他也会承受这份风险。例如周大宝许诺好的新工作没有下文，劳动仲裁失败之类的，那也是黄璨杰自己做出来的选择，他不会因此愤恨周大宝，最多就是笑一笑。
他倒霉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么几天。
“别那么客气，说实话你还得谢谢一个人。”
周大宝重重地拍了拍黄璨杰的肩膀，深深地感慨道：“那可是我们的大恩人。”
黄璨杰愣住了，疑惑地问道：“是谁。”
“四楼的王主任，你还记得吧？”周大宝提醒道，“在公司里被称为百年一遇的冰山美人，见谁都不给面子，从来都不会给人好脸色看。我跟你讲，我在公司见到她的时候，我还挺害怕她的。这种大美人，就算是什么事情都没做，站在那里也能让人不敢吱声。”
周大宝当时是主任，王雨婷是主管，但是两人偶尔碰见了，周大宝都会主动打招呼示好。没办法，王雨婷的气场太恐怖了，社恐人士见到她估计都不敢呼吸。
“我记得她。”
黄璨杰缓缓垂下眼帘，心情有些复杂。
他当然记得王雨婷，王雨婷甩出去的资料还是他蹲在地上一张张地捡起来的。
黄璨杰对王雨婷抱有感激之情，是她提醒了四楼的营业员们，不要笑话一个认真生活的人。同时也有些羞赧，正因为她的这句话，才让那么多人同情他，可怜他。他不想被人用这样的眼光看待，所以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向人事部经理递交了辞职信。
“你记得她就好，她的男朋友可是帮了我们好大的忙。”周大宝感慨地说道。
“……啊？”
黄璨杰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周大宝见他愣住了，拍了拍脑袋，明白自己没把话说清楚。
“在劳动仲裁这方面，还有新工作的事情，都是王主任的男朋友帮忙的。我可没有跟你说假话，等会把资料交上去了，文件办好了，我请你喝杯咖啡去，顺便说说这新工作的事情。”周大宝说到这里，他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子，想起来阿杰加班了好多天，好久没有回去看望父母。工作的事情重要，但是家人更重要，谁上班不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啊？
“你要是忙的话，明天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有一周才去上班呢。”周大宝补充道。
“谢谢。”
黄璨杰笑了。
他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苦瓜脸，沉默的时间比较多，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聊天，笑的时间也比较少。尤其是周大宝离职之后，他更是连笑都笑出不来了。可这一笑，就止不住了。
直到现在这一刻，黄璨杰才有辞职的实感，自己真的跟过去狗一样的生活告别了。
“我打算下午去看望我爸，老周你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宵夜。”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阿杰你也学会请客吃饭这一套了。”
“算是庆功宴吧。”
黄璨杰笑着说道：“庆祝我们脱离苦海。”
能把辞职的事情说成喜事，只能说明这个公司是真的不行。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跟你讲有一家烧烤店特别棒，我跟我弟去吃过，老板很实在。到时候喝点小酒，跟你好好讲讲这几天我遇见的事情，我对王主任的男朋友是真的心服口服。”周大宝仰起头，眼中满是崇拜，双手交握在胸前。
黄璨杰见周大宝宛如怀春少女般扭扭捏捏的模样，不由得对那位神秘的男子感到好奇。
这就好比新垣结衣突然结婚了，大家都会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够俘获她的芳心。
能让冰山美人王雨婷倾心的男子，想必是举世无双的奇人吧？没准有将近两米高，一身横练的肌肉，运动全能，家财万贯，人脉关系雄厚……是了，绝对是的！黄璨杰听闻过公司里的传闻，原来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他还以为是开玩笑的。不过想想也是，周大宝哪有那么厉害的本事，自称百分百能够打赢官司，还承诺黄璨杰绝对能够帮他找到一份新的好工作。
如果是王雨婷的男朋友，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真想见一见啊。”
黄璨杰轻声道，他想跟对方说一声谢谢。
如果劳动仲裁成功，有一个好好努力就能够获得相应报酬的工作。
黄璨杰的人生轨迹大概会从此变得不同吧？
他忽然有种预感，自己可以好好当个人了。
不用再当狗了。
“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明天就能带你去见林先生，咱们今天就先去申诉。可惜啊，时间不太好，没撞上，不然我们还可以去看乐子。”周大宝嘴里嘟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算了，林先生提醒过我最好别去凑热闹，听林先生的准没错。”
黄璨杰听着周大宝唠叨着什么，心中充满惊讶。
王雨婷的男朋友，传闻中的林先生似乎还有后手。
“真期待啊。”
黄璨杰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间跟周大宝变得一样了，心中满是感慨。
也不知道孙经理现在怎么样了？
大概是去找人事部的经理抱怨了吧？
黄璨杰给孙经理当走狗这么长的日子，孙经理放个屁，他都能够闻出来这人中午吃什么了。
想必孙经理会去找尹经理诉苦，上演一套帽子戏法，给员工疯狂地扣帽子，不断地叠BUFF。黄璨杰都能够想象出来，在孙经理的口中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形象。目无尊长，不守纪律，无恶不赦，能力低下，游手好闲……孙经理只需要把自己做过的事情盖在黄璨杰头上就行了。
孙经理怒骂黄璨杰之后，估计会找尹经理索要其他楼层的管理员调到三楼来。毕竟这人好吃难做，想让他坐在办公室里好好工作是不可能的事情，他除了嘴上能骂之外还有什么能耐？一个人就算是以前再怎么厉害，陶醉在旧时光里无法自拔，不肯去学习新事物，迟早会被淘汰。
“唉。”
黄璨杰一想到有人会跟他一样惨，就感到很难受。
周大宝一脸疑惑，他拍了拍黄璨杰的肩膀，问道：“唉声叹气干什么？”
“你不知道……”
黄璨杰将心中顾虑跟周大宝说了出来，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好瞒的。这周大宝跟他见面都愿意穿着动漫美少女衣服出来，不就是代表着把他当作朋友看待了吗？既然都是朋友，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遮遮掩掩绕圈子反而显得不尊重人。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
周大宝恍然大悟，有些惊讶地看了黄璨杰一眼。
他没想到黄璨杰还有心思去考虑别人的感受，明明自己都顾不上。
“你就放心吧，林先生早有安排，那鳖孙不会得逞的。今天可不是只有你离职了而已。四楼的罗主管和杨主任也辞职了，还有五楼的肖主管和李主管，大家都收拾东西跑路了。”
“这商场现在就像是一艘即将淹没的船，谁会愿意跟着这艘船一起沉入海底。上梁不正下梁歪，还不都是公司高层的人惯着的，这孙经理把我们当猪狗的时候，没有人替我们说话。有人匿名投诉，将孙经理的所作所为检举出来，结果第二天就被曝光了姓名，工作都没了。”
周大宝眼露凶光，骂骂咧咧地说道：“还有那个姓尹的，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治不了孙经理，那就让其他人来治治他！经理上面有部门总监，部门总监上面有执行总监，执行总监上面还有总经理，最后还有个董事长。他们要是对此放任不管，那正好，整个商场当场倒闭得了。不把员工当回事的人，也不会有人把他当回事。”
黄璨杰听着周大宝的话，他的脑子嗡嗡响，整个人都是懵的。
五楼的肖主管，李主管。
四楼的杨主任，罗主管。
还有三楼的……黄主管。
黄璨杰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一天之内有四个主管，一个主任离职了？”
他本来以为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辞职了而已，没想到走的人有这么多。
周大宝走路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过头看着黄璨杰，意味深长地说道：“也许还不止呢？”
黄璨杰肩膀一颤，他抬起手，仔细地数了数。现在这四楼就只剩下张经理一个光杆司令，五楼林经理手底下好歹还有个主任在，三楼就不用多说了。
这商场一下子走那么多人，还都是管理员级别的，想要招人补上岗位可没有那么简单，更别说是调动人员了。这要是安排下去，指不定一楼，二楼和六楼的主管也要辞职。谁会愿意为了这点工资没日没夜地工作，一天上班十六个小时？晚班遇到顾客没离开的情况还得加班，按照商场的规矩，客人没走，谁都不能走。加班没有加班费，错过地铁和公交之后只能叫计程车回家，坐计程车回去还不能找公司报销车费。
公司从业多年来累积的弊病被点燃，这场火想要扑灭可没有那么容易。
谁能想得到这件事的引火线，会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楼层主任被辞退？
黄璨杰现在满脑子都是王雨婷的男朋友，有些敬畏，又有些羡慕。
“其他人是不是也会来这里？”
黄璨杰指向头顶上方这栋建筑。
这里正是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的办公楼。
周大宝笑了笑，重重地拍了拍黄璨杰的肩膀，深深地叹了口气。
“四楼和五楼的经理都挺好的。”
黄璨杰一听，懂了，明白了。
也就他们两个人倒霉，摊上了孙经理这货。
不过现在倒霉的人不是他们了，而是孙经理。
孙经理被尹经理揍得鼻青脸肿，脸上还有尹经理指甲的痕迹。
此时此刻，他在薛总监的办公室里站着，又怒又委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人打了。这回好了，整个七楼的人事部和财务部都知道他老孙被尹经理揍了，按照这些人无聊八卦的程度，也就等于全商场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今后他的面子还往哪里搁，他还要不要脸了！
就在孙经理打算先告状的时候，薛总监将三张纸甩在他脸上。
孙经理猝不及防，但也没敢躲开，反正也不疼。
比起尹经理的拳头，这根本不痛不痒。
“你好好看看。”
薛总监咬牙切齿地说道。
孙经理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弯下腰。
这回他可吩咐不了黄主管帮他捡起来了。
“这是什么……”
孙经理扶着腰，看着这三张纸。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性别这种事没必要掐得那么死。”
“我要回老家结婚。”
“布响丸辣！”
孙经理没怎么看懂，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总监，这是什么？”
“这是辞职信。”
“哦……”
孙经理点了点头。
他看着这三张不同字迹的辞职信，渐渐地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大变，眼神惊恐。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没能握住这三张辞职信。
纸张纷飞，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