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集体辞职
天塌了。
尹经理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张大着嘴巴，满是血丝的眼珠子瞪得圆滚滚。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喜欢，快收回去。”尹经理急急忙忙地将桌上的辞职信推回去，就像是碰着烫手的玩意，手指头都感觉发麻。
“你喜欢不喜欢关我何事？”
黄璨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离职跟尹经理的喜好有什么关系？
尹经理不喜欢地球自转，是不是还要地球停下来？
有这个本事还在这里当什么人事部经理，实在是屈才了。
“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想辞职，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尹经理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强撑着浑身的不适，试着挽留这位年轻的楼层管理员。
这要是换作平日，远的也不说了，就说上个月吧。如果黄璨杰上个月跟他说辞职，那尹经理二话不说直接就给他办了。不仅如此，他还要发挥自己的特长，从各个方面挑出毛病扣除黄璨杰的薪水。例如从工作服方面下手，多多少少能够找出问题，尽情地恶心人。
尹经理常年打鸟，没想到终有一日被鸟啄了眼。
现在换他被人恶心了。
这算什么？
这是恶意离职啊！
“我离职的原因，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别急。”
黄璨杰将工牌从制服上取下来，他看着每天被自己擦得锃亮的工牌，自嘲地笑了笑。
为了这份工作，他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不知道被人在背后笑话了多少次。每当他向孙经理低头，不管对方提出多么恶心的要求，他都会点头哈腰地答应。
没办法。
他家里穷。
这个原因就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了。
当主管的工资并不多，加上社保的那份一共就五千多。
黄璨杰把这份工作当**对待，这是因为他不敢断掉收入来源，一个月也不行。
“小黄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同事，有什么事情不能敞开说的呢？你说是吧。”
尹经理单手撑着脑袋，努力地维持冷静，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跟黄璨杰说话。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想把黄璨杰留下来，避免三楼出现大乱。待到公司这段时间稳定下来之后，他再用尽所有手段将黄璨杰逼走！在那之前，他还是得忍辱负重，先把这个小年轻给忽悠住再说。
“你有把我当作同事吗？”
黄璨杰语气平静地反问道。
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工牌。
工牌上面有他的照片，姓名，工作职位。
公司要求的二寸照片，底面为蓝色，需要穿着西装制服。
黄璨杰那时候还没有入职，厚着脸皮找同班同学借，结果一个人都找不到。同学多年，毕业之后各有各的发展，联系少了，感情也就淡了。当初说的海誓山盟，一辈子的好兄弟，全部都是空话。有的人听到他家里的事情，连信息都不敢回复，生怕他找人借钱。
黄璨杰对此感到焦头烂额，想着要不然去租一套西装制服拍照先，买就没必要了，反正也没有机会用上，也不可能有人会邀请他去什么婚礼之类的地方。他连份子钱都交不起，到时候去了反而给人坏了心情，还落个坏名声，这样多不好。
最后这件事还是解决了。
黄璨杰的妈妈找到了黄璨杰父亲年轻时候的西装制服，领带和腰带也因为保管得当的缘故，看起来依旧很新。唯一可惜的是，这西装制服配套的裤子找不到了。
黄璨杰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帅气的西装，在相片馆里坐得笔直，面对镜头努力地挤出笑容。当他拍完照片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没忍住就哭了出来，坐在楼道的台阶上抹眼泪。他上半身穿着爸爸留下来的工作服，下半身则是穿着自己的裤子，裤子弄脏了也没那么心疼。
拍照只需要拍上半身，光鲜亮丽的背后是说不完的忧愁。
黄璨杰看着工牌里的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现在的他和那个时候的他，基本上没有区别。
“小黄啊，你怎么可以把我想得那么坏呢。”
尹经理摇了摇头，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满脸的苦涩。
这倒不是他演技有多么精湛，而是头真的痛，恨不得现在就回家睡觉去。
尹经理这几天为了等王雨婷的消息，等得他头发都快掉光了，死活等不到一个回应。王雨婷就算是不接受庭外和解，不接受这五万元的赔偿金，那她倒是说一声啊！她说一声，尹经理就死心了，彻底放弃了，还能够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以至于拖到现在这样，心力交瘁，神经失常。
“我们关爱着公司里的每一位员工，你是我们的骄傲，我们当然有好好地看着你。”尹经理心想着这三楼一大堆烂摊子，他就算是想不认识都难，但是脸上仍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和颜悦色地说道，“我还有一件好消息没有告诉你，本来不能现在说的，现在就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告诉其他人，不然我要负起责任的。”
黄璨杰平静地注视着尹经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看着他。
尹经理心中暗骂这个臭屁的年轻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但他还是挤出了微笑，告知自己现在可不是发火的时候。等到这件事结束之后，待到薛总监的注意力不在这里，那么他想干嘛就干嘛，暂时就忍忍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笔账算得可清楚了。
尹经理将后背靠在椅背上，他把手从太阳穴上放下来，双手合拢在一起。
“公司里其实已经决定了，三楼的主任就不招新的，直接让你来当。我们这段时间也安排好了人选，很快就有新的楼层管理员要来，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地教他。等到评选期结束之后，我相信以你的表现，坐稳主任这个职位肯定没有问题。”
尹经理款款而谈，谈吐之间展现出自己作为人事部经理的威严，掌握着大权。仿佛只要他一个念头，就可以让一个人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然而他所说的这些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压根就没这回事。
公司从来都没有考虑过黄璨杰的事情，也没有人把他当作一回事。
说到商场三楼，大家脑海中第一印象就是惹人厌的孙经理，然后就没了。谁会去在乎一个小小的楼层管理员呢？若不是现在招不到新员工，而且还出现了人员不足的倾向，尹经理才懒得搭理黄璨杰。主任离职需要经理和总监的批准，主管离职只需要说一声而已。差一个职位，不仅仅是工资差一大截，就连福利待遇方面都有天壤之别。
尹经理见黄璨杰低着头，稍微颤抖了一下，不由地松了口气。
终究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稍微说两句就心动了，真好骗。
尹经理决定到时候就跟黄璨杰说很遗憾，他没有通过升职主任的标准，不过公司还有一个月的观察期。在这段期间里只要黄璨杰好好工作，肯定能把主任这个职位拿稳了。
尹经理打算先给黄璨杰一点希望，让他继续卖命地工作下去，等到一个月的观察期结束就把他辞退！让他抱着理想溺亡，曾经有多么期待，被辞退的时候就有多么绝望。尹经理光是想想就觉得激动，这是他最享受的事情，心思不禁活跃了起来。
如果能招到个不错的大学毕业生，看在学历的份上，还能试着给对方升职主任的机会。
黄璨杰要是看到自己拼命培养的新入职员工比他先一步升职成主任，而他却连主管的位置都保不住，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成就了别人，想必心情一定很痛苦吧？会觉得很不公平吧？会有报复社会的冲动吧？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就是要这样，就是要这样！
尹经理都想好了，到时候一定要过去狠狠地嘲讽黄璨杰。
嘻嘻嘻，你现在感觉如何，感觉如何呀！
“小黄啊~”
尹经理就像是在喊一条狗的名字。
他的语气无比欢悦，因为美好遐想而分泌出脑内啡，起到了镇痛作用。
“我听孙经理说了，你的父亲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因为工厂事故的原因对吧？真是让人遗憾，希望他早日恢复起来。你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撑起这个家，实在是不容易。公司现在给你升职加薪的机会，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到时候工资高了，你也能够减轻家里的负担。”
尹经理苦口婆心地说道，面色诚恳，将那封辞职信顺手丢进垃圾桶里。
他现在的心思已经飞到两三个月后，能够踩在黄璨杰头上大肆嘲讽的好时光。当尹经理得知黄璨杰家庭条件困难这件事后，他没有半分同理之心，反而觉得这样的人最好欺负。
“……”
黄璨杰看着被丢到垃圾桶里的辞职信，沉默地注视着，忽然笑了起来。
真的，如同周大宝跟他说的那样，这些人撒谎起来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信封里面其实是废纸来的，黄璨杰将草稿纸塞进里面，然后在信封上写下辞职信三个大字。
周大宝跟黄璨杰打赌，尹经理绝对不敢打开这封辞职信，而是胡扯一些有的没的。例如说一些保你升职加薪、出任总经理、升职CEO、迎娶白富美的鬼话。最后再把你的辞职信丢到垃圾桶里，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黄璨杰起初还有些不信，当事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由不得他不信。
“你说得对。”
黄璨杰轻声自语道。
他不是对尹经理说的，而是想起了周大宝。
周大宝找黄璨杰帮忙的时候，黄璨杰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哪怕是知道周大宝对他很好，在他入职的时候特别照顾他，也不敢帮上这个忙。他心里清楚自己要是帮了周大宝这个忙，替周大宝收集有关于劳动仲裁的相关证据，那他这份工作绝对保不住。
前天晚上十二点五十二分，黄璨杰一个人坐在三楼办公室加班。
心力交瘁，饥肠辘辘，不知道灌了多少杯水，胃疼打嗝，眼睛都快睁不开。
周大宝跟他打电话的时候，黄璨杰没能忍住心中的委屈，跟周大宝喊了出来。
“你敢跟孙经理正面呛声，你了不起，你清高！大家都夸你啊！三楼的周主任真厉害，说辞职就辞职，连薛总监的面子都不给，羡慕死了。现在好了，你走了，你潇洒去了，你什么事情都不用管，那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受什么样的欺负啊！”
“就因为我没钱没势，孙经理咬定我不敢辞职就拼命地压榨我。他让我现在每天早上八点提前到公司，晚上下班之后才让我走。我一天要做早班和晚班的工作，但我却连一点加班费都没有。孙经理上早班，下午四点多就走，晚上十点半回来打卡就能拿多一份工资。”
“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每个月给我爸交医药费都要好几千，我妈一把年纪了还给人当扫地阿姨，我现在是一个月的工资都不敢断！我还不能哭，我哭了我妈就要拔掉我爸的医用氧气管，不想我一辈子都被我爸拖下去。”
“我好怕啊，我不是怕我妈会这么做，我是怕我自己会忍不住亲手拔了！”
黄璨杰将心中的委屈全部都告诉了周大宝，他其实不怕被人嘲笑，不怕被人看不起。四楼的王主任把张经理的东西扔在地上，张经理让他把这些东西捡起来，他乖乖去做了。那些营业员们都在笑话他，笑就笑吧，他都习惯了。但是王主任让营业员们不要笑，要尊重他。
从学校里毕业出来工作之后，黄璨杰都快忘记自己原来还有尊严，他给孙经理当走狗，替他办好任何事，给他收拾残局，遇到客诉的时候还得低头哈腰。公司年会的时候，每个楼层都需要有人上台表演，黄璨杰被孙经理点名上台参加。黄璨杰性格挺内向的，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他是个很自卑的人，但他没有办法拒绝，除非他试用期不想过了。
在公司年会上，黄璨杰上台唱了一首歌。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唱得怎么样了。
他只知道台下的人都在玩手机。
下场的时候掌声无几。
无人为他声沙。
现在周大宝给黄璨杰一个机会。
黄璨杰不怕吃苦，但他怕自己努力过生活还要被人可怜。
比起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他，他更讨厌被全世界的人同情。
黄璨杰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向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说不。
他想，自己大概是疯了，怎么就答应周大宝了。
他想，也许不是他疯了，而是他累了。
“你能把我说的话听进去就好，回去工作吧，我看好你。”
尹经理见黄璨杰释然放松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
“不了，我怕我没有这个命，猝死在办公室。”
黄璨杰摇了摇头，将工牌放在桌子上，说道：“我会把工作服清洗好明天送过来，其他需要交接的东西我都会准备好了，我今天做完最后一天就走。”
“慢着！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听不懂呢！”尹经理见黄璨杰还是执意要走，他之前说了那么多全白费口舌，当场急眼了，“小黄啊，你就算是想要离职，你也得提前一个月通知公司才行！这都是有规章制度的，不能说走就走。不然公司没人上班，谁来负责这些事情！”
“孙经理负责。”
黄璨杰一句话就堵死了尹经理。
“孙经理，孙经理——”
尹经理感觉满脑子都是孙经理的臭脸，那家伙破门而入，对他指手画脚，大喊大叫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仿佛有一股热血直冲脑顶，让他红了眼，猛地抬起手拍桌子。
尹经理暴喝道：“孙经理有个屁用！你指望他工作，还不如指望十字路口躺着的流浪汉！”
“那是你的问题，也是孙经理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黄璨杰冷漠地说道，“公司要求提前三十天书面通知辞职，违反规定扣除一星期的工资，扣就扣吧。还是说，你们以为自己能够一手遮天，不同意员工离职，员工就不能走？”
尹经理被怼得哑口无言，这腿长在黄璨杰身上，那还不是人家说了算？
尹经理总不可能把人腿剁了，再把人绑在办公桌前让他工作吧？那不是扯淡嘛！
“你听我说，你冷静点，真的不能说走就走的！”尹经理见黄璨杰软硬不吃，都快急哭了，刚才拍桌子的气势消失不见，苦苦劝道，“现在行业不景气，哪里有好工作？你以为你离职之后有那么容易找工作嘛，那个四楼的前主任王雨婷，现在不也是个家里蹲！”
“辞职后找工作是我的问题，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黄璨杰摇了摇头，“你还是想想看怎么招人吧，告辞。”黄璨杰说完就走，不再停留，也不顾尹经理在办公室里发脾气。
黄璨杰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感觉全身都轻松了，眼眶发热。
“如果感觉快要死了，那就选择辞职吧。”
周大宝在前天晚上跟他说的话，还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黄璨杰走路的时候都是低着头的，现在他可以抬起头来好好地看向前方。
空洞的眼眸涌出了对生活的憧憬，心中充满希望，徘徊的脚步声仿佛是抛下枷锁。
四楼的杨主任，罗主管，还有五楼的肖主管结伴同行。这三人从黄璨杰的身边擦肩而过，他们的手中都握着一封辞职信，向着人事部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