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雨夜
仿佛要倾覆世界的大雨降了下来。
整片天地徘徊着雨声，雨水哗啦啦降下，落在大地上溅起碎花涟漪。
身形纤细的少年倒在泥泞的路面上，冰凉刺骨的雨水隔着老旧的校服渗透进去，仿佛要把他的体温带走，满目疮痍的灵魂近乎散去。
他倒在地上挣扎地站起来，口中混着泥水的苦涩，将残留的热牛奶味道无情地覆盖。
双手因为被重击的缘故而乏力瘫软，口鼻流出**，不知道是雨水还是血水。喉咙沙哑到发不出声音，所有的苦闷无法倾诉，连痛苦的呢喃都是一种奢望。肠胃早已空空如也，本来是为了去便利店蹭吃一顿过期便当，却没想到会遇到穷凶极恶的罪犯。人倒霉起来真是连天都不收，赖以生计的工作被辞退，虚假的容身之处被赌鬼父亲卖掉，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哈啊……”
少年从泥泞的路面撑起身子，肩上的背包明明平日里连本书都不放，此时此刻却感觉无比沉重。大概是被雨水浸透的缘故吧，又或者是他已经没办法再背着负担走下去了。
好想就这样倒在路边上睡一觉，但是天公不作美，耳边还时不时地传来暴雷闷响。
惨白的车灯映射出绵密的雨幕，密集的水珠被撞散，车轮碾在坑坑洼洼的路面，将积水溅起。满是污浊的泥水洒在少年穿了多年的运动鞋上面，褪色的鞋子染上了一抹黑渍。
好似曲终人散。
这条道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少女感觉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像是少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以往的日子每天都有这种感觉，空洞的内心永远都填不满，唯有这次特别明显。
也许是因为雨水倾覆的缘故，全身湿透的他感觉体温在下降，冻得浑身颤抖。隐隐作痛的脑袋在发烫，这明显是身体传来的最后通牒，再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他会死的。
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的话，好像也不赖，至少第二天有人替他收尸。
少年心中冒出来可悲的想法，无奈地摇了摇头，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明明还有人在等他回来，他要是不在的话，那个人肯定会很着急……
“欸？”
少年心中涌出一丝疑惑。
谁在等他？为什么他会这么想，明明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一道弧形闪电从云层里爆灭，耳边回**着巨响，降雨的趋势更加猛烈。
他目光回头望去，便利店的招牌灯就像是黑夜中唯一的一盏灯，将冰冷的雨幕点亮。
少年本想往便利店方向走去，那里有毛巾，有热水，就算是将自己仅存的购物卡用光，至少也能够撑过这寒冷的一夜。但是他的身体却自顾自地往另一个方向奔跑起来，越跑越快，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上，浑身传来剧痛感。他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将背包甩在身后，那是他留在身边仅存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现在成为了他的负担。如果会阻碍到他的话，他宁愿全部放下。
“哈……”
少年全力奔跑着，在雨中狂奔的模样与周围撑伞路过的行人形成强烈对比，宛如一条丧家之犬。但他的神情又充满了坚定，满是污泥的运动鞋踏在地上，留下足迹，溅起水花。
沿途的风景不断地倒退，明明这条路他从未走过，但是在这里奔跑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乎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知道该在哪里转弯，在哪里放慢速度避让车辆，在哪里可以走快点。少年顺着小路走去，他把仅存的力气都托付给双腿，不断地向前走。
雨水顺着寒风从湿透的衣服里窜进来，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
“哈……哈啊……”
漆黑如墨的夜空划过闪电，少年借着刹那间一闪而过的光，从白茫茫的雾气中找到了方向，循着本能来到一间屋子的门口。他伫立在门前，摸了摸口袋试图寻找钥匙，然而他的口袋里空空如也，本来打算再用个十年的小米六手机也不知所终，大概是奔跑的过程中掉了吧。
少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了疯似的跑来这里，用尽全身所有力气，还丢下了行囊。
“我大概是疯了吧。”
恍恍惚惚的少年打算从这里离开，避免给人添麻烦，但他有些站不稳，只能把手放在门上维持平衡。当他的手贴在门口时，他感觉手心传来了一阵温热感，记忆里浮现出自己的模样。
“我出门了。”
那是他对着门口微笑的样子。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似乎都从脑子里被抹去了，那是不可以消失的存在。
“啊，啊啊……”
他撑着门缓缓地倒下来，因为淋雨发烧的缘故整张脸都是红的，几乎就连意识都要被点燃。有关于她的一切，绝对不可以忘记的名字，他必须要想起来。就算是将自己燃烧成余灰，他也在拼命地思考着，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少年的手慢慢地从门上滑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崩解，化为碎片消散。直到最后一刻，他在脑海中见到了有关于她的身影，但是却见不到她的相貌。
这些幻影在他身边走过，有的很烦人，光是看到就感到火大，吃零食的时候弄得薯片碎渣全部都溜到夹缝里了。如果家里有小强的话，这简直就是混沌的温床，诅咒的萌芽地。
倒在地上的少年将后背靠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他仰着面，看着那些幻影在面前走过。
这些幻影各有各的姿态，可爱的，妩媚的，孩子气的，成熟的，帅到让人想发出女孩子般尖叫声的，值得依靠的，让人仰慕的，仅仅是有她在就会让人安心的……少年难以想象他心中居然会有这样的人，美好得仿佛像是一场梦，让人不愿意回到现实，只想永远地留在那里。
“你的名字……”
在意识即将坠落之际，他还是没能记起来对方的名字。
少年缓缓抬起手，雨水从护栏外洒进来，沾湿着他的手指，顺着流淌而下。
“我要教你一个魔法。”
“下雨的时候，不安的时候，喊出我的名字！”
“这样，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了。”
女孩清澈动听的声音在内心深处回响，将不规则跳动的脉搏平息，温暖着寒冷的身躯。
林玖想起来了。
你的名字是——
“啊……”
林玖醒了。
如同字面意思般，林玖的意识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勉强算是从昏迷中恢复，但是还没有睁开眼睛，害怕睁开眼睛时，见到的会是城中村房屋的破天花板。
他做了一个梦。
王雨婷不在他身边的梦。
林玖光是想想就感到浑身发凉，仿佛被雨水淋湿的感觉从梦中映到现实。后颈连着背部都还有着湿漉漉的感觉，衣服也有些湿透，感觉很不舒服。
“唔……”
林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他见到了夕阳的光芒从阳台照射进来，沐浴在光里，好似在人间。
那场雨已经过去了，雨过天晴，又是个美好的一天。
“嘿咻……”
林玖想要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似乎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在罢工抗议。反对无良剥削，反对大脑施压，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上班！
林玖试着双手按在柔软的沙发上，然而这是徒劳的。暂且不提他现在手酸到抬不起来，柔软的沙发就像是吞人的害兽，任何抵抗都只会让它激起更强烈的反应。林玖感觉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嵌进去了，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起来，除了钢铁般的意志之外，还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我这是……”
林玖闭上眼睛，推开记忆图书馆的大门，翻开日记。
自从大病初愈后，林玖就没有好好地放松休息过，积攒的疲劳化为潮水将他淹没。他的身体迎来极限，在墨宵的母爱铁拳下，当场暴毙。
“现在几点了？”
林玖猛然想起来这件事情。
从天色来看，大概是下午五点到六点之间，他错过了下午的课。
林玖微微皱眉，在高考临近的前一周翘课逃学这种小事暂且不提，就算是墨妈有送莹莹去学校，他还没有去接莹莹回家，今天下午的家务也没做。因为昨天在班长家做饭的缘故，他用的是自己在超市买的食材，再加上中午给墨妈和莹莹做饭，家里冰箱现在干净地就跟他的脸一样。
“博士，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现在还不能休息哦。”
林玖的耳边仿佛传来魔王的声音，提醒他基建排班、剿灭扫**、推主线拿源石。
林玖心中越想越慌，他属于那种事情没做完心里就不踏实的人，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然而不管他怎么使劲，全身都瘫软无力，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不是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四肢的触觉，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脊椎神经出问题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唔……”
林玖默默地心想着王雨婷，想着她穿泳装时候的模样，想着她在浴室里的样子，想着她睡觉时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想着期待许久但是碍于各种原因一直都还没有进展的事情……
“哦！”
还好，小老弟还是有反应的。
林玖松了口气，没想到在这么疲惫的情况下，还能这么有精神。
本来覆盖到脖颈处的毯子都因此向下滑去，总算是可以透口气，没感觉那么闷。
夏日炎炎，躺在沙发上睡觉，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林玖险些从昏迷中醒来又热晕过去。他现在身上湿漉漉的，大部分都是因为毯子闷出汗，再加上疲劳过度，体虚发抖。
因为身体疲劳四肢罢工的缘故，林玖慢慢地放下着急的念头，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既然急也没用，那么就放下心来好好地休息。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在生活中感到痛苦，还不是因为奋斗又没有那些卷批努力，开摆又不愿意彻底摆烂，夹在中间努力也没用，放弃也不是。
林玖躺在沙发上，面朝着阳台的方向，享受着夕阳落下的余晖。
太阳就快要下山了，黑夜接上了轨迹，昏暗爬上了窗台。
家里似乎就只有林玖一个人，周围很安静，隐约还能听到小区楼下熊孩子们喧闹的声音。
这些小学生放学后就喜欢跑到明月轩小区玩，毕竟这里的公共健身设施是对所有人开发的，小朋友们就喜欢在架子上爬来爬去。偶尔还有玩捉迷藏的小朋友没来得及逃跑成功，被保安大叔揪住衣服好好说教，禁止踩踏草坪。今天你踩在我头上，明年我长在你坟上。
林玖倾听四周的声音，享受片刻的安宁，在忙碌的城市中给自己找到喘息的时间。
他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笔直地朝着屋子的方向过来，停留在门口。
紧接着，林玖听到了钥匙触碰门把的声音。
“雨婷回来了？”
林玖心中涌出了这个想法。
想要见到她，想要触碰她，想要抱紧她。
这份心情前所未有的强烈，疲惫的身躯因此而晃动，他还差一点点就能够撑起身子。
因为做噩梦的缘故，林玖心中还残留着孤身一人的恐惧感，就像是阴影一样徘徊不散。哪怕是从梦中醒来，他也还是会感到忐忑不安，害怕这是一场梦中梦。
眼一闭一睁，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就算是这样，林玖也有信心找回她。
“我回来啦。”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听起来还带着一丝疲惫，但是又难掩归家的喜悦。
“欢迎回来……”
“玖儿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闷？”
王雨婷在玄关处听到林玖有气无力的声音，连忙把鞋子脱掉，急急忙忙地跑到客厅。
她看着林玖的脸色，再顺着望过去，脸颊微微一红。
“你这不是很精神嘛。”
王雨婷双手捂着脸颊，从手指的缝隙中露出明亮的眼眸。
“啊？”
林玖愣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明白王雨婷在指什么了。
林玖脸颊迅速涨红，尴尬的是，他想拿枕头遮住，结果手还是没能抬起来。
就算是想要冷静下来，也许是因为女朋友正盯着的缘故，反倒是更有精神了。
“……这是什么羞耻PLAY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