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可以不用忍耐了 4K
林玖擅长找理由。
这是一种潜意识的逃避行为。
遇到糟糕透顶的事情就想象一些更糟糕的事，以此来安慰自己现在这样算不错了。
生活中遇到一两件烦心事还能够靠毅力撑过去，如果每天都是烦心事的话，那就只能给自己找理由。
林玖一直都是这么度过的。
当王雨婷告诉林玖，她的妈妈墨宵在音乐会的时候见到夏玫时……林玖感觉到很难过。
仅仅是感觉到难过而已。
人的回忆是有欺诈性的，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如果不去仔细翻阅的话就不会想起来。
时隔半年的再次重逢，对林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夏玫那强势的性格如同过去一样，仿佛什么事对她来说都是应该的，她要求林玖的事林玖就必须做。
林玖藏在记忆书架深处的痛苦涌上心头，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下意识地捂住了双手。小孩子的肌肤本来就比较薄，林玖年幼时就因为过度学习乐器而把自己的双手弄得皱巴巴的，疼得几乎开裂。
如果是两周前的林玖，也许会在见到夏玫的那一刻身体冰凉，不知所措。
但是现在，林玖要说不。
林玖要守护好自己现在的生活。
他答应过一个人，他会照顾好她一辈子。
林玖忍着刻在记忆深处的战栗，忍着过去被妈妈要求就得做的本能，露出了皱着脸而扭曲的表情。
就算是身体动一下都仿佛会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哪怕是动弹不得，他也不会如她所愿。
“我没有父母，你认错人了。”
这是林玖对夏玫作出的回应。
很显然，对方并不买账，并且很不满林玖的反抗。
夏玫向林玖伸出了手。
林玖回忆中母亲的手与现在的手重叠在一起。
这只手从来没有好好地抚摸过他的头表扬他，一次都没有。
每次她把手伸过来，林玖就知道自己要挨打了，可他只是做得不够好而已……仅此而已。
“你要对我家的林玖做什么？”
当林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王雨婷抱在怀里。
让他记忆深处感到恐惧的手也被王雨婷抓住，不让夏玫有机会触碰到自己。
“你又是谁？”
夏玫拍开了王雨婷的手，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因为王雨婷握住她手腕的时候特别用力，那是让人感到相当不快的力度。
“与你何关？”
这不是王雨婷说的。
林玖轻轻地拍了拍王雨婷的手，示意自己没事了。
怎么可能会没事？王雨婷观察过林玖相当长的时间，又一起住过一段日子，她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林玖正在忍耐着痛苦、辛酸，恐惧。面对这种一言不合就打算动手的亲生母亲，无论是谁都会感到难过。原来林玖一直以来都承受着这些，难怪他当时看到夏玫的照片会露出悲伤的表情……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
夏玫的眼神逐渐变得尖锐起来，厉喝道：“我是你妈，我还管不了你？”
“我再说一遍，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林玖心底涌出了悲凉，他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愤怒，他只是觉得很可悲而已。
无论是林山宗也好，还是夏玫也好，这两个人就不该在一起。
这样的家庭，算什么东西……
“从法律关系来讲，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告辞。”
林玖握住了王雨婷的手，牵着她的手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你给我站住！”
夏玫望着林玖的背影，她本来想向林玖伸出手，但是被王雨婷拦住了。
王雨婷接过林玖另一只手握着的长雨伞，就像是手持长剑一样，威风凛凛地挡住了她。
如果夏玫再敢动手，那么王雨婷有必要让她明白为什么花儿会这么红。
“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亲生母亲。”
夏玫冲着林玖的背影说道，她的声音无比冷漠。
林玖脚步微微一顿，缓缓回过头。
“只管生，不管养，那算什么母亲？”
他的声音很平静，丝毫没有任何起伏。
林玖凝视着这个与自己的相貌极为相似的女人，淡淡道：“你不配当一名母亲，你只是将自己曾经未能实现的梦想，强行地找个人延续下去而已。如果你现在有小孩的话，那孩子真可悲，和我一样可悲。”
说完，林玖握紧了王雨婷的手，从她的手心借来驱散寒冷四肢的勇气，迈动冰冷发麻的双腿。
王雨婷将雨伞挽了朵剑花，看都不看夏玫一眼，撑开雨伞为林玖遮风挡雨。
教学楼周围的家长们看着他们，默默地转过头离开，不打算掺和别人家的家事。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好几次王雨婷都想要开口，但是她都忍耐住了。
王雨婷默默地将雨伞往林玖方向靠，任由自己另一边的肩膀被雨水淋湿。
如果是平时的话，林玖一定能注意到这一点。
“我们回来了。”
王雨婷用钥匙打开家门之后，她连忙把室内灯打开，因为过于昏暗的环境会让人感到心情烦闷。
“雨婷先去洗澡吧，我去给你把饭菜热一下。”林玖强撑起精神说道，他脸上那副虚弱到仿佛一碰即碎的笑容让王雨婷感到心痛。
王雨婷按住了林玖的肩膀。
林玖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着王雨婷。
王雨婷注视着林玖的眼睛，提议道：“一起洗。”
“诶？”林玖发出了呆萌的声音。
“我说，一起洗。”
王雨婷认真道：“我们两个人现在都淋雨成这样，不赶紧洗个热水澡会感冒的！”
林玖喃喃道：“可是……”
“才没有那么多可是！”
王雨婷摆出了相当帅气的笑容，笑道：“听我的，都听我的。”
说完，王雨婷拿起林玖折叠好的干净衣服，连着自己的衣服一起带进盥洗室。
她从盥洗室探出头来，对着还在发懵的林玖催促道：“快过来！”
“诶？欸欸欸——”
林玖还没有晃过神来，就被不耐烦的王雨婷抓住了手，带进了盥洗室里。
一个小时过去了。
当两人从盥洗室出来之后，林玖换上了睡裙，走路有些歪歪扭扭。黑色的头发柔顺光亮，脸颊通红，露在裙子底下的纤纤**白净修长，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林玖在洗完澡后被王雨婷强行做了一整套的护发护肤服务，现在脑子都感觉有些晕乎乎的。
原来女孩子为了维持青春靓丽，要付出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
那些护肤品的价格，足以让林玖心惊胆战。
林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比起洗完澡后的事情，两人一起泡浴缸的时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怎么回事？
这种错过了好几千字的感觉。
我缺那点猫饼干嘛！把这一段记忆还给我！
林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他隐约间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完全看到。
因为过于震撼的原因，先前被夏玫吓出的应激创伤症都消失不见了。
林玖仰起头，记忆书架里关于王雨婷的那本书又厚实了不少，还多了几张禁忌的书页。他懂的，这几张书页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偷偷地翻出来看，不然会被九字箴言封印的。
“洗澡好舒服啊！”
王雨婷从盥洗室走出来，她的身上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气，大大咧咧地坐在林玖身边。
因为泡澡太久热过头的缘故，王雨婷就穿着一件短袖上衣，还有一件短到让人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看的热裤。一瞬间就让人感觉到夏天来了，映入眼帘的满是雪白的肌肤。
林玖见到了，连忙提醒道：“别着凉了。”
“你说得对。”
王雨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向着林玖凑过去，张开双臂把他抱在怀里。
林玖心中满是困惑，但是没有拒绝她的拥抱，也许是因为他现在很需要王雨婷带来的温暖。
“这样就不会感冒了。”
王雨婷笑容满面地说道。
她将一直独自承受着痛苦的林玖紧紧拥入怀中。
林玖有些失神，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彼此的体温相互传递的过程。
“……可以听我说一些，可能不是那么有趣的事情吗？”
林玖缩了缩肩膀，睁开的眼睛里流淌着痛苦的神色，他慢慢地垂下了眉梢。
“当然。”
王雨婷握住了林玖的手，像是要把他的手包裹起来一样，大手握住了小手。
林玖眼中的痛苦稍微缓解了一些，他抿了抿嘴，平静地讲述道：“我的妈妈是一个很严格的人，她的梦想是当一名歌手，但是她总是唱不好。也不是说她没有音乐天赋，她在乐器方面的造诣不比任何人差，只能说先天的问题。她希望我实现她的梦想，我的童年就像是她写好的剧本。”
林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在我的回忆之中，我美化了自己的行为，我为自己找了理由。我以为我是发自真心地为了妈妈而努力学习乐器，我以为我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她，其实不是的……我也想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能够在父母的陪伴下去吃汉堡，喝可乐，去游乐园，去动物园，在商场的玩具车里好好玩个够。”
“我只是在害怕，我怕又要被打，我怕没有饭吃，我怕要罚站到天黑。”
林玖轻声地感慨道：“我只是渴望着普通人的家庭，想要一个严肃但不严厉的父亲，想要一个温柔和蔼的母亲，想要一个哥哥姐姐或者弟弟妹妹，想要出门的时候遇到同学能够打招呼一起去学校，想要做兼职的时候同事能够好好上班别偷懒。”
“自从那个男人输了一场官司之后，他就在借酒消愁，每天沉迷赌博。妈妈则是一如既往地花钱大手大脚，明明她一点收入都没有，但消费水平从来都没有减少。家里的车子和房子很快就卖出去了，后来他们打起来了，闹离婚了，这个家说散就散了。”
林玖说到这里，王雨婷忽然明白为什么林玖这么小的年纪就懂得这么多。
他不是不想和同龄人一样好好地享受青春，他只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我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奶奶，她曾经说过，只要我努力了，没准就能够给我父亲做好榜样。我相信奶奶说的话，她说的话对我帮助很大，所以我认真地去学习了。可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做好，他都不会看到我，他只会把我的努力成果扔进垃圾筐里，再吐上一口唾沫。”
“我明明知道的，这只是徒劳无功地挣扎，但我还是曾经抱有过希望。”
“真惨。”
林玖的这一声叹息触动了王雨婷，让她感到胸口沉闷。
王雨婷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父母，她越想越觉得愤怒，但是这份愤怒无从发泄……原来是这样啊，王雨婷恍然大悟，她这才明白林玖一直以来有多么难过。因为这种压力根本就找不到宣泄口，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只会慢慢地积攒起来，越攒越多。最后连心脏都被淹没，直到停止跳动。
“如果我没被生下来就好了。”
林玖绝望的呢喃声深深地扎进了王雨婷的心。
她抱住了林玖，以几乎要让人耳鸣的声音大喊道：“绝对不是的！”
王雨婷的脑海几乎一片空白，她不懂为什么林山宗和夏玫要把林玖逼迫成这样。她想要大声质问这两个人，但是在问题问出来之前，最可悲的是她已经明白了结果。
就算是她对此再怎么愤怒，她终究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实。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王雨婷看着面露迷惘的林玖，她把手放在了林玖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
“无论要我说多少遍都行，我很庆幸你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很高兴，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王雨婷没办法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进行修正，她又不是时王。
但是，这不代表王雨婷就不能改变现在，改变未来。
她相信，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事都能够做到。
“我无法对你过去的家庭做出干涉，但是我想要和你一起组建新的家庭。我会让你幸福，我会让你幸福到让你觉得过去经历的那些事都是过眼云烟，我要让你的眼里只有我。”
王雨婷抓乱了林玖的头发，她露出了笑容。
“现在，你可以不用忍耐了，你可以……”
“尽情地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