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深情对视
一听要他去送饭,萧轼心下一喜,但面上不显,只点了点头。
然后抬着筐,弯腰跟着胖男人一路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客舱。
这一层的客船全是大通铺,十人一间,或躺或坐着一群灰头土脸的男人。
一闻到饼香,这些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萧轼按耐着“砰砰”乱跳的心,一边发着饼子,一边目光搜索着。
可连送了好几间也没见到慕长生,萧轼心跳越发慢了,手脚也有些发软发凉。
若慕长生没上船,那可要如何是好?
等走到第七间大通铺时,终于看到靠着舱壁而坐的慕长生,他那颗忐忑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慕长生低着头,一副沉思的模样,不似其他饥饿的兵丁那般,会迫不及待地伸手接饼。
他都走到面前了,这人仍未抬头。
萧轼嘴角含着笑,从筐里拿出两个饼,低声说道,“给你!”
他话音才落,就见慕长生猛地抬头,一脸的惊讶,随后眼睛又发着光,灼灼地盯着他,嘴张着,就要开口说话。
萧轼摇了摇头,将饼递了过去。
他的手才靠近,便被这人抓住。
俩人的手紧紧握着,四目对视,嘴角眼里都带着笑。
情意在目光交汇中流淌,不用开口,就已说了千言万语。
萧轼感觉自己的手是暖和的,心也是满足的,只觉一整夜一早上的忐忑与等待,全值了。
可这一刻太短了,他们才握了几秒,就听胖男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做什么?快点发饼子!”
萧轼抽手,可慕长生不放。
这人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发着炙热的光,喉结不停地滚动着。
看得他手软腿软,脑袋嗡嗡作响,身体也变得焦躁。
再用力,这人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在胖男人不断地催促声中,萧轼不得不别开眼睛,转身朝其他人走去。
慕长生紧紧握着手里的饼,目光追随着萧轼,看他弯着腰,看他拖着筐,看他给人分饼……
看他消瘦的背影,看他修长的腿,看他细瘦的腰,看他泛着油光的手……
发完饼,要出去时,萧轼又回头看向慕长生。
俩人的目光又交织在一起,缠绵悱恻,直到门被关上,视线被挡,他才收回目光,转身穿过过道,回了厨房。
摸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他们才一晚上不见,他已是相思入骨。
萧轼在厨房感慨万千,大通铺里的慕长生也是心神**漾。
紧紧握着手里的饼,心里甜如蜜。
别人都只有一个饼,而他,有两个!
忙完厨房的活,萧轼又回了舱室。
里面点着蜡烛,昏黄的光芒照得舱室颇为温暖,宝儿正打着哭嗝,一见他,立马扑了过来,哽咽地喊着“羊”。
萧轼紧紧地抱着他,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道,“宝,不怕!”
说完,又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饼,递到他嘴边,笑道,“宝,吃吧!”
吴了圆睁着眼睛,诧异地看着他们。
这俩人,明明不是父子,却比一般父子还要亲密。
萧轼这是把慕大人的孩子当亲生孩子了?
等萧轼递饼过来时,吴了挑眉问道,“刚刚小孩叫你“娘”?”
萧轼伸出的手一顿,十分恼怒地瞪着吴了。
这人可真讨厌!
为何别人听不懂的“羊”,这家伙能听懂?
他这态度,吴了顿时明了,心中难免不爽,饼也不接了,倒头蒙上被子便睡。
而黑子,则安静地趴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不吃拉倒!萧轼冷哼一声,将饼递给黑子。
黑子对他相当友好,咬过饼子时,还对他“呜呜”了几声。
萧轼摸了摸黑子的脑袋,然后,抱着宝儿靠在舱壁上也打起了盹。
昨晚几乎一夜未眠,今早又忙碌了一个多时辰,他已是疲惫不堪。
可他才感觉没睡多久,又听外面胖男人咋咋呼呼地喊他做饭。
萧轼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又按了按刺痛不已的太阳穴,等没那么难受了,才放下宝儿,轻声嘱咐道,“宝,我出去做饭给父亲吃,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害怕胡子叔叔,他不是坏人。”
可宝儿显然很害怕吴了,看都不敢看地板上躺着的人。
萧轼又百般安抚,又答应他,等做好饭,送给父亲吃后,立马回来陪他。
宝儿这才憋着眼泪,点了点头,松开搂着他脖子的胳膊。
这么懂事乖巧的孩子,看得萧轼心酸不已。
可再无奈,也得出去干活。
要想见慕长生,就得和胖男人搞好关系。
午饭仍是饼,负责押送的衙役说了,兵丁们躺着不动,一日两顿,一顿一个饼足矣。
想着慕长生那个体魄,萧轼便在袖中偷偷地藏了一个饼。
一进第七间大通铺,才抬头,便在众多的兵丁中,一眼看到了慕长生。
实在是这人的目光太炙热。
两人也不说话,只情意绵绵地对视着。
直到被胖男人催促着离开,俩人才分开交缠在一起的视线。
船一日日往北航行着,沿途不断地有新的兵丁上船,不仅第二层住满了人,最底下一层,甚至最顶上也慢慢地住满了人。
可厨房仍只有三人。
萧轼每日里要做几百号人的饭,自然辛苦。
可为了能见上慕长生,再苦也值得。
虽然一日只能见两回,每回还只能对视十几秒。
可他已经满足了。
在这漫长的航程中,有这么一个期盼,日子竟也没那么难捱了。
再说,待在厨房里虽然辛苦,但总比待在舱室里与吴了大眼瞪小眼要好。
就是苦了宝儿,每日里都要眼巴巴地等着他,期盼着他能早一些做好饭回舱室。
而吴了,那么嘴贫坐不住的人,待在狭小的舱室里,竟也不抱怨。
但他也不是整日待在舱室里睡觉,每当萧轼回了舱室,他便刮了胡子,出去溜达溜达。
这人嘴甜、脑子又灵活,不止与厨房里的胖男人打得火热,与押送兵丁的衙役也是称兄道弟。
时不时地打听些北方战事的消息回来。
什么大燕南下至望都时受阻,与大康顺安军僵持不下……
什么望都被困,弹尽粮绝,也不知还能坚持几日……
此时已是三月初,春暖花开,运河水渐渐充盈,行船一日快过一日。
这日中午,在离京城不远的陈留,大船突然停靠。
萧轼此时正给兵丁们分发饼子,停船时身子一晃,差点没摔倒。
等他站稳,顿觉不妙。
据吴了打听的消息,船今日不是哪儿也不停靠,直达京城吗?
可为何会停?
难道……
他刚出大通铺,就听过道那头传来嘈杂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红衣绿裤的军士手持大刀冲了过来,大喊道,“从云州源丰县来的兵丁在何处?”
出来看热闹的衙役顿时面面相觑。
这是发生何事了?
一听衙役说的是云州源丰县,萧轼顿时心慌意乱。
第六感告诉他,这些人是冲慕长生来的。
他正要去堵七号大通铺的门,就见从那些军士身后走出一个灰袍络腮胡子中年男人。
这人大喊一声,“军都虞侯慕长生大人何在?”
这人喊完,他身旁的军士又整齐划一地大喊了一遍,“猛虎将慕长生大人何在?”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刺得萧轼脑袋嗡嗡作响,心口“砰砰”乱跳。
果然!他们真是来找慕长生的。
这是福还是祸啊?
军士们的话,把过道上的衙役们喊糊涂了。
他们这艘船上竟有军都虞侯大人?
见无人应答,军士正要一间间大通铺搜寻,那灰袍男人目光一扫,突然扫到萧轼身上,顿时眼睛一亮,冲了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喊道,“萧公子,慕大人呢?”
萧轼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络腮胡子,心中十分震惊。
这人为何会认识他?
难道在青城见过他?
可如今他这般灰头土脸……还能认出来?
他还在发愣,身后就传来一道呵斥声,“放开他!”
然后,就见吴了挥舞着锅铲和菜刀冲了过来。
来者何人?络腮胡子脸色一变,松开手,从腰间抽出刀就要砍过去,就听后面传来一道冷冽的怒斥声,“住手!”
慕长生阴沉着脸,从一间大通铺走了出来,一把拉过萧轼,藏在身后,又对一脸惊喜的络腮胡子冷声说道,“找我有何事?”
十几日没有洗漱,慕长生脸上涂抹的锅底灰都已融入皮肤中,成了名副其实的黑脸了。
虽然脸黑,虽然衣袍皱巴巴脏兮兮,可那周身冷冽威严的气势还是震得那几个衙役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船上何时有如此一号人物在?
“慕大人!”灰袍男人悲喜交集,将大刀往腰间刀鞘上一插,高高抱着拳,红着眼睛说道,“小的终于找到你了!”
慕长生点了点头,又问道,“找我何事?”
灰袍男人脸色一变,拉着他就要走,“慕大人,事态紧急,我们边走边说……”
萧轼忙拉着慕长生另一条胳膊,不让他走。
看络腮胡子的模样,似乎没有敌意。
可慕长生若是这样走了,那在这茫茫人海中,他们此生还能见上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