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地黄录

第130章 连遭剧变

 打斗的痕迹,方圆数里之内都有。

 时不时就会看见一些死伤的人,从服饰来看,大多是火莲教的。

 刘宸叹一口气,心道这打斗痕迹太多,看来是追不上关子阳了。

 接应关子阳的人做了很多假象,引得火莲教的人疲于奔命,四处交战。

 火莲教这一次算是栽到家了。

 刘宸在一辆破碎的马车周围来回走了走,始终不肯离去。

 祁妙菱道:“你确信这就是关长老乘坐的那辆马车?”

 “不敢确信,只是一种直觉。”

 她笑道:“你的直觉向来都很灵验,我来瞧瞧这儿究竟有没有什么特别。”

 她在附近快步走了一圈,忽然讪讪笑了起来。

 “另外两辆马车都有可能,唯独这一辆不可能。”

 “哦?”刘宸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了结论,讶然道,“何以见得?”

 “因为这附近的打斗痕迹少啊,马车内多半是些小鱼小虾。”

 刘宸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对,打斗痕迹少,这是明显的不同。

 他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了这儿的打斗痕迹之外。根据马车的行走轨迹,可以大致判断出马车遇袭的经过。

 来的一定是高手。他忽然有了这个结论。

 马车进入这片树林后,一直是超前走的,唯独到了这附近,忽然转了个直弯。让马车作出这个举动的,是一道强劲的掌力,看地上枯叶的形状就知道了。

 能有这掌力的,火莲教的长老就差不多。

 马车虽然转弯及时,但依然碎了一片车顶,木屑就落在掌力的轨迹上。

 “这一定就是关子阳乘坐的马车。”刘宸终于想明白了个中道理。

 “不会罢?你开什么玩笑。”祁妙菱一脸不信之色。

 刘宸开始模仿袭击马车的过程。

 “来人的武功在关子阳之上,他在这儿追上了马车,劈出一掌。”

 他走到了马车拐了个直弯的地方。

 “车顶碎了一片,马车内的人已暴露无遗。确定是关子阳之后,来人追了过去,一下子到了马车上头,往下打了一掌。”

 他这时已到了马车附近。

 “关子阳不及躲避,与人对了一掌。然而他没能接下对方这一掌,祸及身下座驾。马车便即碎裂,车前的两匹马也当场暴毙。”

 祁妙菱见他说得有根有据,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奇道:“是罗师烟追到了这里?”

 “有这可能。在附近找找就知道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关子阳走了,那么追来的人应该死了。”

 “啊?你不是说来人的武功在关子阳之上?他怎会死在这里?”

 “就在关子阳命悬一线的时候,一定来了厉害帮手。”

 祁妙菱瞧了瞧地上那几具身穿白衣的尸体。

 “可是这周围,除了几名火莲教的普通教众,没有别人了啊。”

 “往远一点的地方找。没准是被杀他的人刻意挪了位置。”

 “杀他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儿是杀人的现场,对方可能留下了一些痕迹,有所顾忌。”

 祁妙菱被说动了。

 “走,先找人。如果你的话被证实了,再回来细查杀人者的痕迹。”

 刘宸点头。二人便即分头行动,展开搜查,每一片灌木都没有放过。忽然间,一棵大树后面露出的一只衣袖吸引住了刘宸的眼光,因为衣袖是红色的。

 他缓缓走了过去。树后坐靠着一人,一个死人。有两把短叉遗落在旁。

 “在这里。”他往身后叫了声。

 祁妙菱奔了过来,惊道:“是裴秋云。”

 刘宸琢磨道:“关子阳打不过裴秋云的可能性不大,但也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在这之前关子阳就受伤了,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他不得不拐入树林躲避的原因。”

 “走,到损坏的马车内检查一下。”刘宸快步走了回去。

 碎裂的车木上,果然有血迹,那是呕吐出来的血迹。

 祁妙菱震惊了:“全被你猜中了。”

 刘宸缓缓离开马车,仔细观察着场中的每一处地方,连一棵草都不放过。

 “这里的打斗痕迹很少,这说明裴秋云没有进行过有效的反击,这也间接反映出杀他的人在武功上高出他一大截。什么人有这能耐?隐天的公子破应该没这本事。”

 他忽然低下头去,用手拔下一片草叶,放在眼睛前看了又看。

 “一根枯草有什么好看的?”祁妙菱埋怨了一声。

 “你仔细看看,是枯死的吗?”

 “诶,好像是烤焦的。”她朝周围看了看,“附近没有着火的痕迹啊。”

 刘宸附身,拨开一片小草,干燥的泥土上竟然有处凹痕,长短和人脚差不多。

 “这像是一个人的脚印。”

 祁妙菱没好气地道:“别开玩笑了,这么硬的土,你踩个脚印出来给我看看。”

 “如果是一双铁鞋又如何?”

 祁妙菱颇感惊讶,不说话了。

 他用手蘸了一点泥土:“颜色有点发黑,连下面的土都烤焦了。”

 又用鼻子一闻:“确实有股焦味。”

 他在附近仔细找了找,又发现了两处痕迹。他纵跃了两步,大概比划了一下。

 “每一处的痕迹,差不多就是一名武学高手纵跃一步的距离。”

 她讶然道:“一步下去把草和土都烤焦了?这也太离奇了罢。”

 刘宸瞧了瞧周围,似乎在防备着什么,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细微。

 “身为魔门中人,你没听说过有一种步法叫「天火琉璃步」吗?”

 祁妙菱心中一惊,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天火琉璃步,一步一琉璃。”

 “对了。”

 “罗师煌?难道他练成了「九幽冥火」这种可怕的武功?”

 “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我就不懂了,他为何……”

 “看来火莲教这潭水很深啊,咱们就不要掺和了。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刘宸拉着她刚走了几步,却忽然间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此时此地,忽然有了这种感觉,他不由背脊发凉。

 但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往前走去。

 他蓦地回头,而后转身疾奔了一阵。

 祁妙菱不知就里,惊问道:“你在干什么?”

 刘宸没有看到任何身影,然而他看到一处枝叶动了。

 “哦,是我多心了。没事,咱们走罢。”

 他怕吓着祁妙菱,也怕惊走了刚才的可疑之人,所以并没有把实情说出来。

 二人走出树林,到了一条大道之上。

 此间之事已了,刘宸又有些茫然不知所归。

 “前面人烟很多,找个地方喝酒去。”

 “又喝酒?哥哥,咱们早点回南方罢。”祁妙菱一脸苦恼之色。

 刘宸淡淡道:“你不去,我去。”

 祁妙菱登时有些生气,道:“那我一个人走了。”

 刘宸不自觉地展颜一笑:“好啊。”

 转念一想,觉得不妥,正想挽留几句,祁妙菱已瞪着大眼发脾气了。

 “你就这么盼着我走吗?你的柔儿那么好,可你伤心难过的时候她在哪里?”

 不提妘绮柔还好,一提起她,刘宸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虎,猛然一声咆哮。

 “不要在我面前提她。”

 祁妙菱以前哪受过这种奚落,委屈得哭了起来。

 “我有说错吗?你醒醒罢,人家心中若真有你,会连一次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吗?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时刻对她念念不忘,可她一声不响的就要和别人成亲了。”

 若说她之前的话踩着了刘宸的老虎尾巴,此刻又等于在受伤的老虎尾巴上撒盐。

 经历过上一次的打击之后,刘宸的心依然没有从情感的深渊中挣脱出来,他甚至对妘绮柔还存有一种幻想。而祁妙菱的这一番话,无异于让他的幻想破灭了。

 这个幻想,可能是他心灵的寄托,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心中的那根救命稻草。

 祁妙菱拿走了这根救命稻草,也就等于毁了他的整个世界。

 此刻,刘宸心中的伤痛已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闭嘴!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啊。”

 听到这话,祁妙菱也被彻底激怒了。在她的世界里,刘宸已经是她的全部。现在他要赶她走,这对她的打击,比什么都大。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整个世界。

 人在绝望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你整日躲在自己的角落里,活在别人的影子下,不觉得可笑吗?我偏要提她,我不但要提她,我还要骂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混蛋。”

 她哭着跑了开去,似乎要下定决心离开刘宸。

 刘宸也真的很生她的气,人在气头上,什么理智都会失去。

 “走了更好。一个人落得个清静。”他嘀咕了一声,自顾自地沿着大道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身边忽然少了一个人,竟有点不自在。就这么让她一个人走了,也有点不放心,至少愧对了祁教主的恩情。

 他正想回头找她,却感觉到了身后不远处有人在跟踪自己。

 这么粗劣的潜踪功夫,还敢跟踪自己,除了她还有谁?

 “出来罢。再陪我喝一顿酒就真的回南方了。”

 路旁的林中走出一人,真的是祁妙菱。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似乎余怒未消。

 “如果我不跟着过来,你就真的不去找我了吗?”

 刘宸道:“我正想回去找你,就发现了你。”

 她带着哭腔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信。

 “就让我再照顾你一段时间罢。等回到南方,如果我还是那么令你厌烦,我会走的,不会再让你烦心了。”

 她虽然还对刘宸念念不忘,但心中已有了阴影。

 刘宸刚才的言行,无疑已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她已变得有些冷漠,刘宸感觉得到。但他本就心烦意乱,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言语来安慰对方,只有闭口不言。

 二人就那么默默地走着,虽然还像以前那样走着,但已有些形同陌路。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好在前面到了一个人口稠密的村落,找人问了一下,这才知道村落里头是有街道的,衣食住行方面的生意,都有人做。

 闹腾了这一阵,什么心情都没了,二人胡乱填饱了肚子,找到一家客栈住下。刘宸要了两间挨着的客房,他们各自回到屋里,就早早地睡了。

 刘宸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他辗转反侧的时候,窗外扔进一枚石子。

 刘宸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捡起地上的石子。石子上头裹着一团写有字迹的绢布。

 他默默念道:“欲知关子阳下落,请到十里外小树林一聚。”

 见到“关子阳”三字,他十分震惊,心中再也按耐不住,明知可能会有危险,那也不管他那么多了,若不前去瞧个究竟,一定心痒难当,整晚都没心思睡觉。

 他打开房门,轻轻合上。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惊动了祁妙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隔壁的房门被打开,她也没有睡着。

 “你要走吗?”

 刘宸见了她慌张的神色,不免心中一酸,柔声道:“你看这个。”

 他将绢布递了过去:“刚才有人扔到我屋子里的。”

 她这才心中释然,道:“一起过去瞧瞧。”

 刘宸知道她脾性,既然被她知道了此事,若不让她跟了去,那是不可能了。

 二人到了屋顶,往周围搜寻了几眼。

 远处的屋顶忽有亮光传来,一名夜行人就在那屋顶之上,但一现身就走了。

 刘宸急追过去,但一直追到村外,却没能追上对方。他心中有些恼怒,当下发足狂奔誓要将对方追上,狠狠地揍他一顿,方可消了心头之恨。

 要知道,以往都是他捉弄别人,哪轮到别人来这么捉弄他。

 对方的武功着实不弱,脚底下的功夫非常硬朗,刘宸虽然比人家快,但二人的初始距离实在太大了,不是一时半会能撵上的。

 又追了一阵,他不但没有追上对方,还把人追丢了。

 就在他失去追踪方向的时候,对方忽又现身。

 刘宸愈发恼怒,接着猛追,可对方总是躲躲闪闪,就是不让刘宸追上,而在他失去目标的时候,对方便又现身,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被戏弄了。对方的目的究竟何在?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不好,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

 他暗骂一声糊涂,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这么简单的诡计,为何至此才明白。

 自从受了妘绮柔成婚之事的刺激以后,他似乎变得笨了。

 他再不犹豫,立刻原路返回。可一路上始终没有见到祁妙菱的踪影。

 他的心直往下沉去,杀人的心都有了。

 若是祁妙菱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

 到了客栈,他推门进到祁妙菱的客房,里面空无一人。

 他一屁股跌坐地上,一种空前的挫败感萦绕在他的心间,他不由苦笑了一下。

 “刘昭凌啊刘昭凌,人家祁姑娘说得没错,你就是一个混蛋。这些天来,你只顾着自己生闷气,喝闷酒,哪注意过祁姑娘的安危和感受?”

 “老老实实回南方不就好了?非要折腾这一大圈。”

 “人家火莲教的家务事,又碍着你什么了?你非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这个粗暴的方法似乎还真有点用,他心中很快有了计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沿着之前的路再次追了出去。

 在村外的一片树林内,他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忽然间,一股淡淡的奇特香味传入鼻中。十里飘香花弄影!

 一定是她,她来过这里。

 从周围的痕迹来看,打斗并不算激烈,双方应该是罢手言和了。

 但她也多了个心眼,在此地用上了自己给她的追踪药粉。

 总算找到了一条线索,他心下稍宽,一路追了下去。

 他一口气追出几十里,始终没能追上对方。看来和她一起的人,走得十分匆忙。

 追踪粉的气味往一个山村去了,最终消失在一家简陋的农舍之内。

 刚靠近农舍,一股血腥味传来,刘宸不由心中一寒。他上了屋顶,仔细感觉了一下,屋舍内毫无生命的迹象。他带着沉重的心情,跳了下来,往一间卧房走去。

 这儿的追踪粉味道特别的重。

 门被推开,他走了进去,一个破碎的小瓶子将他的目光吸引住了。

 这正是装着追踪粉的瓷瓶。

 屋内有些凌乱,似乎发生过一些争吵,但没有任何血迹。

 她失踪了。

 他扶着门框喘了口气,颓然来到屋外。在整个农舍之内找了一遍,他发现了一家六口的尸首,他们是被利刃杀死的。

 凶手的目的很明显,这是杀人灭口,断绝一切可能暴露自己身份和行踪的线索。

 对方绝对是心狠手辣之徒,且做事极为谨慎。

 院内有新挖过的泥土,刘宸刨开一看,是祁妙菱刚穿着的衣裳。

 看来她是被人给掳走了。

 他琢磨着,肯定是追踪关子阳的时候暴露了身份,被人给盯上了。

 最值得怀疑的,就是隐天。

 然而隐天究竟在哪?怎么才能找到他们?刘宸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在屋舍外仔细找了找,终于又发现了一点追踪粉的气味。他一直追出了山村,那种淡淡的气味还有,但沿着路再追几里,那种气味已淡得无法闻到了。

 “味道没了,人追丢了。”他喃喃道。

 这下真的彻底地输了,输得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他的心沉到了深渊。

 刘宸就那么一脸颓然的走着,不知不觉间天已亮了。

 忽然摊上了两件大事,他心中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妘绮柔的事还好,祁妙菱的事可就惊心动魄了,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几乎每走几步,就叹一口气。

 前方一片朦胧的晨雾中,忽然间似有一道白色的背影。

 他揉了揉眼睛。没错,是有一道人影。那周围好像还有霞光隐现。

 管他是什么人,过去瞧瞧再说。还有什么情况比现在更坏的呢?心中的怒火使他敢于面对任何敌人和不明情况,他现在有一种遇人杀人,遇魔杀魔的决心。

 那人手中拿一竹杖,转过身来:“好大的杀气。连我也不认得了吗?”

 刘宸有些诧异,待得瞧清对方面容,忙躬身一拜:“昭凌见过白云童子。”

 这白云童子是天道真人的大弟子,异相长须,身穿白袍,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他所学的功夫叫『神行千里』,是一种缩地成寸的本领,据说练到最高境界,可驭天地之力,瞬间到达千里之外的地方。他常年在外走动,是天道真人的专用信使。

 刘宸之前也不相信,但瞧他刚才出现的刹那,真的有些神乎其神。

 白云童子道:“瞧你气色不大好,遇到什么难决之事了吗?”

 刘宸便将最近遇到之事大致与他说了一遍,是从到了兰陵城附近开始说的。

 白云童子听得忽喜忽忧,颇为震惊,当他听到祁妙菱失踪之后,脸色大变。

 “我这次急着来寻你,正是与天音教有关,荆州那边出事了。天音教的二小姐偏偏在这时候忽然从你眼皮底下失踪,可真有些棘手啊。”

 刘宸大惊:“我席师叔可还安好?”

 白云童子叹道:“席骧岳没事,但墨英战死了。”

 “啊?”刘宸心中一阵酸痛,“究竟是何人所为?”

 “明面上是与天音教起了冲突,但两位真人怀疑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这件事让整个无极宫十分难堪,两位真人盼你速去荆州,调解此事并查明真相。”

 刘宸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在荆州,混元宗有百名精英弟子,如此阵营还能连累墨英战死,那一定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冲突。

 此事如果处理不好,那是会引起道、魔两门全面开战的。

 刘宸道:“我这便赶去荆州。”

 “可天音教二小姐的事……”

 “逃避不是办法,事到如今,我应当直截了当地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白云童子想了想,亦觉有理,欣然点头。

 “昭凌,你的表现,沉稳得令我惊讶。我越来越相信两位真人的眼光了。”

 刘宸心系荆州之事,当下再不多言,匆匆告辞一声,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