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卖刀老人泄天机
李日亮住在泉塘村西靠泉塘边的那排房子。左边住着堂弟李月亮,再往右边是堂兄李星亮,三人的房子一字排开。前为土坪,后是菜园,土坪靠近公路,公路边停着一部叫“铁牛55”的红脑壳大型拖拉机。这“铁牛55”以前是李日亮开,而今由月亮驾驶,当大队长的李星亮常常由月亮接出接进。李日亮一看见“铁牛55”就恼火不完,你他妈的过河拆桥,我把你要到拖拉机站,教会你开拖拉机,翅膀一硬倒把我挤走。以往,日亮回家都是把“铁牛55”停在屋前坪里。本来,月亮也想这样,但只要日亮往门口一站,月亮就胆怵,只好停在公路边。
日亮和星亮也没多少来往。日亮不会农活,开除回家后想生产队安排抓现金,生产队长肯,但大队长星亮不同意。日亮找他论理,星亮说:“公社点名不准你和李光忠抓现金,一放松,资本主义就会在你俩身上泛滥。”
李日亮挑米进屋正是午饭时间,木匠李光忠来喊他陪客吃晚饭,他妈六十岁生日摆寿酒。
他从日亮屋里出来从禾场上过时,看见一个老头左手右手各拿一把刀“叮叮当当”敲击着,口里叫喊“卖刀啦!卖刀啦!”
李光忠走过去用手试试刀锋,他觉得刀很可以便问:“师傅,这刀怎么卖法?”
“三块一把,现在不收钱!”老头说,“等田到户才来收钱!”
“你老人家大白天讲梦话,千万不要叫我们大队长听见,他听见了你走不脱”。李光忠讥讽地告诉卖刀老人。
听说买刀不要钱,特别听说会分田到户,泉塘村的人“呼”地围了过来,问什么时候会分田?哪里分了田?老头把头上的草帽往下拉拉神秘莫测地笑着。说笑间,日亮也来了。
“不要钱,我买两把”。月亮拿刀在手讨好地递给日亮叫他也买两把。日亮没接月亮递过来的刀,只是喉咙里“嗯”了声。但老人说只准买一把。
月亮比来比去留下一把,老人递给他一个本子叫写上名字,月亮写上名字拿着刀走了;日亮也写了名字,原先有顾虑的也都写了名字,各人拿着一把刀却没走,围着老人打听分田的事。泉塘村是个1400多口人的杂姓大村,很快聚了一大堆。
星亮过来了,拨开人群往老头跟前一站,瞠起两眼喷着唾沫问:“老头,你是哪里人?”
“安徽的!”
“证明?”星亮仔细看着老头的一口络腮胡子,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
“证明放在旅社!”
“你刚才在散布什么反革命言论?”
“我没讲反革命的话!”
“你说集体要散伙了”。
“我是讲田地到户”。
“一个意思,你是谁派来的,我把你抓起来!”
老头把没卖的刀收回帆布口袋说算了算了,我走。但星亮跨前一步夺过口袋说不准走,全部没收。说着,站到一条板凳上象平日开会样:“社员同志们,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我们要时刻警惕阶级敌人的破坏。这个卖刀人,肯定是特务,他卖刀是假,宣传复辟资本主义是真。大家千万不要上当,好在月亮向我报告,不然,让他溜了。”
日亮、月亮、星亮三家的屋一字排开,都是前门通晒坪,后门进菜园。各家的菜园用矮墙隔开,刚才月亮拿刀进屋后就是走后门向还在睡午觉的星亮汇报的。
“我溜什么?卖刀又不犯法!”卖刀老人向星亮要布袋。
“你还敢强嘴!我把你捆起来!”星亮把口袋交给老婆张国胡。上前来抓卖刀人。
“算了,算了,我的刀也不要了。”老人怕吃眼前亏,半步半步走了。
“星亮,别让他开溜!”张国胡提着装刀的布袋,扭动肥大的屁股指挥丈夫,卖刀人过了泉塘村前三口井,沿金银湖边慢慢走;星亮放开步子追。
“多事!”木匠李光忠吐了一口唾沫。日亮也说真的多事。
这里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星亮“呀”地叫了一声,那老头转身一掌把星亮打倒在湖里。那老头掀开草帽扯掉假络腮胡子喊道:”星亮,你睁开眼看,我是谁?”
仰倒在水里的星亮挣扎着站起,抹了把脸上头上的水睁大眼睛问:“你是那个?”
“我是整不死的淘沙佬马祖平,我告诉你,金银湖的人又要淘沙了。”刚才还是讲安徽话的卖刀老头一口地道的金银湖土话。星亮一听两手上举大声喊叫:”抓,抓、抓住他!”
“抓住他,抓住他——”张国胡也歇斯底里地叫禾场上的人去抓,大家反而缩进屋去。
星亮的基层官当得一路顺风。他在部队入的党,复员回家当年当民兵营长,第二年升大队长,第三年与刘兰秀结婚,第四年养崽。兰秀聪明,贤慧,俊美,但父亲当过伪保长,开大队党支部会议时,有人批评星亮屁股坐歪了。为了把官越当越大,星亮决心把屁股坐正,离婚娶了贫农女儿张国胡。张国胡臀大腰粗脸象蒲扇生事惹非泼辣至极水性扬花且是个寡蛋。往日,星亮要割尾巴,兰秀总劝他下手不要太狠;但国胡来后耸恿老公“拿权”。日亮、光忠挂牌游垌就是国胡的主意;淘沙佬马祖平被星亮抓过、斗过、挂牌敲铜锣游过,最后,家也被他带人抄了,马祖平对他恨之入骨,全村上下星亮渐失人心。因此,星亮被打进湖里谁也不肯扯。还亏国胡急中生智提根凉衣竹篙伸进湖里让星亮抓住拖上来。
星亮躺在**呕气的时候,日亮屋里传来喝酒划拳声。喊喊叫叫,热闹得很。
“全福拳,高拳,五魁手呀,八福寿呀,满堂红呀!老庚,你喝,你喝。”
“老庚,你说你想办个冶炼厂,好呀,以大队的名义办,行呀。老庚,你呢,也该露面了。”
“我们大队没你们大队政策好,卡得死。”
“你听星亮龙叫,昨天,有个卖刀老头说安徽那边搞田地到户的试点了。”
“哈哈哈哈!老庚,吃菜,吃菜,你怎么只吃萝卜不吃菜呢?你知道那老头是谁吗?是马祖平!是个淘沙佬!哈哈呵呵!好有味道!我们又要淘沙了!”
“什么?是马祖平?是马师傅马厂长?是他?”
“老庚,今晚对不起,等我发了财,搞个五荤五素,两老庚好好喝几杯。”
“什么话?今晚,我比吃山珍海味还高兴!”
两人划拳喝酒、劝对方吃菜的声音越喊越大,越喊越热闹。星亮奇怪,日亮和谁喝酒吃什么好菜?这么开心,国胡你过去看看。
国胡向来操心,喜欢探听别人的秘密,真的扭动大屁股过去推门进屋走到桌边:“日亮哥和龙良啊,这么热闹。”却看见桌上只一碗酸萝卜,一碗干萝卜菜,划拳的酒竟是白开水。
国胡回来把真相告诉星亮,星亮听了先是裂开嘴嘿嘿嘿笑道,我说呢他又没来我家借蛋哪有什么卵菜?但突然沉下脸忽地坐起举起双手嚷,那李龙良不是个劳改犯吗!抓起……,“来”字还没嚷出,突然嘴巴歪起喊“唉一哟,唉一哟!我的脚抽筋我的脚抽筋”。国胡咕哝着掀开被子果见星亮的腿弯成曲尺形、又揉又扯了好一阵,不怎么疼了不怎么弯了但无论如何也伸不直了——刚才月亮来喊他抓人时,两口子在**抱团正打得火热。根本没想到会被磨刀老人打进湖里,性事刚完的星亮被冰冷的湖水一浸,这哪是抽筋,是缩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