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6
“一二——三!”
…………
三十一
“听,盼睛!”
桂花醒了,惨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露出了她整齐洁白的牙齿。她在女人们的吆喝声中分辩出一个声音。那是他儿子,盼睛!
春桃为她打着伞,俯下脸问她:“你说什么?”
“他叫妈!……”
“谁呀?”
“回来了!”……
“谁回来了?”
“盼睛!的我儿……”一滴晶莹的泪珠滚出眼眶,向耳边流去。
春桃用手绢给她揩干了。但她终没有听清她说的些什么。
“春桃,给他买双凉鞋,……我带了钱……”
春桃明白了。她说:“桂花姐,你说盼睛?”
“你听,是他,他在叫妈!……”
春桃侧耳细听,真的,在咆哮的河水和女人们的吆喝声中,夹着一个孩子稚声的呼叫:“妈!我回来了!……妈!……”
她尽快地爬起来,眼睛搜索着四周。但见大山挪动,树木一闪而过,却不见孩子在哪一方。
“妈!等等我!……”
然而这声音明白无误地存在。
天刚蒙蒙亮,李晨晖和盼睛同时醒来了。一个要见未婚夫,一个要见久别的母亲,共同的愿望叫他们心情迫切,都想趁早赶路。
“盼睛,我们走吧?”
盼睛兴高采列的跳下床。
一夜大雨,天亮时恰好住了。他们找老板要了点东西填饱了肚子,匆匆上了路。
“盼睛,来,阿姨背!”
“我走得动。”
小盼睛让小花猫趴在他肩上,兴冲冲一直跑在前面,家乡的山,家乡的小河,家乡的空气,让他迅速恢复了活力。他一路总是跑着,溜溜滑滑,跌跌撞撞,叫李晨晖老是提心吊胆。
“盼睛,不要跑,小心摔倒了。”
他变得调皮了,咯咯笑着,跑得更来劲儿。上坡的时候,他甚至还杰以拉阿姨一把。李晨晖不认识路,他却认识,在岔路前从不犹豫。赶到桃花湾才九点过一点儿。
“妈!我回来了!……”
他们过了小河,他甩开她的手,顺石级往上飞跑,一边叫着。桃花湾十几条狗也仿佛还认识他,跟着他欢快地蹦跳。然而家里没有人。大门开着,厢房和另一间歇房锁着。
他怔了怔,不觉放声哭了起来。
李晨晖追进门,见桃花湾没有人声,很是诧异。望厢房里,有梁厚民的衣服和书。她断定他们做活儿去了。她放下东西,转身出大门,又遇见了那几个操浙江口音的人,这才知道前天错怪了他们。
一个人牵着盼睛说:“你妈下河放排去了,晚上会回来的。”
李晨晖一听放排,来了精神:“走了多久?”
“还不到一个钟头。”那个人说,“翻山过去可能拦住他们。小河绕大湾呢。”
她想了想,毅然拿起了照相机:“盼睛,累不累?”
“不累。”
“走,去追你妈!”
说罢她打着伞,牵着盼睛就跑。一群女人放排,真是千载难逢的好镜头。说不定将来对梁厚民的麻烦还起点儿作用哩。
他们翻过一个山垭,刚好望见木排转过了山湾。他们奔下山去,她背他过了河,又爬另一个山垭。翻到山这边,木排又从前面过去了。盼睛喊叫,但没人听见。于是他们只好再翻一座山岗……
终于,他们赶在木排前头。
木排来了,艰难而缓慢地在狭窄的河道上挪动,向他们这边来了。
李晨晖不失时机地取下相机,安上了变焦镜头。当她把木排上的人拉到面前,她的心灵震颤了。那是一群什么人啊——
水在排头的男人**着上身,象猴子似地缩成一团,拚命撑着竹篙。那是他——斯秀气的梁厚民吗?怎么变得这么难看?不,那不是他。那是一个山和水拚搏的山民!
在排尾撑篙的小伙子是谁?他为什么挂着两串泪珠?
木排上睡着一个人,脸色惨白,**出来的肩头上渗着鲜血。
坐在这女人身边的姑娘穿着谁的衣服?为什么脸上一片愁惨?
…………
她不断地按着快门。一个女人大汗淋淋,头发被汗水紧贴在脸上;一个女人的肩上勒着绳子,衣服破了,绳子勒进了肉里;又一个女人仅穿着难以遮体的破汗衫,跪着双膝,用整个身子推着木排;又一个女人大半身泡在水里,蓬乱的头上插着一朵玫瑰……
她们没有喜气。一双双眼睛盯着前方,一张张嘴巴张开喘息着。
盼睛大声呼叫着他的妈。
河水在奔腾咆哮着。
女人们在吆喝。
…………
山谷里响着女人们尖尖的然而却很庄重有力的呐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