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龙椅

第四十五章 ...

斜阳映照重峦,霞光倾泻于奔龙山行宫各处,却未能为宋显扬惨如死灰的面容增添一丝暖意。

清风徐起,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散去夏日的炎热,也吹得他心微凉微颤。

他承认,愧对生他育他、予他厚望的赵太妃,愧对相知相伴多年的好友乐平郡王,愧对心心念念的饶千金……

但龙椅上的那人,非要借这点可大可小的不雅之事,将他逼至离京数千里的北海?

自古帝王多无情。

千错万错,错在他于风头最盛时藐视一切,并暗中起过觊觎之心。

红霞渐散,宋显扬黯然转身,正欲回殿阁准备撤离行宫,忽见栀子花树丛边的小道上,几名丽妆贵女相携而来。

兴许是宋显扬站在宫灯未亮的暗处,她们并未注意他,自顾叽叽喳喳闲聊。

“那位定王……不,目下该换个称呼,改唤北海郡王了!没想到他相貌堂堂,竟干出此等不要脸的事!“一人出言讥讽。

“就是,”另一人尖声揶揄,”此前,他缠着饶姐姐不放,这下一转身,勾搭上了有夫之妇!”

“怎么又把这事往我身上拢!”饶蔓如忿然道,“往后休得再提这败类!”

“姐姐别气,你是你,他是他!”

“还提!”饶蔓如怒色愈盛。

和风将对话清晰送入宋显扬耳中,字字如针,句句如刀,将他早已麻木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一行人走近后,惊觉角落里立着神色颓然的宋显扬,除饶蔓如脸上掠过惊羞之色,余人均吓得手足无措,好半晌才急忙行礼,颤声道:“见、见过郡王。”

宋显扬最不愿在此时面对饶蔓如,更无心搭理其他人,目带悲怆与不甘,抽身而退。

不料饶蔓如忽然开口,嗓音清脆:“郡王留步。”

宋显扬一愣。

她……主动唤他?印象中,生平头一回。

他蓦然回首,哑着嗓子问:“饶小娘子……请问有何指教?”

饶蔓如那身淡紫缀银花的长褙子在风中如纤纤一树辛夷花,配上她那张精致娇美的脸蛋,堪比世间罕有美景,偏生从嘴里吐出的言辞,令他如坠冰河。

“谈不上指教,若非郡王此前多番纠缠,我也不会受连累。希望郡王好自为之,莫要再败坏女子名节。”

她冷冷说完,不等他回话,淡声道:“告辞。”

她稍稍福了福身,转身离开,眼角眉梢中的嫌恶与厌倦,仿佛往宋显扬心上伤口再撒了一把盐。

他紧攥双拳,指甲在掌心上掐出数道血痕,视线有短暂模糊,是以误将树后闪掠而过的一道黑影,当成了幻觉。

正当他想四处逛逛,一名亲随急急赶来,“殿……下!太妃已到了您的宫苑!”

为何他最不愿见的人,偏偏都要跑到他眼前?

他低叹一口气,沿花丛边的小道折返而回。

沿途尽是闪避者,间或有拘谨行礼的宫人、悄然打量的内侍,宋显扬视若无睹,大步入宫苑。

庭院前,赵太妃一改平素素寡,身穿绛紫芍药纹缎服,金累丝钗梳,珠翠点缀,脂粉淡抹,精心描过的眉目已被泪水糊得一团狼藉。

“扬儿!他们诬陷你!”她碎步奔出,脚下踩到拖裙,险些跌倒。

宋显扬茫然摇头:“诬陷倒谈不上……这局设得,真够巧妙!”

“你……当真要去那鬼地方?”赵太妃挽起他的手,“好歹也得等当地府邸修葺完善吧?你至今未成婚,无新妇添食加衣,娘实在……不放心!”

“您的病若有起色,何不及早随孩儿南下?”

宋显扬细细端量母妃,暗觉她虽泪流如注,满目悲愤,气色却比先前大有好转。

今儿什么特殊日子?似未听说有女眷宴席或聚会……何以她的服饰、装扮,皆焕然一新?

赵太妃张口,似要答应,迟疑半会儿,柔声道:“娘若留在宫内,或多或少能为你打听消息……”

宋显扬大为失望:“我还需要什么打听什么消息!这道旨意,等于放逐。”

“未必,此事又非十恶不赦,终有一日平息。只是岭南周边动乱,你好好稳住,将来定可重整旗鼓。”

“重整旗鼓?只怕旗还未造出来,已遭人折断!”

“外祖父……还有娘,会尽力为你物色辅佐之良将,你切勿灰心丧气!”赵太妃悲伤渐减,改而换上劝勉口吻。

宋显扬自是不相信她寡居后宫,还能给他这不肖之子物色什么良佐。

他不忍浇灭她最后一线希望,唯有含糊应对。

当夜,母子二人对坐,赵太妃交代诸多远行注意事项,事无巨细,颠来倒去地重复。

熠熠烛光下,宋显扬凝望她俏丽面容,无数往事席卷心头。

前些年,母妃曾不止一次暗示,若当时的太子宋显琛出了什么差错,他这二皇子就能成储君,言语中透露深切期盼,督促他努力上进。

他也觉三弟过于宅心仁厚,性子温吞,更谈不上聪慧,私下有了与之较劲的心。

听闻宋显琛遇袭时,他怀疑是外祖父赵国公所为,后遭母妃矢口否认。

后来,她于除夕家宴上呕血,一病两年,亦想尽办法将他留在京城。

事与愿违,即使他步步小心,终究声威不再。

当下,听母妃絮絮叨叨,宋显扬心不在焉,连连举杯,饮尽杯中凉酒,直至亥时,方送她出殿阁。

宫苑之内,收拾行囊物质的宫人内侍进进出出,搬运箱笼等物,忙得不可开交。

宋显扬微有醉意,周身发滚,并未细看,懒得沐浴更衣,拖着微晃步伐,自行回寝殿。

扫视一圈,往日殷勤伺候的仆侍均杳无踪迹。

房中缭绕淡香,冷冷清清,仅有微弱灯火,诸物看不清轮廓。

“哼!一朝失势见人心!”

他嘴上喃喃而骂,随意解开袍裳,弃于地上,顺手拨开倾垂的纱帐,一头倒在柔软被衾上。

“嘤……”

被窝里传出嘤咛之声,惊得宋显扬差点滚落在地。

他于昏暗中一掀薄衾,却见一具温香少女娇躯,只穿着单薄的贴身雪纱小衣,胸口、肩臂、腰腹的妙曼风光,若隐若现。

她青丝流淌于枕上,迷离媚眼似笑非笑,纤长羽睫羞颤,勾魂摄魄。

饶相千金……怎么跑到他的床榻之上?

宋显扬疑心自己喝高了,又在做那种无法言说之梦。

假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躺回**,闭了双眼,他深深吸气,以摒除杂念。

忽觉一纤纤素手撩开他的中衣,触摸他火热肌肤,下一刻,光洁如玉的长腿缠向了他的腰。

这就很难忍了……

反正,是梦。

他腹下如烧,怀着满心的爱慕与恨意,抬手撕扯梦中人的薄纱衣。

在娇羞的软喃声中,他去除自身束缚,猛然一倾身,将她压在身下,边亲吻着横陈玉体,边借着半生不熟的技巧,挞伐而上。

她意乱情迷,欲迎还休,似带着渴望,难以消受。

断续的哼吟,时而化作细碎呜咽。

这销魂之声,勾得他无所保留,依照想要的姿态,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贪得无厌地索要着她。

长夜漫漫,孤灯燃尽,而床榻的摇晃、急促的气喘、绵软的吟哦……却久久未停止。

…………

两日后,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大雨伴随雷声,砸得极其凶狠,给连绵殿阁蒙上了厚厚帘幕。

宋鸣珂禁不住一哆嗦,手上轻抖,杯盏茶水溅落在她纤纤玉手上,且沾湿了她的袖口外沿。

“陛下小心!”

霍睿言抢上前,夺过茶盏,随手置于案上,双手捧起她如玉琢般的小手,边轻轻拭去茶汤,边吹了几口,关切询问:“烫着了吗?”

宋鸣珂的手不觉有多烫,心和脸蛋却火烫异常。

她悄悄一缩手,讪笑道:“无妨。”

“要不,让元医官瞧瞧?”他只顾她的小小烫灼,似未留意她满脸绯云。

“小事,不必传唤了。”她抖动右手,转头望殿外雨势如银河倾泻,莫名生出异样之感。

如像……天地之动**,局势之巨变。

“陛下!”余桐冒雨从回廊横穿庭院,赶至殿门外,内侍袍服已了大半。

“何事着急至斯?”宋鸣珂知余桐虽年轻,但自幼侍奉宋显琛,处事历来稳重,鲜少有震惊慌张之态。

“陛下……”他微微喘息,“定王!是北海郡王……他……”

宋显扬?他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了?

原本命他昨日离开奔龙山行宫,不料天气突变,浓云密布,宋鸣珂想着不急在这一时,传话下去,让他过两日再启程。

“据闻昨日,北海郡王向饶相提亲……饱受其他人冷嘲热讽,未料就在方才半柱香前,饶相应允了!”

“什么?”宋鸣珂与霍睿言同时惊问。

众所周知,宋显扬倾慕饶蔓如一年有余,然则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皆无功而返,郁郁寡欢。

宋鸣珂看在眼里,暗暗偷乐,认定宋显扬在还前世寡情薄义、团香弄玉之债。

缘何在他被揭发与陆氏私通、削亲王爵、贬谪至北海的第三日,声望如日中天的饶相,居然愿意把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这人人唾弃的郡王?

若非疯了,便是猪油蒙了心吧?

宋鸣珂与霍睿言对望一眼,均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陛下,”霍睿言踌躇道,“此事……匪夷所思。”

他转而问余桐:“余内侍,赵太妃处可有异常?饶相千金……是否乐意?”

“赵太妃为北海郡王南下之事卧病伤神,至于饶相千金……”余桐眉间忧色,“有传闻道,她前日傍晚与北海郡王交恶,回院落后早早歇息;昨儿一整日不曾离开卧房。而后有扫洒仆役说,夜间偶闻她房中传出抽泣之声……今日倒未听说有状况。”

宋鸣珂若有所思,总觉漏掉了至关重要的细节。

难道千回百转,今生今世,这对怨偶仍注定要被牢牢捆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