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告别

第36章 “你把我惯得骄纵,可为什么又没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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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给程祈送文件前, 李衡陪李常滨去参加好友儿子的婚礼。

规模不大的酒席,去的都是走动多的亲友,胜在热闹。台上的新人相敬如宾, 郎才女貌。李衡看着难免会眼热,想到少年时自以为是的梦。

他以为两人相识、相爱、相守, 白头到老, 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只要他足够坚定, 便势在必得。但此去经年,才知跟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一件多难得的事情。

他在酒桌前坐不住, 进程过半就想躲出去抽烟, 却被旁边热情的阿姨留住问年龄问工作问个人情况问择偶标准, 介绍起条件相符的女方来。

李衡赔笑听着,不在大喜日子坏了气氛。

但每听阿姨说一句,李衡就会想到许喃。笑着的许喃,哭着的许喃,得意的许喃, 委屈的许喃, 记忆里闪过的她都是十年前的样子,

因为那是他最熟悉, 最深刻的。

以前竟然会盼着长大, 现在想想,这个念头真傻。

李常滨不催他这个, 或者还没腾出空来催。李衡离家九年,跌宕坎坷, 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已经是万幸。

如今听别人操心, 李常滨当成一景,趁机也催道:“等工作稳定了,也该考虑考虑了。高中时还知道谈个恋爱,越大越没这个念头了?”

“你都知道?”李衡诧异。

李常滨倒是淡定:“你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

没想瞒,当年在一起时,他恨不得告诉全世界。

李常滨叹气:“你出去这一趟,性格变化不少,沉稳了,但思考问题难免极端。我有时候在想,当年是不是不该逼你那么紧,是不是该拦着你。”

“没什么好后悔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李衡肩上能扛住国家大义,也能守住那一隅爱,“她还在呢,不过是再追一次。”

…………

给程祈的文件是卢婧托李常滨办理的卢家二老的档案,李衡本不用亲自来送,同城闪送或者托给哪个同事,但得知程祈在电视台工作,才决定过来一趟。

确实见到了想见的人。

但不如不见。

遮天的绿树高大盎然,云彩堆叠,霞光溢满天,长街宽阔,行人了了,慢节奏的生活状态散发着悠闲的气场。

黑色的奔驰车旁,男人颈边的纽扣开两颗,松弛雅痞,单手插兜,健硕精悍的胸膛在纯白衬衣包裹下禁欲感十足。

长久的静默后,他率先开口:“程祈跟家里说,有喜欢的女生,等确定关系要带回家。说的是你吧?”

卢婧前段时间回国了一趟,李衡和她短暂地见了个面。近十年踩在生死一线,李衡成长了很多,那顿饭上,和卢婧交流不多,却不会像小时候那般棱角相对。

全程大多是卢婧在说,关心他的情况,说自己的情况,可能是为了有共同话题,聊起了这个年纪和李衡相仿的继子。

李衡适才记了这么一句。

许喃抓住被风吹得乱飞的裙摆,抬头,诧异他和程祈的关系似乎很熟。

李衡眼神锋利,他一向是个攻击性很强的人,只不过熟悉时,许喃自动忽略了这个特质而已。如今,近十年的未知经历让许喃觉得,那个极具攻击性的李衡又回来了。

岁月在他眉宇间磨砺出痕迹,眼神依旧明亮,但更厚重深沉。许喃自嘲地弯了弯唇,垂眼。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足够爱,再重逢,他们依然是他们。

他紧盯着,误会她的反应,发狠地问:“他行我不行?还是说你现在想通了,不用牺牲掉自己的感情完成父母的期待?凭什么先出场的人成了试验品?”

许喃从未这样想过。这个冠冕堂皇的帽子扣下来,她憋屈得不愿跳入自证的陷阱。

李衡等得不耐烦,像以前那般催促:“说话。”

好像还是“他们”,但又不完全是“他们”了。

许喃深深地吸一口气,把心口复杂的情绪压抑住,缓缓开口:“李衡,我当年从倾沪回来找过你,你手机关机,后来遇到你室友,他们说你离开了这个城市。”

许喃抬头,问:“你把我惯得骄纵,可为什么又没耐心了?”

她最后这句话很轻声,但李衡还是听到了。

他看着眼前粉润的唇瓣微颤,眼眶浸湿的女孩,只觉心口阵阵绞痛。他记得那条她说不想分手,却找不到他的短信,可那时的李衡,已经不能回了。

他面前是万丈深渊,不知归期。

触手可及的温柔乡于他而言,是贪恋,也是不可得。

“囡囡,我……”

许喃眼眶里蓄满清泪,带着强撑的倔强。许喃没爱过别人,想见他,但见到了又因为他当年的不辞而别记恨他。

这种矛盾挣扎的情绪让许喃一度以为自己病了,简直糟糕透顶。

她哑着嗓,克制着几近崩溃的情绪,问:“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李衡没法回答。

难道要回答她,在那个时候,自己没有选择她吗?

这样的答案,只会让她更恨自己。

“……抱歉。”

-

程祈忙完出来时,许喃一个人站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流发呆,傍晚的日光不刺眼,旖旎艳丽,许喃窈窕俏丽的身影被染上绯色,和自然风光融为一体。

“李衡走了?”

许喃听到程祈的声音,才转头。一个人冷静短短几分钟,她已经调整好状态,看着兴致不高,但方才失控的情绪已经不见。

“说是有事。”和程祈往停车场走时,许喃听见自己问道,“你和他很熟?”

“要论关系,我爸和他妈是重组家庭,他该叫我声哥。”程祈语气如常,“坐我车吧,晚上我送你回家。”

许喃怔了下,卢婧姨……许喃未曾谋面,却听楚越提过,卢婧姨再婚后,一家人移民澳洲。程祈的父母确实生活在澳洲,许喃听他提过。只是没想到有这一层联系。

见许喃顿足,程祈茫然地挑挑眉。许喃弯唇,说:“只是有些意外,没听你提过。”

“他跟他妈不亲,很少联系。我也是最近才见到他。”

这是实话。

程祈见许喃的状态,着实有些不对:“身体不舒服?”

许喃抿笑,摇头:“没。”她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些,岔开话题:“我们一会去吃什么?”

“上海菜怎么样?”

许喃没意见:“可以。”

车子上路,前半程轿厢里安静,许喃视线落在半空,发着呆,没有说话。

一向健谈的程祈,此时也少话。认识许喃这么久,他自认为了解她。许喃是个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的人,从不会互相影响。台里新节目的任务繁重,却不值得许喃忧烦至此。

等红灯时,程祈盯着正前方,指尖扣了扣方向盘,突然开口:“是他吗?”

“是谁?”许喃放空的思绪回神,落在虚空的视线聚焦,在车前人行道的匆匆人流中扫一眼,看向程祈。

程祈神色平静,探究的目光直直地落过来:“你一直在等的人。”

许喃后知后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许喃……”只叫了个名字,程祈便失声。

李衡做了四年卧底,又为了不牵连家人只身在千里之外隐姓埋名呆了五年。他在缉毒上奉献的九年青春让程祈说不出半点诋毁的话。

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哪容许他肆意评判。

他越发理解了许喃的执着,任谁年少时遇到过这样一个人,都很难轻易忘记。

但——

车子缓缓停在餐厅外,傍晚的商圈人流集中,繁华喧闹。程祈选的餐厅环境雅致,菜品精美,是近来广受好评广告语写着适合约会的餐厅。

程祈从餐厅明亮宽阔的大堂收回视线,边解安全带,边郑重其实地对副驾的人说:“我不会放弃的,许喃,给我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许喃深深地看他一眼,难以置信地问:“你认真的吗?”

“嗯哼?你一直以为我在开玩笑?”

“……”

和李衡不愉快的谈话,也算是划清了两人的界限,尘埃落定。

但……李衡在许喃这里,永远不战而胜。

程祈庄重的神色在许喃如临大敌的警惕下,渐渐散开,眼梢挂上笑意,好似刚刚那句“公平竞争”真的只是一句玩笑。

他往后一仰,放松地伸了个懒腰,说:“承认吧,你还是没有放下他。”

程祈靠在颈枕上,朝副驾歪歪头,真诚建议:“既然没放下,那就再尝试一下。不管结果如何,才能更轻松地走下去。你现在这样子,太累了,让人心疼。”

-

又一周,孟澄西进组前特意帮许喃攒了次聚会,说是叫了李衡。但许喃以工作忙为由拒了,工作确实忙,《守护北央》和《喃喃夜话》两档节目都离不开她,还有时不时冒出来的琐事,许喃已经连着三天都在加班了。

不过周五,许喃带着原灿去了趟派出所,就节目和所里的相关负责人简单开了个会。

李衡是派出所推举出来的代表发言人,自然在场。

会议满打满算两个小时,信息量巨大,原灿在团队中作为许喃的助理,负责此次会议记录,开完觉得头都要炸了。

从所里出来,原灿才想起来忘记提前叫车了。

“让李衡送你们回去。”所长贴心地安排道。

原灿停下在出租车平台叫车的操作,扭头见李衡已经拿着车钥匙过来,她下意识看向自己身边的许喃。

许喃头也没偏,恍如没听到般,注意力落在手机上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工作。

作为许喃的学妹,原灿听说过许喃和李衡学长被人津津乐道的爱情“细节”,可没见过学长本尊,就算在校史馆里见到过照片,如今也忘记了。今天来所里开会,会议开始前闲聊时,才对上号。

当时原灿明亮的闪着八卦情绪的眼睛没等眨巴几下,便注意到许喃对此事的态度十分冷淡。

因此,原灿虽有八卦,却本着敬业的态度,没有表现出来。

不能给电视台丢脸不是。

许喃没应,原灿爽快地应了:“麻烦学长了。”

李衡一点头,从许喃身边经过时,头都没偏,往车子停放的方向去。

他脸色冷峻,肩宽腿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体型精悍有力,散发着令人血脉喷张的荷尔蒙魅力。

让原灿找到些辛苦工作的精神慰藉。

她毕业后昔日的男同学不少发福的,电视台的同事坐办公室久了也难免身型走样,没了学生时代的矫健清爽,要出境的那些年轻老师形象好些,但跟警察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精神面貌比起来,还是文气了一些。不愧是他们附中的校草,真的争气!

许喃工作时,很难被外界的声音影响,这会收起手机,见原灿双手合抱,一脸花痴状,迷茫:“叫到车了吗?”

许喃适才回神,解释李衡要送她们的事。从许喃和李衡两人除工作外零私人互动的迹象来看,更像是昔日情侣重逢后不相往来的桥段,原灿后知后觉自己刚刚不过脑子答应的行为太过草率,迟疑片刻,试探地问:“会太麻烦学长吗?要不我现在打个车吧?”

说话间李衡已经坐在车里,点火往这边开了几百米,停在俩女生面前。许喃看到,神色无波无澜地,回原灿:“没事,上车吧。”

见许喃神色如常,原灿适才松了口气,心想是自己过度脑补了。

公家车前后两排,原灿自觉地开了后座的车门,见许喃矮身跟进来,往里面挪了挪,忍住没问许喃为什么不坐副驾。

车子驶离派出所,汇入主干道。轿厢里安静得过分,没有人说话。

不是车流高峰期,道路宽敞,车辆畅行无阻。

李衡几次借着左右侧的镜子观察后方的车辆,有一辆桑塔纳从派出所便跟着他们,这一路自己快,它也快,自己慢,它也减速。这个时间车辆少,对方的行径尤为可疑。

路程过半时,李衡拨通了一个电话:“去调两分钟前国京路和尺北路交汇口的道路监控,定位一辆桑塔纳,车牌号是……”

他声音沉稳,报出车牌号。

许喃视线落向驾驶座,听他语气不对劲,说:“你有事先忙,把我们就近放下。”

李衡朝车后镜看眼,说:“没事。”他本能地不想让许喃担心,但顿了下,又觉得例行询问是情理中,才道,“你从电视台到派出所那一路,有发现可疑的车或者人吗?比如跟车、尾随。”

许喃还没等说话。

一直关注着两人聊天的原灿率先惊呼:“又有人跟踪吗?这些粉丝真是太可恶了!”

李衡抓住话里的重点,问:“之前有过这种情况?”

见许喃没回答,也没反对,原灿才说:“有的。”

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气愤,加上李衡还有个身份是警察,原灿多说了几句:“不止尾随、跟车,还给许喃姐**扰信息,打骚扰电话,寄骚扰快递。”

李衡还要问什么。

许喃及时补充:“已经报警备案了,台里保安和辖区民警都会持续关注,这样的事情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这话的意思是不用李衡参与。

李衡朝后看了眼,没再说话。

电视台恢弘的建筑映入眼帘,车子缓缓停在石阶前。

目送两个女生下车,走近大厅。李衡坐在车里又等了会,没见周围有可疑的人或者车。

这时,小昆的电话打回来,汇报着自己查到的车辆信息。

“知道了,我现在回所里。”李衡眼神暗了暗,神色凝重地把手机丢开,发动车子,打方向盘掉头。

年岁已久的小破金杯被他开出赛车的架势,卷起尘土飞扬,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