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告别

第31章 “李衡,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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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自由度更高, 丰富的校园活动让大家有了更多的社交机会。兴趣相投的迅速成了朋友,看对眼心动的则大胆表白。

许喃人长得漂亮,不爱出风头, 但遇到什么问题,不惧场有聪明劲儿。开学没几周, 便有男生四处打听她的喜好献殷勤。

女生宿舍夜谈时, 许喃大方坦白自己的恋情, 消息传开, 打消了不少人的念头。

也有不死心的,托许喃室友打听两人恋情稳定吗, 分手了第一时间通知他之类的。

不知谁把消息传到李衡那, 李衡突发奇想陪许喃上了次公开课。

当时许喃都是懵的, 只是在微信上被问到现在在哪时,照实回了,没想到一分钟后当事人出现在阶梯教室门口。

许喃和室友没占到座,正坐在第一排,很是显眼。李衡站在门口朝里一看, 便发现了。他走到桌前, 敲了敲桌板:“同学,这里有人吗?”

许喃当时正被室友掐着胳膊疯了似的一个劲儿地摇, 耳畔是室友那句“好帅好帅啊”。

李衡说话时, 那室友的声音和动作停了。许喃正扶稳敞着盖的水杯,觉得这男声耳熟, 却没多想,慢半拍偏头, 撞上李衡似笑非笑的眼神。

发疯的室友已经抢先说:“没人, 帅哥, 你坐。你也是我们学院的吗?”

李衡明白群众基础的重要性,很认真地回了:“谢谢,我不是你们学校的,过来蹭课。”

“这样啊。”许喃注意到室友下一秒就要掏出手机要联系方式,急忙清嗓打断,对她解释:“那个,这是我男朋友,李衡。”

另外两个室友听见什么重要信息,纷纷探过头来,眼睛放光。

李衡陪她上完课,请一宿舍吃了饭。那之后,许喃耳边清净了。

再有不死心的打听许喃分没分手,她室友率先替她怼回去:跟这么个大帅比谈过恋爱,分手了也轻易看不上别人。

警校管得严,许喃也忙,两人比起其他校园情侣见面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又比那些异地恋的情侣幸运很多。

可能是见得不频繁,许喃能明显感受到李衡的变化,言行精神上,以及身体上。

除了第一回 在家里,后来都是去酒店。

这事确实让人上瘾,警校生体力是真的好。

北央秋天很短暂,冬天漫长,但总有一天会过完。

许喃像期待春天一样,期待着两个人的未来。

-

一切从楚培风出现在央大那天起,发生了改变。

当时是大一下学期,许喃在图书馆看书,接到楚培风的电话来到校门口。

“你跟我走。”楚培风脸色阴沉,有种让人畏惧的狠绝。

他出现得突然,让许喃一头雾水:“要去哪?”

许喃被强制推进后座,车子发动后,才听他说:“你妈晕倒了,带你回去看她。”

许喃陡然一惊,立刻郑重道:“怎么会晕倒,是之前手术的后遗症吗?”

楚培风从后视镜里朝后看一眼,那眼神仿佛许喃是罪魁祸首般。

许喃心里担心楚越,也记得楚培风对自己的敌意从不加掩饰,没再问,也未多想。

楚越在一场工作会议中晕倒,被送往医院的途中便醒了,各项检查做下来,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思虑过度,缺乏休息。

她被迫停掉了一部分工作,在家休了一天。

对于许喃为此赶回来,楚越表示诧异:“医生都说没什么事了。不过你回来得正好,妈妈有事跟你说。”

许喃看过医院的化验单,确定楚越没有骗自己。

她刚松一口气,便听楚越提到:“妈妈找专业的朋友了解过,还是想送你去国外留两年学。要去的学校和央大有合作,每年都有交换生名额,我和学校老师了解过,你的条件很合适。”

许喃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及时表态:“我不出国。”

“只是出去待两年,还回来的,人眼界要开阔,不能止步于眼前。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楚越的态度同样决绝。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替许喃做决定的一方,从不觉得此时的决定有何不妥。

反倒是对许喃此刻抵触抗拒的反应格外关注,“是不是你爸和你商量了什么?”

这和许群究有什么关系。许喃说:“我很喜欢央大的学习环境,也交到了很好的朋友,我从来没想过出国。”

楚越还要说什么,楚培风怕她又上火伤身体,喊了声:“姐,不早了,让小喃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楚越没受许喃的态度影响做出让步,摆摆手催她先回房间休息。

许喃也顾忌着楚越的身体,没非要在此刻把事情说清楚。

心里记挂着这件事,许喃回房间后,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过了会,许喃端着空杯子,下楼去接水。经过书房时,听到里面传出的楚越和楚培风的说话声。

许喃本不想偷听,但他们提到了自己。

“姐,和他离婚吧。咱家不缺那点家产,你一直拖下去对自己精神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楚越这次晕倒是因为进会议室前刚结束一通和许群究的电话。他想要许喃和他一起生活,楚越对此坚决反对,急火攻心才晕倒的。

楚越说:“等我把小喃送出国,就去办理离婚。”

许喃在门外听到这,以为楚越仍把自己当小孩,不想她面对父母婚姻的破裂才坚持把她送出国。许喃想,自己需要找机会和楚越聊聊,自己尊重她在婚姻中的一切决定。

高三那年,看着楚越和许群究在电话里一次比一次糟糕的沟通,许喃也有过努力,想让他们因为自己而让步、互相理解。

可又觉得这对楚越很不公平,被欺骗的是她,受伤害的是她,如果可以,许喃希望楚越有更好的生活。

“她要是喜欢那姓许的,就让她去。”门内声音还在继续,许喃本以为楚培风说的是别人,可听下去,才发觉不对。

“隔三差五就往北央跑,还让同学帮忙打掩护,以为你不知道呢。也就你觉得她乖巧单纯,其实人家心里拎得清着呢,估计早盘算着跟他爸生活了。总归不是亲生的,养不熟。”

是说她吗?

比起震惊楚越早知道她为了去北央撒的谎,许喃把注意力都放在最后那句——

她不是亲生的?

怎么可能。

“培风!——”楚越因为弟弟的口不择言呵斥出声。

也是这个时候,书房门口传来一声沉闷的什么东西摔到地毯上的声音。

楚越皱眉:“你没关门?”

楚培风也没料到会有人在外面:“一着急忘了。”

许喃手里的水杯掉在脚边,没碎,她往后跌了几步,扭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玻璃杯顺着楼梯咕噜噜滚下去,到第四级台阶时,还是跌出了裂纹。

越往下滚,碎得越彻底。

许喃回到房间,缩在被子里,竭力将刚刚听到的内容忘掉。

可这个念头越强烈,记得就越清晰。

她刚刚应该冲上去质问的,自己怎么可能不是许群究和楚越亲生的。她拥有他们百分百的爱,比很多同龄人都要幸福。

可楚培风面对的是楚越,是她妈妈。

楚越没有反驳,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也是。楚培风那么担心自己的姐姐,半点苦都不想她吃,又怎么舍得为难自己的外甥女让姐姐担心呢。

原本许喃也以为楚培风是因为讨厌许群究,因此恨屋及乌,看不惯许喃。

谁知真相更残酷。

卧室门被从外面敲响,许喃没有回应。

几声后,楚越推开门,进来。不似在客厅急言令色要送许喃出国的决绝,也不像在书房里为婚姻和女儿忧心的疲惫,她走到床边,坐下。

许喃生怕她跟自己说什么,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

楚越坐得远远的,没有给她压力,却问道:“囡囡都听到了是吗?”

-

李衡得知许喃家里出事时,人在她的学校。

警校这周末有体能考核,没有休息时间,周五傍晚给学生安排了两小时自由活动时间。

李衡换成私服,第一时间去央大找许喃。高强度的训练模式让少年人挺拔宽阔的身型越发强壮硬朗,随便往那一站,英姿勃发的气质尤为突出。

央大有规定,非本校人员入校需要登记,但执勤的保安人员对进出的学生也不是每个都查证件。

李衡来的次数多了,对此驾轻就熟,混在人流中进去没被盘问。

他边往图书馆的方向走,边给许喃打电话。

许喃没接,隔了几秒才给他打回来。

得知他在央大,许喃说:“我……我没在学校。我回顷沪了。”

她一次性说的话多了,哭哑的嗓音藏不住。李衡刚听她接电话时“喂”的那一声,以为是怕打扰周围人学习压着音量,这会听出不对劲,当即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你刚哭过?”

被李衡过问,许喃竭力平复的委屈再次涌出来:“我没事。等我回学校跟你说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李衡听她说话声心狠狠地揪着,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

许喃却犹豫:“……我也不确定,应该再过一两天。”

李衡卡着时间回了警校,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跨进校门的前一秒,扭头,拦车去了机场。

许喃翌日一早才得知李衡来了顷沪,她在住家阿姨的敲门声中醒来,清嗓应了声,听见对方说:“小喃,你同学来家里找你了。”

许喃半梦半醒地坐在**,闻言,以为来的是鹿央。她简单洗漱,下楼,谁料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和楚越说话的李衡。

他把棉夹克脱了,只穿件黑色的卫衣,头发又剃短了,肩背宽阔笔直。

不知聊了什么,楚越露着得体亲和的笑容,李衡神情放松。

攀谈的两人注意到许喃,许喃视线从李衡身上移开,对楚越喊了声:“妈,你今天没去公司?”

因为昨晚的事对母女俩影响都不小,楚越自己还没调整好情绪,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许喃躲闪心虚的目光。

“要走的。在门口碰见李衡,说了会话。”楚越看看时间,说,“也该走了。小衡,你留在家里吃早饭,一会儿让小喃陪你在附近逛逛。”

许喃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自然,说:“妈,我送你出去。”

楚越的反应不见端倪,似乎没深想李衡来这的原因。

许喃送她上车,适才松口气。昨晚的聊天异常的顺利,楚越心平气和地和她说了自己因为小产不能生育的事情,说了自己在福利院见到她时有多喜欢,说了这些年看到她越来越优秀的欣慰与自豪。

许喃从不怀疑楚越对自己的感情,可也知道,很多东西变了,她不得已又必须做出改变。

住家阿姨在客厅布置早餐,许喃趁她进厨房才问李衡:“你怎么来了?”

“抬头,我看看眼。”李衡没上手捏她下巴,也没装看不见。

昨天更严重,晚上用鸡蛋滚过已经消了很多,许喃没避着,仰头让他看:“可能是昨晚睡前喝太多水了,有点肿。”

李衡没听她的胡扯,不知道得哭多狠才能把眼哭肿。

那边阿姨备好了早餐喊两个小孩过去吃,等在餐桌坐下,他回答了许喃最初的问题:“本来没想进来,在门口被你妈看到了。我没跟她见过面,没想到她能认出我。”

“之前她送我去你家时,看到过你和李叔的照片。”许喃把话题岔开,故作轻松道,“阿姨做的葱油拌面挺好吃的,就是早晨吃有点油,你喝点鸭血汤暖一下胃再吃。这个生煎也好吃,咸口的,皮薄,底部脆,里面有汁,你吃的时候小心点,别溅到衣服上了。你尝尝看吃得惯吗?”

瞧着许喃操心的模样,李衡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顷沪。”

是了。

许喃转来顷沪读高中的一年半里,李衡空闲了就会过来。许喃的心态从最初想见他,慢慢变成见面了要带他去吃什么。

那段时间每一次见面紧迫却可贵,甜滋滋的冒着蜜。

想起来本该是开心的,但许喃想到在李衡书桌上看到的那一沓车票,除了甜,还品出了苦。

她垂着眼,藏着眸底不安难舍的情绪,商量道:“你不着急回北央的话,再陪我去坐次摩天轮吧。”

三月初,倒春寒还没结束,气候湿冷。

赶上周末,来游乐场的人不少。两人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进了轿厢,没一会,摩天轮缓缓转动,城市逐渐变得渺小。

李衡收回视线,说起来:“马上到你生日了,今年想怎么过?我到时请两假,我们出去过。”

许喃从早饭吃到一半便没什么话,这时终于说出心里话:“李衡,我们分手吧。”

周遭空气凝固住了,落针可闻。

李衡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神情,知道不是开玩笑,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许喃不敢看他,偏头看窗外,声音冷淡疏远:“之前我借住在你家,不得不忍受你的暴躁脾气。我在学校被孤立,只有站着你身边,别人才不敢欺负我。后来和你接吻、在一起、做更亲密的事,则是因为我对爱情好奇,有新鲜感。可是李衡,我现在不好奇,也不需要沾你的光,就能好好生活,还会有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也没必要和你往来。”

许喃一口气说完,才敢正回脸,紧接着她被李衡的眼神狠狠地刺痛。

李衡以为自己脾气较以前收敛很多,因为许喃太乖了,多说一句重话自己都得检讨她会不会当真。但此刻,李衡又变成了初见时带刺的模样,脸色阴沉,冷硬道:“我看着像傻子吗?”

许喃没有说话,她怕再开口,自己就忍不住了。

李衡却步步紧逼,上前将人推倒在座椅靠背上,虎口卡在她颈前,不管她身体的反应是抗拒还是接纳,密集而热烈的吻落下。

许喃仰着头,微微张嘴,身体敏感又隐秘的反应让她夹了夹腿。

李衡抵着她的头,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嗓音低哑:“这不是有感觉吗?你继续骗我啊。”

是继续骗他,继续沾他的光,对他感兴趣,离不开他。

也可以是继续骗他说过去的感情都是骗他。

不需要回答,许喃的反应说明一切。李衡的吻重新落下,强势的、霸道的。

等他意识到许喃泪流满面,不回应,也不反抗,才如梦初醒地停下动作。

他后退一步。

许喃眼神呆滞,身体失去依靠贴着座椅滑下去。

“你要我怎么办?”许喃抱着膝盖哭了很久,身处高空,让她没什么安全感。

许久后,她才说:“李衡,我是许家从福利院抱来的孩子。我妈妈因为小产失去了一个孩子,之后一直不能生育。他们在福利院找到了我,给了我最好的亲情和最好的成长环境。他们一直将我看作是那个失去的亲女儿,将流产日设为我的生日,试图给我足够充盈的爱,来抵消这个日期所代表的苦痛。但只要我有丁点反抗、忤逆、偏离了他们对完美孩子的设想,这个日期变成了束缚我、甚至逼死我的枷锁。那天一直是我的生日啊,他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忽视,逃避,假装忘记。”

“你还记得辛霓吗?如果不是许群究和楚越,我过得就是她那样的人生,也可能更糟。我感谢他们给我的一切,我必须感激,并且用一生来报恩。现在我妈要我出国,只是出国而已。李衡,我没有办法不听她的建议,他们让我出国我就得出国。”

李衡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指擦拭过她眼下,缓声说:“只是出国而已,不用分手。”

“可是以后呢?李衡,我不敢想以后。我不是我,永远不能是我。我是楚越和许群究的孩子,是不可以有任何独立想法的孩子。”

李衡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想,任何难关都不是问题。

在曾经承载了两人美好记忆的摩天轮上,他们正经历着一次告别。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二十岁,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年纪,也是一个力不从心的年纪。

面前的女孩哭得悲痛,他能做的,只是把人拥住,轻拍着哄道:“好了,不哭了。我送你回家。”

自始至终,说不出那句“我答应你”。

城市暮色四合,像极了许喃转学来顷沪的日子。

很多时候,许喃在想,如果她和李衡的故事停在那个寒假,是不是不会那么难忘。

一切撕心裂肺的真相还未显露,心灵相惜的甜蜜从未发生,他们没有开始,便不会结束。

多年后,再重逢,仍是记忆中最纯净善良的模样。

-

李衡把许喃平安送到家,目送她身影消失,内心汹涌的情绪终于崩溃,他挥臂,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坚硬粗糙的墙壁上,鲜血淋漓。

暴躁、叫嚣、狂怒。李衡不可能对着许喃发泄。

他没有在这座城市多留半刻,许喃的态度决绝,是深思熟虑后的,他甘愿为许喃赌上生死性命,却不能逼她。

航班落地北央时,天还没亮。两座城市,气候环境,甚至民众的生活节奏都是不同的。

高中有一半的时间,他无数次地往返,对这段路程过分熟悉。

但他这次站在出站口,看着身旁的旅人行色匆匆,或疲惫或喜悦,唯独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能做什么。

直到李常滨的电话打进来,饱含怒气的痛斥声将李衡拽回来:“辅导员说,你逃了考核?!李衡你到底在想什么,警校是你胡闹的地方吗!”

警校纪律如铁,李衡逃训练的行径恶劣,引起校方高度重视。

记过处分,体力惩罚。李衡毫无怨言,这是他应得的代价。老师和同学为了他的前途可惜,只是不曾想,当晚,学校给他安排了一次特殊的补考。

没有题目,没有时间,有个英勇精悍的领导给了他一张照片和一张麻将牌。

李衡通过牌上logo,找到了一家麻将馆,在麻将馆里待了两天一夜,见到了照片中只拍到侧脸的男人。

本能的警觉,让李衡猜测,考核才刚开始。

借着打牌熟络,李衡尽可能地从对方嘴里套信息。他精神处于麻痹状态,李常滨的训斥铿锵有力地回**在耳边,加之又在麻将牌没日没夜的盯守,整个人颓废、瘦削、压抑,却异常专注。

两天后,李衡截断本该传给侧脸男的消息,李代桃僵成了接头人。

从公园垃圾桶里找到那个藏着五公斤白面的黑色手提袋时,他知道这次特殊的考核结束了。

但交给他麻将牌的那个领导告诉他,这次考核让他争取到了消除处分的机会,前提是他以卧底身份潜入禁毒一线,帮国家打击一支猖獗的贩毒团伙。

李衡终于记起,这个领导叫韩政标,是缉毒大队的队长。有年李衡去所里给李常滨送年夜饭时,打过照面。

黄昏笼罩城市,暗夜将临。

李衡搭飞机去了广州,然后以新的身份,坐上了前往丰南的列车。

——上卷·完。

第32章 她觉得自己终于收获了,面对他的决心,用这段无比漫长又沉重的岁月。

32

许喃到加州的第一年, 在外人看来,适应得很好。这里气候宜人,定居了不少亚裔。

她却一直没交到知心的朋友。作业多是需要小组合作的, 许喃积极且有效地和大家沟通、配合,相处得不错, 但整个人很淡, 游离在社交圈子之外。

楚迟宴早来美国半年, 在旧金山学金融, 开车一小时就能见面。

“放着好好的央大不读,你怎么突然来留学了?”楚迟宴到美国后迷上了健身, 手臂和胸膛肌肉线条宽了一圈, 少了高中时的清爽劲儿。

许喃自然没提真实的原因, 只说:“交换而已,过两年还回去。”

楚迟宴古怪地打量她,狐疑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许喃眼神变了,气质变了。

楚迟宴不会安慰人, 憋半天, 才说一句:“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换了学习环境不适应是正常的。”

许喃确实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 两年的交换生课程, 她计划在一年内完成。至于节省出的那一年做点什么,她没想好。但她认为, 那将是属于她自己的自由时光。

但真的是吗?

许喃在一个风和丽日的午后,走在从餐厅到图书馆的路上, 产生了怀疑。

她的一切都是楚越给的, 学习、生活习惯, 处理问题的能力,解决麻烦的底气。

那这省出来的一年,并不能归功于自己。

她有什么资格霸占呢。

-

漂泊大洋彼岸,适应能力再强的人,同样缺少归属感,在这个时候家人便显得尤为重要。楚迟宴隔段时间就来许喃面前晃悠,美其名曰照顾她。

那天他来公寓找许喃,敲门没人应,电话联系不上,最终找房东太太开锁,进门看到满地狼藉,许喃抱着一瓶酒睡倒在地板上。

楚迟宴晃了她半天,就差叫救护车,许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他还一愣:“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姐姐,我还以为你喝死了。”楚迟宴目光在不大的房间逡巡,蹙眉,“安眠药和酒混着吃,你是不要命了吗。”

“忘记自己吃药了。”许喃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揉太阳穴,这会她晕得要命,胸口恶心,拿起手机看眼时间,心想这夜怎么这么漫长。

楚迟宴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枚,出来留学也没锻炼出多少生活技能,并没有帮许喃收拾房间的想法。

“你这品味还真不差,都是好酒。”他把许喃囤酒看了遍,啧啧称奇,绕回她跟前,面对面坐下,问:“我能问问你这是为什么吗?”

许喃还没答。

“卧槽!不会是因为失恋吧。”楚迟宴一拍大腿,吓得许喃刚合住的眼皮颤了颤,“我之前都忘记问你,你出国了李衡怎么办?看你这架势,是分手了,他甩的你?你在央大念到一半没个征兆突然出国,不会那时候就分了吧。”

楚迟宴一口一个“分了”刺得许喃心口疼。

“艹,我之前还觉得他对你不错,很有责任感,呸,我就他妈眼瞎。”

“确实。”许喃凉凉地接道。

“……”

可能是精神压力过于大,加上到陌生国家有点水土不服,许喃那段时间智齿发炎了。

吃了几次消炎药,等炎症缓解后,去医院把智齿拔了。

拔完牙后暂时没办法进食,许喃回家后坐在沙发上打盹睡着。

楚迟宴自打得知许喃精神压力大,有什么社交活动便喜欢叫上她。

这周末定好了自驾的行程,他按约定时间来接许喃出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

之前醉酒的事让楚迟宴啰嗦了好一阵,许喃为求清净留了把钥匙在他那。

楚迟宴用这把钥匙进门,看到了歪躺在沙发上昏睡,嘴角流血的许喃。

那血黑红色的,像极了影视剧里身中剧毒吐的血。

楚迟宴吓了一跳,以为她想不开吃了什么毒药自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叫完救护车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地晃许喃。

“你醒醒啊,艹,你别吓我。”

楚迟宴不敢给国内的姑姑打电话,漂洋过海的,谁都赶不过来,只能干担心。

就在楚迟宴大骂李衡,扬言如果许喃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回国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偿命。

许喃动了,她皱了皱眉,口腔内的不适感让她没有立马说话。

楚迟宴:“你醒得真是时候,是怕我买凶杀李衡吗?”

她扶着抱枕慢慢坐起来,盯着楚迟宴一脸不解:“关他什么事,还有你哭什么?”

“谁哭了!”楚迟宴用手背一抹眼,“我他妈以为你死了,都叫救护车了。”

许喃一说话扯得嘴角有些痛,含糊不清:“我刚拔了颗牙……”

救护车姗姗来迟,楚迟宴跟对方解释了原因,半点自驾的兴致都没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许喃用微波炉蒸了碗鸡蛋羹,自己硬要了半碗,味道一般,有点老了。

许喃吃东西的速度慢,垂着眼却专注,冷不丁开口,扯回了救护车来之前的话题:“你别胡乱脑补。我不会寻死的,我必须得好好活着。”

许喃家什么东西都是单样的,一个盘一个碗一双筷子一把勺,楚迟宴仿佛刚学会使用筷子一般不灵活地夹着瓷盘里又软又滑还容易碎的鸡蛋羹。

闻言,他抬头,正看到许喃眼底虽然黯淡却笃定的光。

他以为,许喃很快就能放下。

可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半年过去了。

眨眼到了中国的春节。国外学校没有假期,许喃没有回国,那几天都泡在图书馆赶课题。

对这个专业说不上热爱,但从小养成的学习习惯让她事事做到最好。

楚迟宴除夕那晚来找她,见许喃正跟一个中国男孩吃饭。

男生叫程祈,北央人,父母定居澳洲。他本人比较自由,比许喃高两届,英语纯正,说中文也很流利。

一顿简陋的年夜饭,楚迟宴很有眼力劲地给两人留出互动的时间,等程祈离开后,才肆无忌惮地起哄,

许喃语气平静地澄清:“不可能的事,别瞎咋呼。”

那神情,没有丝毫女孩的娇羞与对一段美好爱情的期待,她太封闭了,对什么都冷漠。

楚迟宴看了她一会,突然盯着某个方向喊:“李衡。”

许喃下意识抬头,视野内空****,意识到被戏耍,她瞪了楚迟宴一眼,有些无语。

楚迟宴:“姐,忘了吧。好的恋爱,是不论在一起还是分开,都能让人以积极的精神面貌迎接生活,而他给你留下的只有伤害,不值得你一直牵挂。”

“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

她会忘记很多事,但最想忘记的人也是最不舍得忘记的人。

李衡之于许喃,像时不时便发一次炎的智齿,许喃明知不该却偏偏忍不住去触碰,贪婪地从疼痛中汲取活下去的养分。

但智齿能拔掉,他不行。

等到了春天,楚迟宴便没机会烦许喃了。

因为她离开了加州,和程祈一起。

楚迟宴没等开心,便知道程祈带女主去了非洲,以及战地。

他妈又是个骗子,许喃这吸引渣男体质真是操了。

不过许喃很开心。

她最初确实只是跟程祈,准确地说是好几个朋友,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

她完成了学业,可以提前回国,但临出发前犹豫了,碰巧听程祈说要来非洲。

非洲是人类的发源地,这是一次寻根之旅。

许喃在那呆了一周,肯尼亚的死火山、安博塞利的象群、博戈里亚的火烈鸟、桑布鲁的戈壁沙漠和长颈鹿,

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动物会停止繁衍,选择迁徙。野生的狮子近在眼前,难以计数的羚羊、斑马奔跑时地面的震动,百万角马横渡马拉河,一场场抢夺领地与资源的厮杀随时随地上演。

许喃震撼于这个壮美的世界自然奇观。

同行人中有个战地记者——叫张征,中途接到采访任务,要前去战地。

许喃当时大脑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对未知的事物有无限的好奇,脑内各种思绪转瞬即逝,她隐约觉得触碰到了困惑的答案,却又一次次地抓不住。

张征临出发前,许喃冲动问:“我可以一起吗?”

张征也是北央人,丰富的人生经历让他性格豁达,却不失沉稳,年纪比许喃年长六岁,但相处沟通毫无代沟。

程祈得知后,第一反应是担心和劝说,战争的残酷,每天都有无数的无辜生命受伤、消失。他把人带来非洲是可控的行程,可深入战地,危险是不可预料的。但又觉得这像是许喃会做出来的事,看着温顺乖巧被框架约束着长大的女孩,实则有魄力和胆量,勇敢而不自知。

见许喃已经认真尽心地和张征沟通起注意事项和工作内容,程祈自觉没立场说什么,只道:“去吧,人总要彻底迷失一次,才能找回真实的自我。”

自我?

她也有吗?

这一去就是一年,撒扎热瓦、叙会亚、黎巴真、刚实。

许喃其实不会想起李衡,她想的更多的是当下的苦难,是英雄的伟岸,是自己的渺小。

那天,许喃到了一处刚经历过战乱的小城。她听不懂当地人的语言,却明白他们真诚的笑容和单纯的眼神。她正准备端起相机给追逐玩闹的孩童拍张照片,战争又开始了。

时不时便有爆破和枪击声传来,入眼的环境灰扑扑的,散发着让人悲伤的破败感。但高处的天空是蓝色的,太阳很好,阳光猛烈炙热,是希望也是煎熬。

大人抱着小孩,男人拉着女人,他们自小生于战乱国家,眼神里是司空见惯的沉静。

许喃快速和张征会和,第一时间记录现状,组织群众撤退到安全地带。

但遇难者中,有个孩童的身上被绑了炸弹,毫无征兆地,爆破。许喃和张征在附近首当其冲,被送去了资源紧张的战地医院。

医院里,许喃胳膊被三角巾固定,却不忘本职,拍摄了几个画面,最终将镜头对准了许喃,问:“后悔跟来吗?”

“不。只是惭愧自己能做的太少了。”许喃黑了瘦了,因为这里条件艰苦,水资源匮乏,许喃在来这的第二天便剪掉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变的是眼神,笃定而执着。

“等离开这,你想做点什么?”张征知道眼前的女孩不需要望梅止渴,但“以后”这个词太美好,可以带来鼓舞的力量。

许喃这时想到李衡,在亲历过战乱、目睹过生死、体会过遗憾和无力后,想到他。

她笑着,确实有被这个小小的计划鼓舞到:“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爱的人。”

“打算做什么?”张征的目光从镜头里移开,看见阳光将女孩发梢照成金黄。

许喃望着远处,眼神散着清透的光,从容而安静,那是祖国和故乡的方向。“不做什么。就是见一面。”

爆破发生的那瞬,张征把许喃扑倒在地,那刻她眼前空白,耳畔寂静,短促的时间被无限放大,她看到了李衡。

她觉得自己终于收获了,面对他的决心,用这段无比漫长又沉重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