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在呢。
18
新的一周, 军训的余热还在,月考成绩强行将大部分同学拽回学习氛围中。
尤其是二班的同学。
李衡的成绩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前是对校霸的忌惮甚至恐惧, 如今变成对学霸,哦不, 学神的敬畏。许喃明显感觉到, 班上同学看李衡的眼神都变了, 每逢课间, 都有学生来找李衡说话,课上老师讲到什么难题偏题, 大家习惯看一看顺利解出来的李衡。
外人看来, 李衡还是老样子, 能睡觉的课睡觉,不能睡觉的课随便听听。
可能是受到班上气氛的影响,也可能是更深入的了解,许喃觉得自己对李衡的感情更明确了。
中午饭后,许喃和孟澄西去后门的奶茶店买喝的。
店员小妹指着店里的广告牌说填一下问卷调查, 可以抽减免红包。许喃顺手扫了, 填到一半,注意到孟澄西捧着手机傻笑。许喃疑惑:“怎么了?”
孟澄西笑容甜蜜, 把手机往胸口一捂, 回道:“在跟陈简存聊天。”
许喃观察着孟澄西生动鲜活的神情,会因担心说错话小心翼翼地修改措辞, 也会因为对方回复莫名的开心,本就明媚开朗的人, 眼底的光更亮。
喜欢一个人, 简直比全糖奶茶还要甜。
相较喜欢一个人便主动找对方聊天的孟澄西, 许喃的喜欢带着几分酸涩,她做的最频繁的事,便是偷偷,偷偷观察李衡的生活习惯,不停地看对方的朋友圈。
李衡朋友圈内容简单,随手分享的一些运动资讯和音乐一类,鲜少有原创内容。
一路看下来,也能了解他的部分喜好。
但总归是片面的。
“我昨晚梦见和简存哥……”孟澄西凑近许喃,压着嗓音说话,“马上就要亲上了,结果我醒了。我当时的心情,真的是气死了。怎么突然就醒了呢!”
许喃回神,听清她说的事情后,两颊染上红晕,比孟澄西这个当事人还要窘迫。她咬着吸管,轻声说:“大概是……涉及到知识盲区了。”
孟澄西一怔,很快笑起来:“好啊,你嘲笑我!”
她说着挽住许喃的手臂,两人牛皮糖似的黏在一起,拖着嗓音意味深长问:“囡囡有经验啊,跟我分享一下。”
她怎么可能有。
许喃被孟澄西闹得应付不迭。
等回到教学楼,许喃两颊的红晕还没散去。
二班教室外,放眼看去多了些不是本班的学生,大都是女生。或直白或隐晦地朝教室里打量。
“八成是看李衡的。”孟澄西见怪不怪,说起:“自打月考成绩公布后,有不少女生来我这打听李衡的喜好。”
“打听这个做什么?”
孟澄西眨眼:“投其所好呗。”
在感情方面,许喃不比孟澄西擅长。她不解:“李衡喜欢这样吗?”
“唔……摸清喜好才能有共同话题,肯花心思肯用真心,大多数人应该都不会讨厌。不过李衡说不准,他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一向都懒得搭理,尤其是女生。别看他随性不羁,但教养和骨子里的责任感让他绝不会跟女生乱搞暧昧。估计这些女生心思都要打水漂了。”
许喃以为自己比绝大数人了解李衡,但近来发生的几件事证明她是错的。
自己不过是比其他人更方便接近他,这种方便,并不是李衡主观的意愿。
她舔舔嘴角,夹带私货地问道:“那李衡过去有喜欢的女生吗?”
孟澄西想到什么好玩的,笑道:“我听简存哥说,李衡小时候带亲戚家的妹妹去河边玩,结果没看住把人小姑娘脑门上磕了个口子,被李叔训了好久。他为此PTSD了吧,别说喜欢的女生了,在你之前,身边连玩得好的异性都没有。”
略一顿,她补充:“哦对,他最讨厌那种娇气的女生。”
“……”比起向孟澄西解释那个被磕到脑门的亲戚家妹妹就是自己,许喃重点听到最后一句。
娇气的女生……李衡说过她多少次娇气,私底下,一定觉得她麻烦死了吧。
以后不能这样了。
说话间,回到教室。许喃坐在座位上,一抬头便能看到站在走廊往教室里望的面孔,再次想到孟澄西口中的“投其所好”。
李衡喜欢什么?送生日礼物时思考过,不过当时又想其他人都按照他的喜好送,自己便想送点有意义的。
怎么样才能了解他的喜好呢。
许喃思考问题时总喜欢做些没意义的事情,随手点开手机,心不在焉地翻着。几秒后,点开了填到一半被搁置的奶茶店问卷。
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淘宝店铺业务广泛,许喃很快选好了目标店铺。
晚自习时,她将这份独家定制的调查问卷的链接转发给李衡。
李衡正在玩手机,收到后抬眸看眼前桌人,才点开。
——关于学生对校广播站的期望调查问卷。
略过开头的大段客套问候,后面附了一些问题。
有关学生的基本情况,如个人性别,身份,喜欢的歌手,爱吃的食物,等等。
“这是什么?”李衡低声问。
许喃后背靠到李衡的桌子前沿,低头用手机回复:“广播站的活动,你有空帮忙填一下。谢谢!”
隔了会,又一条:“匿名的。”
李衡大概翻了翻问卷的问题,还真不少,内容涵盖甚广,想不出广播站要搞什么大动作,却还是应了。
“行。”
本以为李衡很快就能填好,但一天过去了,许喃还没收到反馈。
为不暴露这是针对他一个人的问卷,许喃强忍着不去催他。
这天下晚自习,两人到家后坐在餐厅面对面吃馄饨。
李衡用指尖扣扣桌子,提醒:“心里有事?”
“唉,最近总接到同学的意见,说广播站每天的内容不够有趣……”许喃惆怅地叹气,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广播站需要多了解学生的喜好,才能做出更受欢迎的内容。但大家对这份调查问卷并不太积极。”
说话间,她瞥眼李衡,陡然坐直,确认:“你是不是还没填?”
李衡吃馄饨的动作一顿,解释:“晚上有事耽搁,忘记了。”
许喃睁大眼瞪他,气鼓鼓地撇嘴,看上去很像在心里吐槽她。
这事是他没做好,知错。李衡手臂越过餐桌揉了揉她的发顶,好脾气地道歉:“我现在就填,认真地填。别气了,行吗?生着气吃饭对胃不好。”
许喃微微张嘴,想到李衡讨厌娇气女生这件事,觉得自己大概演过了。她及时止损,点点头,挽尊:“我没生气。那份问卷问题确实有点多,你觉得麻烦不想填也是正常,本来就是让学生自愿填写,不强迫的。”
“停,闭嘴。我现在填。等着。”李衡打断她,放下汤勺,拿起手机开始填。
“……”许喃咬咬唇,好吧,她好像是越说越显得娇气了。
经过这个小插曲,李衡不多时便将问卷填好,提交。
同一时间,在卧室准备休息的许喃收到了他提交的内容,嘴角扬出笑,心满意足地入睡。
-
翌日,许喃神清气爽醒来,摸出手机重温了遍李衡填写的问卷答案。
不一会,嗅到外面飘进来的米粥香味,她起床去洗漱。
岂料,刚打开卧室门,便被门前一个白色的购物袋绊了一下。
购物袋里面装着一挺大的盒子,纸袋中央简单印着品牌标,好像是个女装品牌。
“这是什么?”
李衡听见声,望过来:“不是要参加大提琴比赛,给你准备了条裙子,去试试看喜欢吗。”
许喃记得昨晚这个袋子在沙发旁放着,只是没好奇。这会抱着这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有些受宠若惊。
没有女孩不喜欢漂亮衣服,尤其是心上人送的漂亮衣服。
许喃迫不及待回了房间,带上门靠在门板上痴笑了会,才把盒子从袋中取出放到床尾,小心翼翼地打开。
印着品牌精美符文的包装纸上散着淡淡的青柠味,揭开圆形贴纸,整齐地叠着一条奶白色的针织长裙。
李衡在客厅坐着玩手机,听见开门声抬头,见许喃缓步出来。
百褶裙前短后长,收腰设计,垂落感极佳,修饰着女孩纤细笔直的小腿,黑色的外翻式衬衫领,搭配袖口一圈黑白相间的孔雀羽毛,没有夸张的设计却很精致,邻家清纯。
许喃散着发,黑亮蜷曲的发盖在圆润单薄的肩上,眉眼温柔,轻声问:“好看吗?”
李衡喉结慢慢滑动,开口时,嗓音有些哑:“我眼光真好。”
许喃抱着忐忑的心,走到玄关的试衣镜前,惊喜道:“没想到你还懂这个。李衡,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吗?”
李衡望着镜前的清瘦倩影,觉得冬日清晨的日光竟比盛夏还要和煦:“不懂。但觉得你穿这个会好看。喜欢吗?”
许喃弯唇:“喜欢。”
-
李衡提起比赛的事,许喃才记起这件事还没告诉楚越。
楚越很长时间没联系自己了。去学校前,许喃给她发了条消息,两节课过去,仍没得到回复。
之前被楚越过度的监督和约束,许喃虽未反抗过却有郁闷。如今楚越给她足够的自由,许喃又心怀不安。毕竟这次失联的时间太长了。
挑了个不忙的课间,她带着手机去了通往天台的楼梯间,拨通楚越的号码。
等了会,电话接通,母女俩几个简单的日常问答后,楚越突然说道:“囡囡,妈妈离婚了。”
许喃讲电话时绷着脚尖用鞋头在地上划来划去,想着她喜欢的大提琴,想着李衡送她的那条裙子微**起来的裙摆。
意识到楚越说了什么时,许喃嘴角漾开的笑僵住,大脑一片空白,为理解这句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话成功宕机。
楚越声音虚弱却平和,难掩疲惫地说了法院的判决,以后她跟着楚越生活。
许喃沉沉地呼了口气,没让眼泪滚出来。
她看着楼梯间墙壁上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想到学期初自己因为于纾彤给楚越打电话,便是在这里。
校园环境十年如一日,这处鲜少有学生来的楼梯间更是,变化甚微。
许喃嗓子堵着,半晌没出声。
“姐,你身体都这样了,还不好好休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随着听筒被捂住,有些模糊,“……我跟小喃解释。”
电话易主,男人的声音清晰:“小喃啊。”
有开关门的声音,应该是对方拿着手机离开了楚越的房间。
许喃喊了声“舅舅”,没等问楚越的身体怎么了,便听楚培风一改当着楚越面的和善语气,冰冷又不客气地沉声道:“让你妈好好休息休息吧,她不求回报照顾你十七年,已经够累了。你现在是大孩子,也要成年了,该独立了。”
“……”
“行了。就这样吧,挂了。没事不要再打扰你妈妈。”
“……”
电话被挂断。她傻站了会,想起联系许群究。是秘书接的,等了会,电话转交到许群究手上。
“囡囡,有事吗?爸爸马上要去开会。妈妈都告诉你了吧?爸爸妈妈离婚了,以后你跟着妈妈生活。”
许喃想跟许群究说,妈妈生病了,需要人照顾,想说能不能不离婚。
但到嘴边的话,随着电话那头秘书提醒他开会的声音响起,变成了一句寻常的:“没事。妈妈已经和我说了,我怕你难过,所以打电话和你说说话。”
许喃是懂事的。楚越把她教得很好,这让许群究有些失言。
许喃抿着笑,语气如常道:“爸爸你去忙吧,我要上课了。”
说完,没等许群究应,许喃率先挂断了电话。
她害怕自己被丢下,但主动离开的感觉会好些。
哪怕自己早已心如刀绞,泪流满面,但只要不回头,便看不见身后人的眼泪或者冷漠。
许喃身体失去支撑,缓缓下滑,蹲在地上抱住膝盖。
有脚步声从楼上响起。学校为保障学生安全,天台门常年锁着,不常有人上去。她正疑惑时,认出映入眼帘的这双黑色球鞋。
李衡也有这么一双。
视线顺着男生瞩目的大长腿移上去,果真看到李衡那张冷峻桀骜的脸。
他眼底暗涌着担忧,把许喃从地上拽起来,垂眸扫过被她咬出牙印的手背,单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指腹拭掉她眼底的热泪。
离得近了,许喃嗅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在楼梯间干燥的空气中,有些突兀。
许喃鼻头一酸,往前一步,扑进他怀里,把压抑克制的啜泣声藏进他肩膀上。
“哭什么?”
拐角的窗户开着,窗台上是卫生死角积着层薄薄的灰尘,吹进来的风混着初冬的寒意。
许喃被李衡拥在怀里,试图找到支撑。
“我爸妈离婚了。”许喃仰头,眼神哀伤脆弱,闪着泪光,嘴角艰难地抿着浅浅的笑,声音平静中带着颤抖,“李衡,我没有家了。”
李衡拍她肩膀的手腕一滞,两秒后,抚上她脑后的发,轻声说:“哭吧,我在呢。”
少女的身体柔软,哭泣时更甚,让人不敢用力触碰。
李衡想到许喃拉大提琴时的样子。
他没见过她正式演出,只陪她在家练过琴。他常常会拖把椅子在旁边,反坐在椅子上,手支着下巴,看着女孩瘦削的下巴和单薄的背脊,身上穿着素净简单的衣裙,长发柔软地垂散在肩膀上。
美好得像是易碎的玻璃瓷器,优雅得如同高傲漂亮的白天鹅。
不该是此时这样的。
许喃很少哭,她从小生活安逸,需求很容易被满足,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值得哭。
今天是个例外,眼泪泄洪般涌出来,似乎哭得越凶,痛苦便能少一分。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把她从深海中拽出,少年肩头的校服湿了一块,许喃注意到,抱歉地往后退了步。
“把你衣服弄湿了。”
“不重要。”李衡把外套拉锁往下拉一些,领口往外扯,盖住那片狼藉。他简单擦了擦她的脸,说,“去洗把脸。不想上课的话,我带你回家。”
回哪个家?
许喃不常去顷沪的姥姥家,甚至不清楚具体的地址。北央的家里没人,许群究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至于她这学期一直住的地方,那时李衡家啊。她再喜欢,也不是自己的家。
许喃摇头,说:“不用,先上课吧。”
“你说了算。”李衡低声,小心翼翼地答。
-
杨奇川作为课代表,去办公室取来测验试卷,进教室前,碰见许喃从卫生间出来。
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晚,他正要打招呼,眼看她身后几步外跟着一个男生。李衡单手插兜,不紧不慢,还是那副嚣张的长相,但望着许喃的眼神里罕见的窥见与他气质相悖的、细腻的柔情和沉痛的悲伤。
杨奇川怔了下,一个大胆却缺乏实证的想法在脑内冒芽,放弃打招呼,急匆匆回了教室。
杨奇川在讲台上传达了老师的安排,时不时朝许喃的方向看,坐回座位后,又忍不住扭头,多瞧了许喃一眼。
许喃眼眶红红的,精神不佳,注意力落在测验卷上,对此并没有察觉。
孟澄西注意到,不悦地提醒:“瞎看什么?你暗恋许喃啊?”
杨奇川张嘴,没等答,收到李衡飞过来的眼刀。
李衡正拿着许喃的水杯接了饮用水回来,拧瓶盖时悠悠地望过来,眼色深沉难猜,不太高兴。
杨奇川猛得精神,立马转回头:“不敢不敢。”
第19章 少年人的爱,没有瞻前顾后,不会权衡利弊,直白又热烈。
19
比赛是在周末, 李衡陪许喃去的。天气不太好,冷风呼啸。李衡原本要打车,许喃却说想坐摩托。
牛奶白的呢外套裹着少女清瘦柔软的身体, 背着红色的大提琴盒,背脊笔直, 脖颈修长。
她坐在机车后座, 驾轻就熟地环抱着李衡劲瘦的窄腰, 白皙修长的两手自然地插在李衡的外套口袋里。
初冬的衣服穿得厚, 许喃隔着几层衣料,想要摸他的腹肌有些艰难。
她侧着脸贴在他后背上, 仿佛这样能听到他心跳一般, 踏实安静:“李衡, 你是我的舒适区。”
李衡回头追问:“你说什么?”
许喃不答了。
李衡不在意,只问:“紧张吗?”
“不紧张。”
那通电话后的周末,许喃联系楚越想去找她,被拒绝了。
许喃能做的除了上下学,便是练琴, 无休止地练琴。只有沉浸在熟悉的世界中, 才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所以比赛的曲目准备得非常熟练,根本不紧张。
北央音乐厅坐落在江边, 空旷而宁静。大部分参赛选手都是家长陪着来的, 顶着父母殷切而重视的目光,个个脸上洋溢着自信幸福的神情。
李衡送许喃去后台准备, 自然注意到她眼神中对这温馨场景的躲闪,以及微不可察的失落。
休息室是共用的, 陆续有选手进来。李衡冷峻帅气, 留在这里很吸晴。许喃本就心情郁闷, 看到不断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觉不舒服。
她把人往外推:“你去观众席吧,在那看得清楚。”
“一会儿。”李衡挡着她身前,背对那些目光,全神贯注地看她。
许喃的状态看上去糟糕,他不放心留她一个人。“等我想好说点什么哄哄你。”
许喃听他这直白的话,微怔,片刻后,违心道:“我没有不开心。
李衡扯扯嘴角,戳穿她:“我又不瞎。
“好吧,只有一点。”
她这一路都在安慰自己,只是个比赛,就算让她自己来,也能完美地完成,拿到很好的名次。
可到这里,才知道,她做不到冷静。
她在乎的不是父母不能陪她这一次比赛,而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以后大概会经常发生。
对于李衡能看出来,她并不意外。
“父母在我生活中,没有很强的存在感,他们甚至不欢迎我的出生。你很幸运,过去十七年拥有父母的无私的爱与陪伴。”李衡的声音缓缓响起。
许喃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这种自揭伤疤式的安慰过于残忍。
她轻声制止:“你不要这样想,李叔和卢婧姨也很爱你,只不过他们有自己的不得已。”
本是要开解他,但许喃说出来,自己先愣住了。
楚越和许群究何尝不是有他们的不得已呢,他们纵使离婚,也不能否定爱着许喃这件事。
李衡看出他的失神,却没有拆穿,笑着问:“心疼我?”
许喃抿唇,点头,默认了。
李衡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慢悠悠地把话题岔开:“那就开心点。想不出办法安慰你的我也挺让人心疼的。”
许喃轻声,郑重地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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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厅安静,观众席隐在黑暗中,只有舞台上的人瞩目。
许喃的号码比较靠后,李衡安静地等,看台上选手一个接一个演出,他脑海里映着的只有同一张面孔。
进程过半,李衡的手机闪烁起来,是陈铮鸣的电话。
他没接,挂断几秒后,看到了对方发来的消息。
恣意的神色一紧,李衡唰一下从观众席上起身,急促地往出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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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场前,许喃没有看手机,这段时间空洞茫然的心被李衡几句话填满,状态格外的好。
等表演完从台上下来,许喃才看到李衡发来的消息:“我有事离开,比完等我来接。”
言简意赅,看出李衡似乎是有急事。
她回了消息,把琴装回琴盒里,慢吞吞地穿外套。谁料,她一磨蹭,出门正巧碰见一身休闲西装的许群究。
“爸!”许喃面露惊喜,没想到他会来。
许群究眼底的意外转瞬即逝:“怎么没告诉爸爸,你今天也在这里比赛。”
许喃后知后觉许群究不是来接自己的,随后看到从隔壁休息室走出来的于纾彤证实了这一点。
“群究,小彤收拾好了,我们回家吧。”说话的是个中年女人,穿着朴素,但仪态端正,样貌上和于纾彤有五分像。
许喃看到于纾彤挽着她的手臂,猜这人便是她的妈妈,于敏。
于纾彤似乎对这个尴尬的修罗场对峙并不意外,扬扬眉。
许喃从她高傲挑衅的眼神中,慢半拍理解于敏方才的话。
回家。
我们回家吧。
原来许群究已经有别的家了啊。
许喃眼睫微颤,看着许群究亲切却陌生相貌,听到他问自己:“你妈没陪你来吗?那你跟我们的车一起回去。”
许喃这瞬间失去了对周遭所有声音的聆听能力,许群究说话的音量被加大,自带混响般,回**着。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拒绝的,也没记住于纾彤离开时眼神有多得意。
许喃机械而麻木的,凭着直觉从后台走到音乐厅门口。北风呼啸,乌云压在天边。不断有家长领着选手离开,她却没看到李衡。
-
彼时,电子城一家新开的门店内,刚经过一场混战,一地凌乱。
陈铮鸣踹了个凳子,语气气愤:“艹。要不是我哥不在,鲍宾这伙人也不敢这么闹。衡哥,你是不是还有事,你先去忙,这里我让人收拾就行。”
李衡沉着眼,袖子蹭了片土,下颚处划了道口子。他找来木棍和绳子把陈铮鸣的手臂固定住,叫来旁边人陪着,说:“别管我了,你先去医院。”
陈铮鸣想说不用,但犹豫片刻,还是听他的建议,临走前,郑重道:“哥,今天谢谢了。”
“不用。”
这事也跟他有关。
贺舟齐被他收拾了,心里记恨着。李衡和陈简存走得近,没人敢得罪他。贺舟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找到鲍宾,鲍宾和陈简存向来不对付,如今新仇旧恨,挑了个陈简存去外地的时间,来店里闹事。
鲍宾打着找李衡的目的而来,不见到他不罢休。
陈铮鸣被打得措手不及,断了条胳膊,不得已联系李衡。
问题解决得比预计得要耗时,李衡把陈铮鸣送走,便跨上摩托,一路不敢停歇,生怕许喃等久了无聊。
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傍晚惨淡的亮光,长街光线昏昧,提前进入黑夜。
李衡开到附近时,雷声轰鸣,暴雨又急又密直直地打在高大的建筑上,平坦的柏油路上,茂盛的常青树灌木丛上,以及李衡杀气未消,冷寂紧绷的身上。
他此刻心慌得要命,晚到一分,心便慌乱一分。
终于,恢弘大气的音乐厅闯入眼帘,比赛早已结束,音乐厅关闭,此时隐在墨色的雨夜中,只有微弱的路灯灯光照着音乐厅极具设计感的轮廓。
许喃便蹲在一个路灯灯杆正冲着的屋檐下,冷风不讲道理地将雨水刮到她身上。呢外套单薄,顽强地抵挡着寒意,但许喃的心早已从内到外凉透了。
机车轰鸣声尖锐地划破雨幕,有光从裂缝中透出来。
李衡怕许喃还等在这,也怕许喃没等在这。前者是自责,后者是恐慌。
就在李衡骑车绕着附近的便利店开了一圈回来,说服自己许喃先走了也好,在这淋雨吹风,就那娇气的体质,肯定得生病。
结果下一秒,他在音乐厅正门屋檐下,一处不挡风也不遮雨的地方,看到了缩在那的一个白团子,以及红得刺眼的大提琴琴盒。
他急刹车,长腿一跨,顾不上拔车钥匙,朝那角落奔过去。
许喃没等看清闯入视野里的球鞋,便被一股蛮力从地上拽起来。
她双腿已经僵硬,这会全凭李衡手上的力气才站稳。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耳边,李衡的声音又急又凶:“你在这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许喃抬手用全力捶向他肩膀的拳头。
李衡纹丝不动,注意到许喃脸上挂着的泪痕,眉头皱起。
他手忙脚乱地帮她擦脸,也顾不上自己的手指冰凉,因为许喃的挂满泪水的脸颊更冷。
他把人拥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来迟了。你打我骂我都行。”
许喃垂下攥拳捶他的手,回抱住他,手臂收紧,声音抽噎沉闷:“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这话像冰椎一样狠狠地刺在李衡的心里。
-
雨势渐大,音乐厅离家的路算不上近,许喃刚淋过雨,脸色苍白虚弱,折腾回去容易生病。许喃全程没有意见,任由李衡拽着自己进了街对面的连锁酒店。
雨夜下的酒店灯火通明,冷清安静。
红色的琴盒被李衡挂在肩上,少年折回来前经过一场混战,脸上肃杀冷峻,眼神被连绵潮湿的雨气蔓延,沉寂漆黑。少女身影瘦削,无力空洞,毫无血气。
两人冒雨而来,站在宽敞明亮的酒店大堂,有种相依为命的凄凉感。
许喃今天来比赛,个人证件齐全。李衡从她手里接走身份证连同自己的一并交到前台,订了一个标间。酒店值班人员核对过信息,给了房卡。
许喃被李衡牵着手进电梯,又踏着柔软的地毯来到房间。
进门后,李衡插卡取电,打算先去放琴盒,便发现许喃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迟迟不松开。
进酒店后,许喃一直处于游离状态,垂着眼,任由李衡拽着自己,这会才借着玄关顶部的盏灯灯光看到他脸上的伤。她神情怔然,慢半拍松开他的手,担心道:“你受伤了?”
“不小心擦伤的。”李衡摸摸她的头发,将贴在额角的碎发掖到耳后,罕见地温柔道:“淋了雨穿着湿衣服要感冒的,先去洗个热水澡。”
“好。”
浴室里渐渐响起水声,许喃站在花洒下,身体一点点恢复暖意。
许群究和于纾彤一家人融洽甜蜜的相处场景堂而皇之地闯进她的脑海里,排斥的,抵触的,甚至怨恨的,复杂而偏激的情绪轰炸着她的精神。
哭解决不了问题,她哭也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过去十七年间构建的认知尽数崩塌,许喃陷入了沉痛的自我怀疑之中。
她没有爸爸了。许喃心想。
浴室门被叩响,许喃陡然一惊,伸手按掉花洒,声音紧绷地问:“怎么了?”
“怕你晕在里面,不要洗太久。”李衡的声音隔着玻璃门远远地传进来,劈开了愁云一般笼罩在她脑海中的情绪。
许喃抬声应:“知道了。”
从浴室出来,许喃恢复些精神。
李衡坐在椅子里,大喇喇敞着腿,抱着手臂玩手机,被雨水淋过的琴盒已经被擦干净。
听到她出来,李衡缓缓抬头,见她裹着白色柔软的浴衣,半干的头发拢在肩前,眼睛清澈明亮,脸庞白净小巧,周身笼罩着湿漉漉的水汽,整个人柔软干净。
李衡喉结微动,坐正些,胳膊一划,捞过另一把椅子放到自己对面,示意许喃坐这里:“咱俩谈谈。”
许喃察觉空气中严肃强势的压迫感,慢吞吞挪过去,说:“你也先去洗个澡吧。”
李衡下巴一抬,拒绝了她这个提议:“老子身强体壮,不会感冒。”
许喃便没再劝,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放在并着的膝盖上,模样乖巧。
“娇气。被我放了鸽子,你不会甩脸子不理我打电话骂我,或者跟我爸告状吗?有气就撒,看不惯就骂,跟小时候一样不讲道理地任性胡闹回去。自个站雨里折磨自己算怎么回事,看准了我会心疼故意的啊。”
李衡在凶她,但句句都是担心她。
许喃垂着头,眼梢爬上了红痕与热意。她闷声反驳:“我小时候挺懂事的。”
“现在开始学。”李衡记忆里,许喃小时候的样子很模糊,只记得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漂亮得要命,跟瓷娃娃似的。他瞧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终究是说不出狠话,但他字典里压根没有温柔这俩字,有心却也不擅长,一时语气别别扭扭:“平时挺聪明一人,知不知道你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下次再敢糟蹋自己试试看。”
许喃小声解释:“我没生你的气。”
李衡哼声:“被我放鸽子还不生气,你还挺大度。”
许喃认真道:“你不是有事吗,我记得的。”
李衡被她堵得语塞,头一次觉得大度这个词不太受欢迎。他冷硬地质问:“为什么不知道找地方躲雨?”
许喃没吭声,不敢答。
李衡腿往前一伸,用鞋尖碰了碰许喃的鞋子,催促:“说话。”
“……比赛结束后,我遇到我爸了。”许喃的嗓音浸了雨水般冰冷,“他来接于纾彤回家。”
小姑娘咬着唇,语气认真郑重,李衡一下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直到丢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打破了房间的死寂,是他订的外卖到了。
等他去前台把东西取回来,刚才紧张的谈话氛围已经散了。
李衡把其中一个袋子丢给她,是给许喃买的换洗衣服:“去换。”
纯棉舒适的家居服,她有一套类似樱桃图案的夏天穿的短衣短裤,李衡这次买的是长袖的睡裙。
等她进卫生间换完睡裙出来,李衡已经把外卖拆出来,打包盒的塑料盖都拆了摞在一旁,连筷子都给许喃拆开摆好:“过来吃饭。”
李衡熟悉许喃的饮食习惯,点的都是她爱吃的。
许喃中午为了准备比赛没敢吃太饱,比赛结束后本该要饿,只不过接连发生的事情出乎她的预料,心情沉重,连肚子饿的念头都没有。
这会跟李衡待在一起,虽然没聊到问题的关键,但似乎聊不聊的到都不关键。有李衡在,好像什么困难都不算麻烦。
嗅着空气中喷香的味道,许喃舔了舔嘴角,是真的有些饿了。
这顿饭吃完已经夜里九点,窗外暗夜笼罩城市,暴雨如瀑,噼里啪啦的雨声营造出一种意外的宁静。
卫生间里,花洒声停。李衡用一条白毛巾边擦头发边出来,注意到靠坐在靠窗这张**玩手机的许喃。
许喃注意到李衡投来的目光,锋利明亮,少年穿着短衣短裤,四肢矫健修长,肩膀宽阔。四目相对,她下意识往上拉了拉被角。
“……”
李衡被她动作弄得莫名,轻嗤声,走到房间另一头把许喃随手丢在那的吹风机捡走,扭头回了卫生间。
吹风机嗡嗡嗡的工作声中,许喃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反应莫名其妙。
李衡吹完头发,再出来,反锁了门,把灯关了几盏,只留光线微弱的床头灯,靠在另一张床的床头。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女孩小巧精致的脸庞,黑亮柔软的长发散在肩上。
许喃玩一会手机,便要伸手挠挠后颈。
李衡注意到,以为她又过敏了,定睛一看,注意到领口处的半截水洗标。
“过来我看看。”李衡起身,坐在靠她这边的床沿上,冲她招招手。
许喃怔了下,登时紧张起来,有一瞬的犹豫:“看、看什么?”
“坐这里。”李衡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床沿,示意。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没睡在一个房间过,虽然是两张床,但中间隔着不到半米。
要是想的话,两人各自躺在**手伸到中间都能牵上……更别说面对面坐着了,要做点什么似乎很容易。
而且所处环境、光线氛围正好,总有种要发生点什么的暧昧隐秘感。
许喃慢慢吞吞地挪过去,距离他尽可能远地坐在他拍的位置。
李衡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往前坐一些,上半身缓缓朝她倾过来。
被李衡扯住后领口时,许喃喉咙紧绷,下意识抬手,按住了李衡的胸膛,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模样胆怯地制止道:“李衡。”
“……”
李衡视线从刚才害她不舒服的水洗标上移开,对上女孩不安犹豫的眸子。
手指指背在她滚圆饱满的额头上一敲,轻嗤:“瞎想什么。”
水洗标缝在布料里,徒手没法拆。李衡下床,从自己脱掉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串在钥匙扣上的指甲刀,回到床边。
他站在两张床之间,扳过她肩膀,说:“别乱动,我帮你把水洗标剪了。”
小姑娘侧坐在**,朝后偏头。李衡手臂有些凉,落在她的肩膀上,许喃脸挨得近,被衬得有些烫。
李衡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大人有自己的生活,没有法律规定必须为了孩子做牺牲。不论情愿与否,我们都能学会自己去面对人生。”
她顺着少年结实有力的手臂线条往上看,凸起的喉结,紧绷的下颚线,专注而小心的眼神。
两人身上裹挟着同样的气息,一起淋过雨,拥抱过,用同一瓶洗护用品,在同一间房里呆了一整晚。但他身上个人气息依旧浓烈,像青草也像阳光,有野性也有痞气。
李衡的手臂被女孩呼出的气体拂得有些痒,他偏了偏目光,对上她安静乖巧的眸子:“许喃。我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但我认准的人和事,不会轻易丢弃。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不管前面有什么,我都会陪你闯过去。可能帮不了什么忙,但不会丢你一个人。任何时候,你都不能用自残来伤害自己。听明白吗?”
许喃微微停直后背,小声:“我记得了。”
李衡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压下一切躁动恐慌的情绪,让当时甚至此后很多年的许喃都感到安心。
随着她的动作,背后的衣料从皮肤上**开,李衡垂眼,恰好扫见少女纤秾合度的白皙后背,心头微热。
“别乱动。”他及时移开视线,沉声提醒她,目光聚精在秀丽的脖颈处。
缝制的线过于细,李衡费了些时间才剪干净,没放过一点线头。
李衡那时是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所以才敢承诺。
少年人的爱,没有瞻前顾后,不会权衡利弊,直白又热烈。
只不过,前途太险恶,两个人太容易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