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912航站楼

第19章 探视

24.

T城男子监狱的位置很偏远,在市郊最外侧,几乎靠近周边县城的地方。

将近两小时的路程,不出所料,还不到一半的时候,路重越就又发烧了。

他难受地靠在椅背上,帽子压低,外套拉得高高的,几乎看不到眼睛,也差不多遮住了全部的口罩,把整张脸闷在里面。

除了头晕,发烧还让他觉得鼻腔和嗓子里都干干的,又痒又疼。

黄斯琪看他这副样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们在访客处做了简单的安全检查,进去以后,带着黄斯琪签字狱警出声问道:“这是……你朋友?”

两人似乎认识,听这语气,关系还不算浅的样子。

他应该就是告诉黄斯琪探监时间临时调整的那个人了。

黄斯琪摇摇头:“我哥的朋友。”

说着,她冲狱警淡淡一笑,眼神里却好像有别的意思。

像是……在安抚他。

路重越跟在后面签字,察觉到氛围变得有些微妙,他晕晕乎乎地看了看那个狱警,从制服外套上找到了名字。

贺澄。

普通探视间是连排的座位,两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窗。

T城男子监狱的规矩大概是这样的:当日探视的家属十人一组,衣服上贴着一次性的号码贴纸,由玻璃窗内的狱警对照着数字,将犯人同样十人一组列队分好,带入探视间。

每组的探视时间为二十分钟,路重越和黄斯琪拿到号码牌时,前面那组刚刚进去。

路重越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那种垒得高高的玉米堆上,无论用力还是放松,始终找不到平衡的支点,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连滚带翻地滑落下去。

他拉下半截口罩,尽力用平稳的声音问贺澄:“贺警官,麻烦问一下,洗手间在哪里?”

贺澄指了个方向,看看黄斯琪,又看看他,说:“你还好吧,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谢谢。”

喉咙里越来越疼了,路重越费劲地吞咽口水,轻轻挣开黄斯琪不由自主扶上来的手。

“斯琪,我去洗个脸,马上回来。”

说完,他转过身去背对黄斯琪和贺澄,用力眨眨眼睛,企图暂时驱散眼前模糊的重影,然后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贺澄盯着路重越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我还是去看看吧,感觉你这朋友身体很不舒服,别一会儿晕倒了,磕碰到哪就不好了。”

“放心,没见到我哥呢,他晕不了。”

黄斯琪的语气既有点讽刺,又带着些许无奈。

贺澄听不太懂,但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闭上嘴,默默点了点头。

“澄……”黄斯琪看向贺澄,刚想叫他,突然意识到周围不断有人经过,不太合适,就改了口,“贺警官,你能帮我去值班室倒杯热水吗,我看那个贩卖机里只有冷饮。”

贺澄还在回味着黄斯琪刚才说话时的神情。

在他的判断里,黄斯琪似乎很讨厌这个生病的男人。

但感觉吧……又不是纯粹的讨厌。

很奇怪,他从没见过这种夹杂着关心的讨厌,而且既然讨厌,为什么还会被带过来呢?

算了。

不管怎么说,这人是她表哥的朋友,显然还是不太普通的朋友,他们之间要有什么早就有了,现在能带过来,一起出现在他面前,应该就是清清白白、不怕人知道的关系,所以……对他来说大概构不成威胁吧。

听到黄斯琪叫他,贺澄猛地回神,微笑道:“好,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几乎是用跑的,进到值班室里,径直去饮水机的位置拿了两个纸杯。

25.

转过走廊的拐角,路重越就装不下去了,喘着粗气扶住墙,抹了一把汗。

真的太晕了。

他跌跌撞撞推开洗手间的门,胡乱将棒球帽调转了方向,使帽檐朝后,露出额头来,然后拉下口罩,打开水阀用手接了一捧凉水,直接拍在脸上。

混沌的感觉终于因此开始让步,逐渐消退下去。

重复几遍这个动作之后,路重越抬头,与镜子中发烧导致整张脸都变得红扑扑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他先是一愣,随即自嘲地勾起嘴角。

让你作,这都是报应。

他不禁想着。

现在他的难受,和当初被抛弃的修祎比,应该连千分之一都够不上吧。

不行,眼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修祎还在等着呢。

路重越将口罩彻底摘下来,折好放进口袋,又用凉水再次浸湿了双手,贴在两边脸上降温。

做完这些,他带好棒球帽,深呼吸几口,走出了洗手间。

黄斯琪已经等在门外了。

“还能坚持吗?”她开口是想刺路重越来着,说出来语气却是关心难掩。

路重越若无其事地对她笑笑:“能,我已经好多了。”

他隐约记得,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在等候区的走廊里看见饮水机,接过纸杯,一股暖意包裹了手心,再联想到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他对贺澄说:“谢谢啊,贺警官。”

这个叫贺澄的狱警应该是喜欢黄斯琪,正在追求她,或者没准已经追到手了。

大约还有几分钟就轮到他们这一组进去探视了,想到这儿,路重越来不及再过多揣测别人的情感生活,他将黄斯琪拉到一边:“你有没有,额……化妆品什么的,我脸太红了,想遮一遮。”

黄斯琪一愣,接着从包里掏出粉饼,嫌弃道:“死娘炮。”

“什么啊,我平时不用这种东西的!”路重越小声抗议,“这不是怕修祎看出来异样吗……”

黄斯琪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翻过来啊,别拿我用过那面。”

路重越“哦”了一声,拿着粉扑使劲抹了几下。

一片通红里成功印出了一条突兀的颜色。

“我靠,”路重越看着粉饼盒自带的镜子,吓了一跳,“这也太白了。”

黄斯琪脸上的表情更嫌弃了,她抢过粉饼:“就你那糊墙刮腻子的手法,不白就怪了,拿来吧。”

正巧贺澄跟着过来了,黄斯琪就将粉饼往他面前递了一下。

他从容自若地接住粉饼,黄斯琪得以腾出手,从包里找到一片独立包装的湿巾。

她把路重越脸上那块粉擦掉,然后重新给他薄薄扑了一层。

这回自然多了。

烧出来的红晕被蒙上“遮羞布”,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健康的人突然跑了几步以后的样子,淡淡从皮肤里透出来。

打量着路重越,黄斯琪又从包里找出一管裸色的口红:“喏,手指沾一点,往嘴唇上抹抹,省得一副贫血的样子。”

路重越乖乖照做,嘀咕道:“这可是你让涂的啊,别又说我娘炮……”

黄斯琪“嘁”了一声,说:“死基佬。”

26.

涂了点口红,再用纸巾抿掉一半,路重越的脸色终于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异样了。

进到探视间落座,他把手揣进外套兜里,紧张地偷偷抠布料深处的缝合线。

很快,“咔嗒”一声,玻璃窗另一端空间的门被打开了,十个穿着囚服的人排好队走进来,再依次根据狱警的指示,来到相应座位面前坐下。

过去的一千六百多个日夜里,路重越曾无数次想起修祎,不住在脑海中描绘着他会否有所变化,又可能变成了什么模样。

修祎还是那种礼貌但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神色平淡,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无欲无求。

最大的变化应该就是头发剃成了板寸,嗯……皮肤好像还有点晒黑了。

直到看见路重越的脸,修祎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破绽。

他在玻璃窗前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拉开椅子,坐到与对面人视线平齐的地方。

因为被铐着,修祎行动不是很方便。

路重越看着他把两只手一起举起来,然后慢慢够到电话听筒,再将其放到耳边。

眼泪的堤岸瞬间被冲毁,路重越慌乱地低下头,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么做是因为不想让修祎看到他哭了,还是他根本不敢再多看这样的修祎一秒钟。

黄斯琪替他拿过玻璃窗这端的听筒:“别搁这演电影了,二十分钟很快的,有话赶紧说。”

路重越被提醒,连忙胡乱抹掉眼泪,接过听筒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

他动动嘴,刚要说话,电话那头的修祎先开了口:“瘦了。”

“啊?”路重越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道,“啊,最近确实……”

修祎目不转睛地看着路重越的脸,直接打断了他编故事的企图,又说:“生病了。”

十足的肯定句,没有掺进去一星半点询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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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浪漫杀手·斯琪:都别给我演电影!

噗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