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旁观者清
7.
医院好像永远也没有清净的时候,尤其是深夜和凌晨的急诊大厅。
血常规化验结果需要半小时才能出来,路重越在走廊里溜达了两个来回,就已经受不了那些人脸上各式各样的痛苦模样了,于是摸着口袋里的烟盒,毅然决然走出大厅门口。
点燃烟,他边抽边透过斜着劈下来的那道裂缝看手机屏幕。
天已经微微亮起来了,修祎还是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当心漏电。”姜源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瞥了眼屏幕,冲路重越一摊手,“给我来一根。”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
路重越把烟叼在嘴里,腾出手给姜源点火。
“刚刚。”姜源道。
“嗯?”
路重越没反应过来,姜源又说:“刚刚开始的。”
他吸了一口,似乎尚可接受,也没有明显的不适,就问:“这玩意有什么好抽的?”
“你没吸进去,”路重越看着他从嘴里吐出浓白的烟气,咧嘴笑了,“看。”
说着,他嘬住烟嘴,完整地做了一次示范。
“不要刻意想着自己在抽烟这件事,放松,用嘴深呼吸,”路重越弹弹烟灰,“然后鼻子嘴巴一起出气。你试试。”
姜源照做,随即在深呼吸这一步就卡住了,咳得几乎拿不住烟。
路重越像是早有预料,扭过头憋了半天笑,才把烟重新放回嘴里:“多来几次就会了。”
试了几回,咳个半死,姜源终于看明白有什么不同了。
吸进肺里再吐出来的烟不是白色的,是那种脏脏的、像雾霾一样的颜色。
“好像确实有解乏的感觉,”姜源转身坐在台阶上,“是心理作用吗?”
“尼古丁。”
路重越摇摇头。
说完,两人陷入了沉默。
路重越能感觉得到,姜源也在害怕着血常规的结果,胡扯什么抽烟教学,其实只是两个大男人间为彼此掩护的方式。
他们都对那份担忧羞于启齿。
“回T城之前,你有没有感觉哪儿不舒服过?”
陪着路重越抽了两根烟,姜源败下阵来,挺身而出打破了“和平”。
“没有啊。”路重越漫不经心地答道。
“一次都没有?”姜源不信,“没流过鼻血?头晕,恶心,都没有过吗?”
路重越不说话了,半晌再次打开烟盒。见是这种反应,姜源心里顿时有数了,他拦住那只想要点火的手,表情也不由自主染上烦躁:“别抽了。”
“就算真有什么事儿,”路重越怔了一下,任由姜源把烟盒夺走,嘴上却不服输,“也不差最后这几根烟。”
说话间,有救护车停在急诊楼前,一个脸色惨白的男人躺在担架上被抬出来,医护人员口中喊着“借过”、“让一让”,把姜源和路重越分向两边,从他们中间穿过,急匆匆地进了门。
姜源在路重越面前算得上是一贯的好脾气,他本不欲和路重越争执,却猛然被眼前发生的事情刺激到了,重新回到路重越身边,他的语气中带上几分前所未有的强硬:“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是你的作息,还是心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都先不问了。待会儿那份结果,我陪你去取,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路重越一时分不清是装作无所谓但其实害怕极了会生病的自己比较好笑,还是几年没怎么联系过的、名分上连哥们都不算的姜源突然搞出这些指手画脚的霸总做法更胜一筹。
“谁要你陪了,大哥,”路重越摇摇头,“再说了,怎么就得你和我一起面对了?是,咱俩认识,但拜托你搞清楚,你好像没什么立场管我,大学同学而已,还不是同一届的……”
早就习惯路重越那张破嘴了,姜源面色如常:“你说这一堆里面有哪句是我不知道的?来点儿新鲜的。”
路重越沉默,末了抢回烟盒,仰着头做了几个深呼吸。
“不就表过几次白吗,有什么了不起。”
姜源听着路重越的嘀咕,无奈道:“这我也知道,我还知道自己每次都被拒绝了,一直以来,是我在追你,甚至说是纠缠你,但不代表我们的关系就会因此变得亲密之类的,这些我都明白。”
顿了顿,他又说:“至于追你嘛,我没打算放弃。尽管我真的不想表现得太混蛋,但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跟在你屁股后面等了这么多年,就算是他妈的社区义工,圣诞老人,还是不管什么其他的,你也该给我尝点甜头了吧。”
8.
“滚啊你。”
路重越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朝姜源脸上扔,看到他的表情,姜源也如释重负般笑了,并没有躲,只是稍微扭了扭头,任由烟盒砸在脖颈侧边,撞出一小块红色。
太阳完完全全升起来了,进出医院的身影只增不减,两人又并肩站了一会儿,路重越突然开口:“那个血液检查……”
“嗯?”姜源的神色没什么异样,就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毕业以后,我没和任何人交往过,419也没有。”
路重越继续说着,姜源静静地听,半晌才觉出味来,好笑道:“说这些干嘛,我现在站在这儿,是因为真的担心你的健康和前途,并不是怀疑你感染了HIV。”
“我知道,我只是,”路重越握紧口袋里的手机,“我想说……操,我是疯了吧和你说这些,没有冒犯的意思,不是说你不好……”
姜源没有出声打断他,耸耸肩示意他继续说。
路重越沮丧地垂下头,纠结良久才说:“他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朋友圈的更新可能也都屏蔽我了。我不明白为什么,真的,这算啥狗屁处理问题的态度,不拉黑我,还不让我知道他的动态,搞什么,这是惩罚和报复我的新型方式吗?我只是觉得再也受不了他那个德行了,我做错了吗?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不对,电话是拉黑了……”
说着,他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依然是冰冷的电子音。
“看,”路重越越说越激动,“就算之前是太晚了,那现在呢,还是关机,肯定拉黑我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姜源把微微颤抖的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并不是因为冷,而是要藏起来掌心出的那层细密的汗。
“你说……修祎吗?”姜源故作镇定。
玩笑归玩笑,可真正听到路重越直白地提起修祎,姜源还是不免心虚。
“嗯。”
路重越捡起地上的烟盒。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盒子里的最后一支烟烧到尽头,路重越转过身背对着姜源,忍住喉间的酸楚:“我知道自己现在挺丢人的,但是,我也没有别人可以问了。都说旁观者清,你帮我看看……这段感情里,放不下的人是不是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