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如果用人格分裂的模拟我的五分之四, 溥令枫是我的自信人格，他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哪个竞争者。】
‘……我不知道说什么。’
【就说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吧。】
‘我不要。’
【那就去找步野雪聊聊？】
但步野雪到的时候，崔碧灵已经准备走了。
月光、花丛和漫天雨丝, 影影绰绰, 他一眼瞥见从花园走出来的崔碧灵, 乌发蓝眼睛，平视着身前的方向, 身旁是为他撑伞的、白发的异种。
不止是他俩, 还有一个红发的兽耳异种。
崔碧灵的视线从宴会厅的方向挪开，转到他身上, 问：“你怎么不打伞。”
少年出门的时候大概也淋了几点雨，身上沾着点水痕。
“雨很小, 没事, 你也别淋雨。”
步野雪走近了几步，伸手抹了一下他贴在脖颈的发尾, 将那几撮发丝从雪白湿润的侧颈上拨开。
……旁若无人。
“你要回去地方？”
崔碧灵没有什么反应。
宋映洵在一旁看了眼，径直打断了对话：“殿下, 该走了。”
车辆已经悄无声息停在花园院门之前。
今晚崔碧灵是住在皇宫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其实不是很想留下来，但明早开始他又有一系列重要会议需要参与。
帝国议会因为他回到首都这件事已经大动干戈, 对待虫母这种存在，大部分人类的态度都很微妙。
肩膀忽地一沉，一直布满纹身的手臂搭在他右肩。
他一转头，就见到凑近到伞边低头的红发男人的脸, 溥令枫挑眉对他说：“过几天见？可能不用过几天……好了回去吧。”
崔碧灵回想了一下, 大概是这几天又有宴会。
步野雪在一旁, 也说了类似的话：“帝国这段时间的事务很多，早点休息。”
长久待在母星，他反而对这里的情形已经不那么清楚，顿时开始考虑接下来除了中央地方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事。
崔碧灵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直到身旁举着伞的白发男人牵了他的手，带他往车那边走。
“有棘手的事告诉我。”宋映洵在他耳畔嘱咐，“如果觉得为难，别和陛下起冲突。”
……
像是在指代联姻那件事。
崔碧灵坐在车里，看着细雨里的人影逐渐淹没。
他收回了视线。
前方能见到整个花园和皇宫的建筑，都被拢在蒙蒙细雨里，在夜里有种诡异的阴森感。
一群神秘外星人建造的宫殿和权柄，现在又要塞给他们的子嗣、虫族的首领。
而且还要为他安排政治婚姻。
克夜这时候正在倾听他乱糟糟的心声，包括刚才那三个男人的道别，以及一位生死未卜的竹马的影子。
这几个候选的联姻对象出现了几秒，像跳频一样立刻转到了宫廷阴谋的内容。
‘如果我打算坐那个位置，的确是联姻更妥当。’
他说。
那个位置，即皇帝的头衔。
联姻，更贴近传统的未来皇帝的形象。
这样更能让旁人接受一个疑似虫族混血皇帝的存在。
【所以，你有人选了？】
‘没有。’
【不着急。】
克夜说得慢悠悠。
次日风平浪静。
地方和中央的停战协议签署之后，并没有引起太多波澜。
议会在争论以后地方星系的自治问题。崔碧灵旁观了议会吵架的上半场，没有多少实质内容，他回了自己在皇宫的住所，打算中午去一趟军部。
不多久就有宫厅的人与他联系上了，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
宫厅总务是一位公爵，算起来是他的隔辈的堂堂叔爷，年纪已经很大了，须发花白，面目也慈祥。崔碧灵对他有些印象，他十六岁回皇宫之后时不时与宫厅打交道，其中为首的常是这一位。
但按皇室的隐秘来推理，这位叔爷很难说到底是他的长辈，还是某个长辈的克隆体。
老公爵从进门开始就显得很高兴，坐下给了他一份厚实的文件。
朱红底烫金的封面，写着个“囍”字。
“……”
这也太急了。
“按照百年前的规矩，帝国的太子选妃得举行大型仪式，但现在这个年代不兴这些了，只要合眼缘就订下。”老公爵摸了把胡子。
“如果没有合眼缘的呢？”
“殿下该和他们逐一相处，选一个。”
“嗯。”
“殿下的情况很特殊……这种事应该认真考虑。”
“我知道。”
话是这样说，但崔碧灵漫无边际地想着与订婚无关的事。
公爵看他的眼神和神态，与崔娅很相像。
公爵和崔娅对他，反而是流露怜悯。
“小时候，公爵接触过我吗？”
公爵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讶异说道：“是的……皇室的很多人，都见证过殿下的成长。”
这么说来……整个皇室的核心成员都知道他的存在，从他自实验室诞生开始，目睹他从一个坯胎长成成年体？
大概这十几年里也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事，或者他已经不记得。
【皇室像是在集体养成你，参与你的部分童年少年时代……奇怪的家族。】
克夜忽地说。
崔碧灵也这样认为。
所以现在整个皇室的氛围都很古怪诡异。
公爵没有久待，介绍了皇储订婚的礼仪程序之后就离开了，末了不忘一脸遗憾地说：“原本预定的人选是闻煦元，可惜了。”
那个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甚至去找他的雄虫也没有回声。
崔碧灵低头看向手上那本写着“囍”字的文件。
打开来的第一页，写了一个名字。
“步野雪”。
往下是步野雪的年龄、爱好、生平经历和目前的情况。
……甚至提到了他当初做过皇子宠物。
往后很多页，都是洗出来的各种照片，看角度大部分都是非正常拍摄，不乏是在学府时期的影像。
他们那次约会，也有一张进门时拍下的照片。
剩下的都是步野雪在异种城市、地方军团的基本职务，写得很详细。
第二节是另一个名字，“溥令枫”。
与步野雪的相似，也介绍了大致的情况。
最后是宋映洵。
“……”
给他这种文件的意义在于……选妃？
【意思是你快点挑一个，把这事办了，塑造一个新的未来皇储的形象。我估计你以后得有很多公开的皇室公务。现代皇室得考虑舆情问题，你到底是虫族，多少让人有顾虑。】
崔碧灵一点兴趣也没有。
在他看来，皇室隐瞒事实违背伦理，做出来了一个混种非人类的继承人，利用虫族的震慑制造和平，因而不可避免也带来恐惧。
这种事情只能像克夜说的那样，再把非人类的皇储变得像人类。
门外传来侍者的声音，提醒他到军部。
崔碧灵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路上，克夜突然说：【你有想过吗，你的前男友们以什么方式来竞争做太子妃？】
‘还能是什么方式，权衡利弊。’
【不止吧。】
‘？’
不然还有什么？
……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
宋映洵也在军部。
他结束得比崔碧灵更早些，皇储得和另外两位亲王留下来商议。过了半小时，他才从门里见到走出来的崔碧灵，身旁是几位亲王和公爵，大约是气氛不怎么样，一行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被簇拥着的年轻虫母，惯常地缺乏神情，垂眸看脚下的路，这时他的叔伯们正和他叮嘱“少和地方的人往来”。
崔碧灵没有回答，撩起眼睑，也见到门边的异种男人。
“哥哥在等我？”
他走到宋映洵那儿，停下来。
“嗯。”宋映洵朝他伸手，“夜里冷，走吧。”
两人到了皇储的寝宫门口，夜里，宫殿门前掠过了几只色彩斑斓的雄虫，有的栖息在树上，无一例外的是灯泡似的复眼都紧紧盯着他们的虫母。
宋映洵到了门前就停下了，说：“你明天如果有时间，中午的时候我到宫里找你。”
“吃饭吗？”
他会意。
“是，到时候我联系你。”
“哥哥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他转过脸，很自然地询问。
一个寻常的邀请。
但现在，他们都处于皇子选妃的风波里。
宋映洵没有犹豫，垂目问他：“你是怎么打算的？”
“哥哥是在问选妃的事？”
崔碧灵难得见他这样直白。
夜深时分，几位侍者从门前经过，脚步声散去了，很快回归了寂静。
“你得考虑好。”
白发男人拈着烟，没点上。
橙色的竖瞳，像是夜里幽暗的沉默蛇类。
“哥哥是什么想法？”
“现在的情形很混乱……因为你的特殊，很多人在计划利用你。”
“最好别订婚，是吗。”
宋映洵不可置否。
手上的那只烟草又放回了盒子里。
那只手抚过他的鬓角、发尾，很轻。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听到宋映洵继续说：“我不会让他们和你结婚，与你一齐走入教堂的应该是我。回去休息。另外，现在的我受邀进你的寝宫，已经很不妥。”
……
光脑传来了新消息，崔碧灵将视线从远去的车辆上收回。
——[图片]
……一只波光粼粼的湛蓝鱼尾。
来自[宠物]。
附言：
——我在泳池
三更半夜，人鱼的潜水时间。
崔碧灵还在编辑回复，那边步野雪已经发来了新消息。
——明天可以见你吗
崔碧灵不解。
——……
——不是刚见过？
步野雪发了语音：“我到首都来，就是为了见你。”
他继续问：“不用很久。”
崔碧灵回了一个句号和一个“好”字。
抽个空见面是没有问题，但步野雪想做什么？
也是为了选妃的事吗。
另一边的溥令枫倒是悄无声息。
……
次日。
崔碧灵一睡醒，克夜就开始调侃他。
【你好像在相亲啊……也不能完全算是。你看步野雪，甚至特意发鱼尾果照勾引你。宋映洵也非常直白说了他准备和你结婚。】
‘……’
‘我得去会议，你停停。’
【好的。】
这次会议还是军部开的，还是在讨论停战之后的地方军队、中央军队的问题。中央不愿意让地方真正变成半独立状态，也不让步。
一个地方的长官笑道：“你们是觉得虫母能解决一切？那也得他愿意帮你吧。”
这话说得过了，所以很快就有人打圆场。
崔碧灵也不打算回应。
某种意义上，他的立场也模糊不清。
内部会议，异种那边的人不会过来，但出门的时候他还是见到了宋映洵和同行的下属们。
异种几乎都是人类烟酒成瘾者，远远看去，仿佛一团迷雾，男人的白发也被染得模糊。
这种场合不方便说其他事，宋映洵只是看向他，寒暄了几句。
崔碧灵身旁跟着一位中央的长官，两人彼此介绍之后，很快就散开了。
他得去皇帝那儿参加亲王们的商议。
等到崔碧灵想起来自己和人鱼有个约定时，已经又到了晚上。
他发了消息：“见面？”
步野雪那边是秒回。
“我去你那里，还是你过来我这。”
人鱼说话时，那边有轻微的水声和喘息。
步野雪是地方某处的指挥官，这种身份未经宫厅允许想进皇宫是很难，手续也繁琐。
崔碧灵没有多想，乘车去了步野雪现在所在的暂居地。
一处平层，带了室内泳池，他进门时看了几眼，这里的布置有那么点像当初他们在首都的住处。
崔碧灵在泳池边上，看到了人鱼的背影。
肌肉紧实、**的男人的身形，后背能见到明显的长疤痕。
步野雪转过来，抹了把脸上的水，一头蓝发湿淋淋地滴着水。
“你怎么还在游泳，”崔碧灵走到池边坐下来，“很晚了。”
像是他们之前的相处方式，人鱼的双手撑着池壁，慢慢将上身从水底浮出来。
“因为我觉得你更喜欢我在水里的样子。”
步野雪说着，那对漆黑的眼瞳默然盯着他。
他的确很喜欢步野雪的尾巴，人鱼在水里驰骋的模样。
但在岸上，他们相处得更久。
无法问答的问题，崔碧灵径直跳过。
那条漂亮的鱼尾，正在水里缓慢地晃动。
他问步野雪：“叫我过来，只是为了见面？”
“为了选妃那件事，”步野雪看着他说，“你不觉得吗，那两个人都想控制你……但你其实不喜欢帝国。我不是异种，与那个国家毫无联系，也随时可以离开帝国。如果你想远走去母星……你就不该选那两个人。”
奇妙的逻辑和了解……
自己对帝国的态度很模糊，像坐在摇摆的椅子上，不止一个人知道。
大概这也是皇室急于让他联姻的缘由。
他反问：“但你是地方的人。”
“如果我不坐到这种位置，根本见不到你，不是吗。在学府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点……任何一个人都比我更可能在你身边，除非我成为某个有后缀的长官。”步野雪慢慢说下去，“现在战争已经停止了，虫族能碾压一切，比起地方的军团，你应该更需要一个联姻伴侣。”
人鱼漆黑的眼睛，淌着泳池的冰冷水痕。
崔碧灵没有回答。
他知道步野雪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
思忖了片刻，他说：“过段时间再说。”
已经夜深了。崔碧灵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候他的手腕被步野雪攥住。
人鱼的身体从水里浮出，凑近了，就在他面前。
四周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呼吸声。
步野雪盯着他，问：“今晚不留下来吗……主人？”
……
过了一段时间，崔碧灵才从这里离开。
车辆已经在楼下等了很久。
他拿了侍者的纸巾，低头擦拭着双手，也忽地在余光里瞥见一个人影。
火红的头发，枫叶似的色泽。
毛绒的尾巴先身体其他部分一步缠上了他的肩膀，接着才是溥令枫的声音。
“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你在上面干什么呢。”
说着，红发男人的身体迫近，几乎将他堵在车前。
“关你什么事。”
他皱眉头。
“当然关我的事，你有的我也要有。”
“……”
“好气，我才去给你准备礼物，你就不见了，偷偷来这里。算了，现在也很晚了，你回去那么远，要不要在我那里过夜？”溥令枫的脑袋倚在他肩上，在他脖颈嗅了嗅，微动的兽耳蹭过了他的脸颊。
身旁的侍者保镖们，全都一脸惊异和不好意思，都不敢再看。
这些太子妃预备役们，为了上位真是豁出去了……
“别闹了。”
崔碧灵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拖开。
“地方那些东西没什么意思，殿下不妨送我去虫族那里当劳工。”说着，溥令枫自己也笑起来，又俯身咬耳朵说悄悄话，“你那个讨厌的皇帝父亲，帮你解决怎么样？我想看你登基的样子……戴钻石黄金的皇冠，红丝绒的披风……”
他压低了声音，话里掺着兴奋。
……这个疯子。
【唔，溥令枫也知道你的为难吧，如果弘皇帝死了，你的压力的确可以轻松一些。】
【不过他这样就可以一步到位，从太子妃变皇后。】
‘……’
克夜的语气为什么也很开心。
崔碧灵没理会溥令枫的话，推开他，掸了掸衣领自己进了车。
红发男人隔着车窗，朝他微笑道：“明天见，宝贝。”
……
到底怎么控制这些人。
崔碧灵皱起眉，考虑了很久。
在他看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保持距离，直到他自己决定要和哪一位结婚。
翌日，崔碧灵又要到皇宫去，在宫廷那里又遇到了来教廷的步野雪，分明这个人不信新月神，也到皇宫来参加大牧首的典礼仪式预备。
人鱼一次也没有看祭台，而是一直瞥着他。
过了不久，溥令枫也来了。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
崔碧灵没有说话，他油然而生一种打游戏时碰到奇怪buff的感觉。
到了中午，他赴宋映洵的约，在一处餐厅用了安静的午饭。
原本气氛很和谐，崔碧灵和宋映洵讲到新月典礼的安排，突然一只雄虫横冲直撞地击破玻璃门，一股脑冲了进来。
他诧异，也摁住了宋映洵拿枪的手，说：“没事。”
雄虫嗡嗡嗡了一阵才说：“我找到了那位闻先生，他还没死，只是伤重，不过现在快好了，正在启程返回首都。”又顿了一下，说，“他托我向您解释，不是故意缺席选妃的流程，很快他就回来了。”
崔碧灵也一怔。
闻煦元没死。
宋映洵在一旁，看了那雄虫一眼，蹙眉说：“你可以出去了。”
他的语气，并不怎么高兴。
崔碧灵又重新坐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
【其实就是变成四个候选人……也没有很大差异。】克夜幽幽说，【没什么，只是你从今天开始，可能会觉得很烦。】
……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1，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