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耳光
“这一巴掌,是打你痴心妄想”
花车内的林宝珠螓首微垂, 鬓边鸦发似坠不坠,映着一张娇颜明媚绝俗,当并肩而坐的男人牵着她时, 纤长卷翘的眼睫轻颤,敛下眸中的羞赧。
楚怀安瞧得心旌摇曳, 大掌不自觉落在少女鬓边, 抚着她如云青丝, “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把你带在身边,向所有人昭示, 你是孤的太子妃了。”
恍惚间,年少时的种种在脑海里一一浮现,林宝珠浅笑着:“往后, 我们都好好的。”多余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此生唯二心愿便是能侍奉双亲终老,再寻一人相守, 如今, 也算要圆满了。
隐约察觉有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左右环顾却未见异常,楚怀安牵着她, “别害怕,不过是百姓好奇, 来日,你还要受万民敬仰, 多习惯就好了。”嘴上安慰着, 自己手心里已汗津津的。
林宝珠看了一眼, 点点头, 口是心非:“……有你在身边, 安心多了。”说话间,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她呼吸骤停,落在楚怀安掌心的小手陡然冰凉,整个人也随之颤抖。
“怎么了?”楚怀安忙追问,“可是吹了风不舒服?太医就在后头,孤把人叫来。”
“不要!”林宝珠反握住他,紧紧攥着他的手,强迫自己拉回视线,“怀安哥哥,我没事的,不必惊动旁人,你也不要离开我。”帝后将至,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旁人,更不想独自一人面对不远处的那个人。
二人之间的呢喃低语,外人是听不清的,落在沈禹州眼里,只觉这一幕美好刺得他胸口密密麻麻的疼,一旁的程英自然也看清了花车上的人,一时震惊得合不拢嘴。
谁能想到当初在徐州那个卑微可怜的姨娘,竟摇身一变成了受万民朝拜敬仰的储妃!这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啊!
自家大人岂不是……
程英小心翼翼看去,就见沈禹州跟没事人一样下了马,跟在帝后身旁,朝不远处的人抱拳施礼,“拜见太子殿下……长乐郡主。”
“太子妃”三个字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见过礼,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除了目光始终落在林宝珠身上之外,当真瞧不出半分异常。
难道,大人已经放下了?可此前明明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程英摸不着头脑。
楚怀安颔首示意,自然也注意到了皇帝身边的沈禹州,乍看之下,这对君臣相貌竟出奇相像,他不动声色,向皇帝行礼,“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不迟不迟,刚刚好。”皇帝叉着腰哈哈大笑,看向林宝珠,“宝珠啊,朕这道赐婚旨意,你可满意?”
“皇帝舅舅又拿宝珠开玩笑。”林宝珠故作娇嗔,偷眼去瞧楚怀安,又飞快低下头,好借此躲避沈禹州的炽热如火的目光。
沈禹州偏不让她如愿,他上前一步,摊开掌心,“郡主,你的东西掉了。”
听他唤自己,林宝珠不自觉又颤了一下,心脏一瞬提到了嗓子眼,“大人怕是认错了。”她瞥了一眼他掌心的玉坠,“我素来喜奢华明丽的物件,这坠子如此素雅,一瞧便不是我会用的东西。”
她说的也没错,在沈家之前,她一直都是上京最气派的贵女,此事人人皆知,非帝王赏赐、稀世珍奇,她决不轻易佩戴在身上,这种不值几个钱的玩意儿,就让褚清兰那些人去争吧。
对于靖安侯府长乐郡主奢靡无度之名虽略有耳闻,沈禹州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之人与那个阿娇除了相貌,简直天差地别。
他默默收回手,“……兴许是臣眼花,认错了。”
林宝珠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见笑了,孤的太子妃一向是心直口快之人,还望沈大人莫要往心里去。”楚怀安往她身前一站,恰如其分地挡住了对面的视线,打量的目光暗藏不屑,“这瞧着应是哪个婢子之物,沈大人若记挂着,不若晚些孤帮你问问,也好物归原主。”
沈禹州直直迎上他,“那便劳烦太子殿下了。”话虽如此,玉坠却还紧紧握着,手背青筋乍起。
楚怀安略一挑眉:“不客气。”
沈禹州:“……”
皇帝察觉出二人的剑拔弩张,暗暗盘动手里的珠串,“好了,大热天的,有什么话回宫再说。”这才结束了二人对视间的暗涌,临走前,张皇后也特意多瞧了他二人几眼,末了叮嘱道:“怀安,晚些记得到你父皇跟前请安,母后也有些话要对你说。”
楚怀安垂首应是,旋即在沈禹州的注视下,缓缓牵过林宝珠,颇有几分挑衅之意,“宝珠,我们走吧。”
登时惹得那人双目赤红,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那咸猪手剁了。
林宝珠全当看不见,兀自上了花车,路过靖安侯府门前时,又与楚怀安好一番依依惜别,俨然是对浓情蜜意的未婚夫妻,一路跟随的沈禹州早已气得面色铁青,握着跨间绣春刀的手隐隐发抖。
就怕再忍不住,绣春刀便要拔出砍人了。
“沈大人似乎对孤的太子妃很有兴趣。”送走林宝珠,一记冷而玩味的声音响起。
换做往常,沈禹州大概还会同他客气几分,眼下正在气头上,便冷着脸,没有接话,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楚怀安搁在膝上的大手攥了起来,不过片刻又松了,拇指与食指细细摩挲着,面上平静无波,“不过孤还是要劝沈大人一句,不该肖想的人,便是多看一眼也是罪过。”
“是吗?”
沈禹州冷笑,极低气压瞬间蔓延,护在花车周围的禁军立时作势拔刀警戒,就在剑拔弩张的刹那,他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殿下多虑了,臣曾听闻钦天监合算过,长乐郡主身份尊贵,天生凤命,将来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旁的人自然不能肖想。”
可他不是旁人,他既重回上京,势必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沈禹州眯起眼,毫不畏惧对面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但愿沈大人能记住今日之言。”楚怀安睨了他一眼,起驾回宫,已是日落时分,他想起张皇后临走时的那句话,率先去了凤仪宫。
彼时宫女正往凤仪宫寝殿内送去膳食,张皇后回想起过往,不由叹道:“咱们母子也是许久不曾一同用膳了。”
记忆里,上回一同坐着好好吃顿饭,还是三四年前的事了,自从楚怀安被册封太子,她们母子俩反倒越行越远,这次能一起,竟还是沾了林宝珠的光,思及此,张皇后又是一声叹息,“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便是本宫再不喜那林宝珠,你还是执意要娶。”
楚怀安坐在下首,执箸的手微顿,沉默半晌:“母后,儿臣此生几乎事事都在顺从您,但唯独这件事,还望母后能够成全。”
“她到底有什么好?”张皇后头疼得紧,“这些年本宫为你物色了无数名门贵女,你不是嫌人家俗气,就是嫌人家不够貌美,如今千挑万选,选中了宁国公府的叶永熙,论才情论姿色,她哪一点比不上林宝珠?更何况那林宝珠还失踪了这么久,太医也说她已经……”
“母后!”楚怀安陡然呵止她。
张皇后从未见过自己这个性情温和的儿子有如此一面,不由怔住,“你这是要为了林宝珠与本宫翻脸吗?”
楚怀安心里已经后悔此行,将银箸一拍,撂下碗筷起身,“母后,不管您知道什么,关于宝珠的事情,还请您莫要再提,倘若您决心要以此为剑,叫满朝文武口诛笔伐伤害她,儿臣可以保证,最后伤的只会是凤仪宫与东宫的颜面。”
张皇后气得破口大骂:“不过是只破鞋,也值得你舍弃太子之位吗?”
“儿臣从未想过忤逆母后。”楚怀安看向张皇后,凤眸微眯,“……却也不是不能舍了这身权贵。”
望着他拂袖而去的翩然背影,张皇后气得砸了酒杯,“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女官见状忙安慰:“娘娘莫急,殿下方才只是与您一时置气之语,当不得真,殿下是个重情义的,过阵子便能想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断然不会因此与您生了嫌隙。”
“你不懂。”张皇后跌坐回去,许久才道:“正是因为重情义,才有了弱点,若没有本宫帮衬,他这太子之位恐怕是坐不稳。”
更何况,那个人回来了。
染了朱红丹蔻的指甲死死抠住桌沿,“芳竹,你说姐姐是不是也回来了?”
唤作芳竹的女官怔了怔,“娘娘何出此言?”先皇后不是早就病逝了吗?
张皇后垂下眼睫,摇摇头,“也许是本宫多虑了。”
当年可是她亲手送走了姐姐啊,她怎么还会回来呢?张皇后望着窗外如水夜色,渐渐定下了心神。
彼时林宝珠也正在自己屋中望月发呆,清槐瞧了一夜,还是上前关了窗,“虽是盛夏,夜里还是凉,郡主别在这儿吹风了。”
林宝珠回神,“对了,昨儿个叫你寻的师父什么时候能来?”
“明日一早就到了,侯爷特意去请了有名的机关师呢。”清槐服侍她更衣就寝,忍不住好奇,“不过郡主,咱们这满府的守卫,好好的安什么机关呀?”
“人总有松懈的时候。”寻常侍卫是困不住沈禹州的,否则那日他也不能悄无声息的就进来,她已决定放下过去,便要杜绝一切可能。
反复确认多次,林宝珠才安心睡下,却不知还有人在做梁上君子。
沈禹州藏身回廊屋梁上,瞧着对面阁楼紧闭的窗户,趁着守卫不注意,悄悄到了阁前,正欲开门,一道凌厉剑芒乍现,沈禹州身形一滚隐入黑暗。
来人手持利剑,直追而去,与此同时,廊下数盏灯一瞬亮起,将他那贼人照得无处遁形。
习惯了黑暗,乍然出现的光亮还是叫沈禹州有一瞬睁不开眼,在对方长剑袭来之际堪堪躲避,却在肩膀处留下一道伤痕。
“什么人?竟敢夜闯侯府!”长剑见血,云鹰还未罢手,又追了上去。
沈禹州猛然发现那人竟是跟随在太子身边的侍从,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没想到还是个高手,剑气环绕密不透风,正欲还手,屋里头传出一声尖叫,二人双双停手,沈禹州便借机逃了。
云鹰暗恨,但也没忘了主次,走到门前,“郡主……”里头拉开了门,是清槐,“郡主没事,只是刚刚做了噩梦,适才外头发生何事了?”
云鹰神色冷峻,“有贼人意图不轨,已被我刺了一剑跑了。”听到有刺客,清槐脸色大变,与此同时闻声赶来的侍卫也四散开来,顺着血迹去捉拿贼人。
清槐道了声谢要合上门,林宝珠已披了氅衣走出来,“父亲母亲那里可还安好?”自打靖安侯回京,到侯府行刺之人不少,她也没往别处想。
云鹰实话实说:“殿下只让我守着濯缨阁。”
“我这里没事,倒是父亲母亲,我不放心。”林宝珠作势要去主院,云鹰拗不过,只好答应去主院瞧瞧,有云鹰守着主院,林宝珠慌乱的心稍安,在清槐的劝慰下回了屋,然而待她合上门,落了闩,转身却发现自己的床帐忽然晃动了一下。
林宝珠心立时提到嗓子眼,紧紧抵着门不敢再动,直到心跳平复,才敢缓缓挪上前,绕过屏风,就听到一声低低的咳嗽。
是男人的声音。
林宝珠又要尖叫,沈禹州却快一步捂住她,目色哀哀,“阿娇……不,此刻该叫你宝珠了,我知道你还记得我,对吗?”
谁要记得他?!
林宝珠毫不客气地甩开他,轻而易举的,把人甩到了地上。她一愣,才发现男人此刻一袭夜行衣,左肩却是皮开肉绽,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正汩汩往外淌血。
“宝珠……”沈禹州气若游丝,“是我,对不起……”
“不必同我说这些。”林宝珠眼里短暂的震撼褪去,冷冰冰地俯视着他,他瞧着,倒是比上次更憔悴了。
沈禹州脸上满是心痛,“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本郡主过得一直都很好。”林宝珠嗤笑,“若没记错的话,我们并无渊源,沈大人两次深夜造访,闹的是哪一出?”
“我知道你就是阿娇,若你不是,那一夜又怎知我就是沈禹州?”他捂着伤口踉跄起身,“你就是阿娇,是我伤透了你,你才不愿与我相认。”他说得十分笃定。
被人揭穿,林宝珠别过脸,“沈大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本郡主说过许多次了,我不认得你,更不是什么阿娇,为何要与你相认?”她警惕着他,后退几步,“若是沈大人以为凭借夜闯濯缨阁能败坏我名声,从而胁迫本郡主就范,那可太天真了。”
她林宝生来就是天之骄女,向来只有她嚣张跋扈的份,而她现在也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了——曾经没得到过的,如今她也不要了。
尖利的指甲嵌入掌心,疼痛使她脑子格外清晰。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这般想过……”听着他的狡辩,林宝珠冷笑。
他从来没想真的伤害她,可他把身为救命恩人的她带回家,却纵容家中人欺辱她、诬陷她、鞭笞她,将她弄得遍体鳞伤,这些都是事实。
沈禹州知道一切罪孽的根源都在他,是他亲手将阿娇推入了深渊,期间他也为此懊恼过,后悔过,想过要重新开始,与她好好过日子。
然而褚清兰出现了。
这一次又是他优柔寡断,是他瞎了眼看不清自己的心,总是以为阿娇哄一哄就好了,就会回来的,委屈个一时半刻没有关系,直到阿娇真的不见了,一切都晚了。
脑海里酝酿许久的话忽然就哽在喉中,千言无语只化作一声“对不起”,原本晴好的天也随之刮起凉风,泼天大雨骤然砸下,将他低低的哀泣掩盖。
“宝珠,无论你是想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求你……”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偏着脸,一动不动。
“直呼本郡主的名字,你也配?”林宝珠最后睨了他一眼,仿佛见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飞速移开视线,她一点都不想听他后面的话。
沈禹州明白,无论她对自己做什么,他都该受着,这是他欠她的,“只要你能解气,打多少下都好。”
林宝珠也的确不解气,“好,既然你非要纠缠不休,我便在此与你清算,方才的一巴掌,是打你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抬手又是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是打你痴心妄想!”
不管沈禹州想求什么,她都不会答应,话音落,又是啪的一声,她实在不愿回想那段不堪的过往,更不会承认,酝酿良久才道:“……这一巴掌,没什么原因,只是本郡主单纯的厌恶你罢了。”
打完以后,她抽出丝帕擦手,旋即将那丝帕当着他的面,丢进了灯烛里,嫌恶之意毫不掩饰。
三记耳光,皆用足了力道,彻底粉碎了沈禹州一贯以来的高高在上,倨傲的脊梁终于弯下,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可这些疼痛还不足阿娇承受的万分之一,他未曾闪躲,只是望着她,乞求的语气:“宝珠,我已经把家里的事都料理干净了,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了代价,那帮老嬷嬷死了,慈安寺的山匪也死了,我把他们都杀了,沈念如也被我禁足在家,会有最严苛的教习嬷嬷管教,至于许氏……她很快也要死了。”
说起这些,清隽的眉眼略显狰狞,却又变脸似的,满脸哀伤,“这次一定说到做到,不会再食言了,那些事……不会再有了。”
林宝珠红着眼,哂笑:“这是沈大人的家事,我不关心,倒也不必再与我细说,既然你觉得杀光她们能让你心安,那就这样吧,从此我们两清了。”
她也压根不在乎了。
沈禹州却急急拽住她的腕,“不,我们不能两清,我亏欠你太多,就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你有什么资格?”冷飕飕一句话呛了回去,林宝珠挣脱他的手,愤愤吼道:“难道所有犯了错的人回来道歉,我就应该宽容大度的原谅他接受他吗!”
“我父亲是靖安侯,母亲是长公主,未婚夫是当朝太子殿下,我是南梁的长乐郡主,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已经回家了。”
那时只是她忘了,才会被人带去徐州,才会在沈家受了这么多委屈,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换作平常,她便是多看一眼都不会,如今拜沈禹州所赐,坠崖后她全都想起来了,难道还要她回到那个阴暗的宅子里继续做妾么?简直可笑!
沈禹州也红了眼,哽咽着:“我只是想再见见你,想弥补……我知道你不喜欢沈家,以后我也不回去了,我就在上京安置宅子,娶你为妻,陪着你,一起过我们的日子……”
换来的是直白的拒绝,“不必了,你的条件并不诱人。”
林宝珠觉得和他无话可说,“沈大人似乎一直没有弄明白一件事,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别人,而你也注定给不了我想要的。”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一嘴褚清兰的事。
分明是恋恋不忘,反正他们都彼此挂念着,正好天造地设的一对,又来招惹她做什么?
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沈禹州垂首,跳跃的烛火映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瞧不清神色,他喑哑着声:“你还介意她的事……对不起,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无辜的,是我鬼迷心窍,每一回都在为她遮掩,却委屈了你,如今,褚清兰的孩子没了,族中长辈也已将她赶走了。”
“她的孩子没了是她罪有应得!”
前面他说了这么多,林宝珠觉得还能忍,还能继续装作不认识,装作那些疼痛都不曾发生在自己身上,可他却偏偏提起孩子,所有压抑的怒火与愤恨一瞬间爆发,通通发泄在沈禹州身上,“褚清兰的孩子究竟怎么没的你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是她自作自受她活该!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她抄起手边的烛台就砸了过去,正正好砸中沈禹州的额角,立时破了道口子,仿佛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林宝珠全无半点手软,又一连砸了几样东西,“你说啊!我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自徐州回来,她一刻都不敢去想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如今被人揭起伤疤,只觉痛得窒息,“那天根本不是我推她,我从来就没害过任何人,她的孩子是她自己不要的。”
旧账太多,根本无法清算,林宝珠砸累了,跌在地上,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可是我要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他是被你的嫡母、你的好妹妹,生生打没的……”
褚清兰病了,落水了,受伤了,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护着,可是那天她也好痛,却成了全沈家讨伐的对象,更是因此小产,叫她如何不恨?
声声泣血,沈禹州缓缓弯了双膝,跪在她身前,他好想去牵她,抱抱她,为她拭泪,可是他已经不能够了。
“对、对不起……”最后倒下时,一颗泪水也随之滑落。
突然朝她怀里跌,林宝珠吓了一跳,忙不迭躲开,却见沈禹州昏倒在地,面如金纸,捂着伤口的手指缝里全是血。
天际顿时炸响一道惊雷。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天了?”
自阿娇失踪后,原先拨来角楼伺候的丫鬟婢子一夜之间走了个干净,只有春桃一个人守着角楼,她嘀嘀咕咕着,顶着斜雨将屋中窗子关上,“阿娇姐姐,今天大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四姑娘也被禁足一年多了,听说,人也疯的差不多了。”
除了外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屋子里静悄悄的,春桃一直自言自语,假装阿娇一直都在,良久,没有回应,她终于接受了事实,长叹一口气,暗自抹了把泪,突然有人推开了门,黑漆漆的室内猝然亮起一道火光。
只见那个禁足许久的四姑娘沈念如提了盏六角灯笼站在门口,浑身被雨浇透,春桃还愣着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丢开灯笼冲了进去,“她都死了这么久了,究竟还要祸害我们一家到什么时候!”
随着她发疯,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狐狸精!彻头彻尾的狐狸精!”
角楼内的所有布置都维持着阿娇失踪之前的样子,眼下通通被沈念如砸了个稀巴烂,春桃边哭边护,却压根护不了什么,反被沈念如推到,摔在一堆碎瓷片上,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四姑娘,姨娘已经不在了,你不要这样……”
“她要是死得干干净净,就不会再祸害我们沈家了!”沈念如转身又砸了一排花瓶,“若不是她,表姐不会远嫁,大嫂嫂不会小产,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而哥哥……哥哥也不会为了这个早就死了的阿娇,背叛我们沈家!”
阿娇死了那日,她就被哥哥锁在屋子里紧闭,足足一年啊,她没再出过房门一步,就连哥哥沈禹州在官府过了文书与沈家恩断义绝的事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倘若不是因为大夫人病情加重,她又是大房现今唯一的子嗣,她至今还要被锁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
春桃才不管这些,护着阿娇的最后一只箱笼,“那也和我们姨娘没有关系,二公子说了,不准任何人破坏这里的任何东西。”
“既然哥哥要与我们一刀两断,这松鹤院就再不是他的院子了,这角楼我想砸就砸!”沈念如兀自发泄着把人甩到门边,伏在地上的春桃这才惊觉角楼起火了。
眼看那盏外来的灯笼烧破了薄纱,火势一路蔓延,直至点燃了沈念如的裙摆,春桃忙连滚带爬地起来朝楼下跑去,待沈念如反应过来时,火势已不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