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老爷子的寿宴, 倒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能到他面前贺寿。
一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从前,真要让参加寿宴的人轮番前来拜见贺寿, 怕是到了明天这个点, 老爷子都挪不了窝。
再一个也是难免的潜规则。
今晚这场寿宴热闹非凡,不过好在老宅面积很大, 特地做了准备,园林之中几个相连的建筑灯火通明。
年长的一批纷纷去到主厅,等着二老出场。
其余在几座古朴不失新风的建筑物之间,就着灯火通明, 与熟稔的面孔碰上面便笑着寒暄几句。
从人堆之中,轻易便能看出圈子的划分。
扎堆聚在一块儿的, 无论年纪、气质, 大多相仿,脸上的表情都好像一个地方批发出来似的, 要么不时爽朗哈哈大笑, 要么矜持礼貌的微笑。
像是连漪的小伙伴们,对于老宅之中如今的这些圈子来说,大概算得上是不入流。
他们说混, 又不够混。
说上进吧,任谁听了也都只是笑笑算了。
比不得被宠溺娇惯到了极点的那一拨,又不如现在那些个看起来优雅知性、成熟的年轻俊杰们。
连漪来到半湖园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视线左边, 一群人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 神情举止矜持之中隐隐显着傲气、自信。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
而往右边看,倒也不是说她的狐朋狗友们多出众。
只是一个个看起来就骚包不正经得很, 什么都有,排排围在一盆花面前盯着看,表情严肃得那花可实在是太花了。
连漪走过去的间隙,还能看到来自左边一些隐隐带着莫名笑意的打量。
“你们几个是有多无聊,盯着我爷爷的花看,要是明天老爷子发现这花少了片叶子,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好家伙,连漪你走路没声没息的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古欣几乎是跳起来的样子,一叉腰,有些没克制住音量。
实在是连漪那笑着说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得太突然,险些吓得她下意识往前一晃。
“咳,你自己胆子小,别怪别人啊。”裴途安憋着笑意,嘴角**,“我这可是说的公道话。”
“是啊是啊。”
其余三人也都一本正经的点头。
古欣眼见着连漪脸上的笑容变得玩味,顿时反应过来,咬着牙瞪裴途安,“好啊,你们都合起来吓我呢是吧?”
“真没有……”
裴途安哪能承认呢,扯了扯衬衫,眼神当即专注落在面前那盆寒冬时节都被照料得极好的花卉上。
看着他们不着调在这笑闹,连漪嘴角的笑意就没降下去过,她扫了一眼,眉尾微挑,“黎溪莱呢?没和你们在一块么。”
“小莱往那边走了。”古欣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只能威胁地瞪了下裴途安,随后扭过脸朝左边努努嘴。
话音落下,连漪刚有些诧异地往左边看去,古欣就靠了过来,声音放轻。
“上回不是和你说了吗,小莱最近谈了个对象,不过蛮神秘的,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居然和傅家第三代那个老二在一起了。”
古欣靠在连漪身旁,明媚的大眼睛朝那边瞥了一眼,旋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搞不懂,看小莱也不像是被家里逼着的,但她怎么会和傅家老二那种人扯上关系,真的想不到。”
连漪笑着扶住古欣好像没骨头似的靠过来的肩膀,没说话。
只是心底蓦地微微一沉。
她知道古欣所说的‘那种人’,意思是和她们这个圈子有着截然不同追求的一类人。
相比起他们这些个典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那些富家子弟的表现则尤为出众,接受精英教育,名校毕业,漂亮的履历,接手家中产业。
明摆着玩不到一块儿去的两拨人,如今黎溪莱却和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在一起了。
黎溪莱是家中独女,就算是要联姻也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又随意,所以就连古欣也都只是吃惊于黎溪莱是怎么和傅家老二有联系。
“那个男的,叫傅呈越?”连漪看着那头灯火通明之下衣香鬓影的一群人,眼神微变了变。
好像不是在询问古欣一般,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古欣疑惑地偏过脸看她,眨着眼点点头,“嗯,藤校毕业,只是没有照着他们家那个政法路子走,现在在自己搞创业,据说去年年营收也有个几千万。”
能靠自己再加上家里一些资源帮助做到年营收几千万,与连漪这样伸手一要就是几个亿的创业资金有着截然不同的概念。
傅呈越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往上比成就还显青涩,但往下比,就是很多人都需要仰望,也会被拿来比较的一个人物了。
“……怎么了,小漪?”古欣察觉到连漪的沉默,她知道连漪和黎溪莱的关系不错,按理说就算没有生气之类的想法,总该会有些惊讶才对。
连漪微垂下眼,“没有呀,我只是……突然知道这个事有点惊讶而已,我先过去找溪莱吧,你和他们在这聊着先。”
“哦,好。”古欣直起身,却有些觉着哪里不对。
隐隐约约感觉连漪好像隐瞒了什么,至少事情似乎没有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但……
古欣忽然想起来,连漪特地带来寿宴的谢泠还搁那头当吉祥物呢。
然而刚要开口,就看到连漪冲她摆摆手,只好闭上嘴,苦恼地走回那帮好友之中。
连漪沉默了一会儿,此刻大小号不同的环境与正在发生的事情,割裂地存在于她视线之中。
同样的热闹喧嚣,同样的歌舞升平。
不同的是大号眼前,放眼望去,皆是一群养尊处优的‘成功人士’,一团和气的表面上,不知道多少心机算计滋生。
而小号能与丽娜他们,借了个空档的舞台,肆意发泄所有的情绪,引来一堆学生围聚。
那些在乐团都不会被允许正式演出的音乐,他们可以随便自己的心情,放开了弹奏,引来一阵又一阵好像要掀翻天际的欢呼。
她抚了抚额,有的事情注定是只有自己能够知道。
就比如,黎溪莱这个对象,在原剧情里并不是她的未婚夫。
而他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品行兼优、潇洒成功。
作为恶毒女配身边的气氛组,当然不能在和女主对上以后还能有个好命运。
但黎溪莱原本只是假千金闺蜜团的一员,她在剧情里的戏份并不算多。
纯粹起到一个气氛组的作用,假千金落败之后,顶多也就是一句‘看到真千金的她只能灰溜溜地低下头避开’的描写。
可傅呈越不同。
两年后的傅呈越在云海市任何一个圈子里,名声几乎能和霍家的霍止昀相提并论。
他不仅没有走上家族安排好顺风顺水的上升通道,反而出国与几个校友玩起数字货币,敛足资本后大肆投资,短短两年时间,他再出现在云海的时候,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投资基金经理。
同为二代的一群年轻人,不少人将大笔钱委托他进行投资理财。
可以说,是排着队捧着钱求他花自己的钱。
但谁也想不到这个人的胆子有多大,利用大笔资金为自己铺路,导致所有人的钱尽数亏损,淹没在茫茫数据之中。
而他的钱袋子又能因此塞进多少钱,就无人知晓了。
在傅呈越的事迹败露之前,他的确是所有人眼中意气风发的乘龙快婿,即使当时已有一位未婚妻,但还是对真千金表现出兴趣。
这也是他计划最终被真千金察觉从而导致失败的导火线。
傅呈越其人极擅长伪装,然而私生活的混乱不堪,可以说连新闻都登不出来的程度。
嗑药、银趴、暴力性行为,这些都不过是他日常的一角。
连漪穿过这群彬彬有礼看起来十分上流有素质的人群,对于他们惊讶和正要打招呼的反应直接忽视,总是笑着的眼眸此刻冷得好似覆上一层寒霜。
黎溪莱不该和傅呈越在一起,连漪和黎溪莱认识多年,再清楚不过,她不可能选择傅呈越。
还是剧情……也本就不该。
想到这里,连漪闭了闭眼睛。
她其实有所猜测,但并不希望事实真的是自己猜想的那样。
这个方向是通往一处带有池塘的花园,今晚是爷爷的寿宴,因此比较危险和私人的地方都特地封锁,派了人看管。
不过这些封锁也只是对外人而言,像黎溪莱这样作为连漪朋友的来宾,除了一些建筑,大多数地方打声招呼便不会被阻拦。
连漪步伐匆匆,她没理会员工打招呼的声音,踏过圆拱门直接走进花园。
花园面积不算大,修剪得当的花丛成林,池塘衔接着另一边的活水,流动着淙淙声。
几乎是没走两步路,连漪就听到似乎持续了一阵的争执模糊传来。
随后是男人尽管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透着高高在上、一股子自信意味的说话声。
直到黎溪莱的闷哼传来。
连漪眼底眸光彻底冰冷,她快步走去,绕过开得正好的一丛花,便看到傅呈越卡着黎溪莱脖子的画面。
他还毫无所觉地扯唇笑道:“我跟那些人真的不一样,像你这种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我提不起兴趣。不过怎么说,你也是我明面上的未婚妻了。”
“平时不让碰不让亲,随便,我反正也无所谓。”
傅呈越低下头,明明是笑着,但脸庞透出的阴冷,让这笑容看起来十分瘆人。
“但你在我这帮朋友面前,装什么?你妈就没教过你做我的女人,在外面要怎么表现?”
他的情绪明显有些不正常,眼神都带着点疯狂意味。
就连卡着黎溪莱脖子的手都失去控制,不自觉收紧,嘴里说着的话愈发含糊混乱。
黎溪莱无论怎么拍打,但始终挣脱不了。
她逐渐感受到缺氧带来的窒息,涨红的脸向一旁看去,蓄满眼泪的眼睛再不复平日的骄傲从容,模糊视线里,好像有一道身影猛地冲了过来。
“嗬……咳咳咳……”
傅呈越一身西装笔挺,被突然推翻倒地,他的手脱力松开黎溪莱,脑子还是一片混沌晕眩。
就连双手被地上的青石板摩擦出大片血口都毫无感觉,只是阴冷恼怒地抬起头。
一个身形颀长、表情冰冷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注视着他。
傅呈越练过散打,但此刻满脑子天旋地转的感觉,让他撑着地起身那两下动作都频频挥空。反而少年看起来没什么章法的反击,一次又一次把他打回原处。
连漪扶起瘫软倒地的黎溪莱,当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她知道,她的猜想没有错。
也是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愤怒几乎瞬间在连漪心底点燃。
她可以不在乎生身父母的态度,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或是掺杂了利益算计只余,还有那么一点亲情。
也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对她是讨厌还是喜欢。
连漪知道,自己对于这一切而言,只是一个配角,结局注定要失去所拥有一切的配角。
就算不是她,也会有连三、连四、连五,去让所有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朋友,明明已经远离着剧情,没有与女主交锋,却还是因为对她释放的那一份善意,于是……
承载了那个恶毒女配身边第一跟班原有的命运。
“先不要说话……”连漪扶着黎溪莱,手腕被女孩死死抓住,她顿了顿,摇着头轻声道:“你的嗓子可能受伤了,先别说话,等检查完。”
连漪把黎溪莱面前散乱的头发一点点捋顺,看着她害怕与恨意交织、遍布泪痕的脸。
拦在黎溪莱身后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她当初再三提醒过黎溪莱,不要在她和她钱货两讫的交易之外,再为她多做些什么。
连漪一直很清楚,她与她身边的气氛组,到了结局的时候,总要被挨个论罪处置、清算。
这些年来,认识的这帮朋友来来去去,最后还能忍受她脾气和玩得来的人,也就这几个。他们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但真的不坏。
大家只是家里有钱且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富二代而已,没什么争夺家产耀武扬威的野心,也懒得去接触什么所谓的刺激冒险。
既然她的结局注定如此,就没必要再拖着这帮‘废物’跟着一起遭罪。
连漪闭了闭眼,感受到黎溪莱的呼吸,湿润地拍打在她衣襟之间。
但她还是没有想到,黎溪莱为她做的事,会被剧情判定为未来她的一大助力。
黎溪莱是家中独女,父母能力非凡,而她从原来的一个掠过剧情的气氛组,现在成为极有可能左右未来剧情的变数。
就该死吗。
“谢泠,不要动他了。”连漪的眼冷得不带一点笑意,眼眉微微下压,低声对着那边的少年轻喊了一声。
谢泠紧抿着嘴,仍在提防地上这个男人的任何动作。
这个男人的状态明显很不正常,又怒又笑,赤红着眼含糊不清的不停在说些什么。
如果刚才不是看到连漪走向这边,如果不是他跟了过来,这个地方被重重叠叠的花丛与假山拦着,外头热闹非凡,守在拱门外的员工能否听到里面的动静……
谢泠咬了咬牙,阻止自己再接着往下想。
“我现在能做些什么。”他知道今晚是连漪爷爷的寿宴,这件事情大概不适合宣扬开。
“你走吧。”连漪的语气有些冷漠,迎上谢泠诧异看来的目光,她平静道:“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你现在直接离开。”
哪怕是突然冲出来的谢泠解救了黎溪莱,连漪也只能用这种态度回应。
不论傅呈越是什么样的垃圾,做了什么,谢泠对他动了手,这是事实。
傅呈越这个样子,明显有问题,在场的人里,只有谢泠一人毫无背景,再留在这里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成为傅呈越和傅家的宣泄口。
谢泠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皱了皱眉,“我担心他……”
“我说了,你现在就走,离开我家。”连漪平静地看着他,“谢泠,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我没这个耐心。”
这是对他的保护,但她无意解释。
更何况,连漪更不想让黎溪莱现在狼狈的样子,被任何人看到。
她知道黎溪莱一直是个很要强又骄傲的人。
连漪不再理会谢泠是什么样的表情,看了眼站在灯影朦胧之间,似乎有些愣住地少年,她低下头,将黎溪莱往怀里抱了抱。
“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连漪喃喃道:“那我要他死,好不好?”
她可以顺应剧情的要求,去扮演一个骄纵恶毒得惹万人嫌弃的假千金,愚蠢得只知挥霍,强势得到处颐气指使。
连漪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但她不接受,不接受剧情妄图插手,将她归置到一旁妥帖放好不受影响的棋子,再度拨弄入局。
剧情想毁了黎溪莱,不管是要让她死在这里,还是要利用傅呈越的恶劣,去削弱黎溪莱未来在剧情里能够产生的影响。
都只是它冷漠的想到,便做了。
连漪没得到回应,只是感觉得到黎溪莱抓着她的手,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