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归
甄秋月此刻心情激动, 甚至冲得大脑有些晕眩。
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清明,她迷茫过,看着妈妈每天天未亮就要收拾好去卖菜, 爸爸的背一年比一年弯得更低, 他们的腿脚青筋肿大,走路看起来都有些吃力, 却始终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而自己呢?
在考上景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们真的很高兴,甄秋月从未见过父母这样面色红润、喜气洋洋的时候。
但在景云读书的日子里,有太多比她更优秀的人, 有太多自信张扬的人。
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好好学习, 考一个好大学。
但这之后呢, 她想不到。
连漪的话很直白,听起来满是站在高处的优越和讥讽, 却让甄秋月在这瞬间清醒。
她想, 自己已经找到了未来的目标。
她要做一个能为弱者发声的人,这声音,要有力, 要能够让人正视,更要掷地有声,而不只是像块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一脸倔强,埋怨这个世界为何太多不公。
想通了这些, 甄秋月再看向连漪时, 目光带着感激与几分歉疚。
尽管连漪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嘲讽,但甄秋月知道, 这些道理连漪本没有必要与她说,更何况,那些人原本也丝毫没有要给这笔钱的意思。
至少,在他们心里,她是不值一提的。
是连漪特地提出,还要求他们必须也赔偿她,分明是把她的家境看在眼里,故意这么做。
如果真的像她所讥讽的那样,又何必专门这样说?
甄秋月逐渐明白过来,越发感到愧疚。
真是个很别扭……也很善良的人啊。
甄秋月决定不再述说自己对连漪的感激,她知道,比起好听的话,对方一定更希望看到她的成长。
“……”
终于等来离校的校车,连漪三两步跳上车,目光落在车的另一边窗户上,眼不见心烦。
甄秋月从说完那句话以后,就一直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笑得古怪,饶是连漪都快要招架不住这种仿佛散发圣光的微笑。
真的很渗人。
坐在校车上,连漪抚了抚手臂,开始怀念起云海的生活了。
起码在那里没人会这么对着她笑,这让她有一种自己的退休计划岌岌可危的可怕预感。
…
连漪下车后,走了一段路才走到景云规划好的停车区域。
那辆帕加尼很骚包地停在一堆轿车之间,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随意倚在跑车边上的青年。
倒不是因为他长相出众,虽说豪车帅哥这样的组合,确实抓人眼球,但最让人下意识侧目的,还是他一手拿着豆浆,一手捧着袋小笼包。
臭着一张脸不时往嘴里塞个小笼包,再喝口豆浆,活像是这两样东西怎么得罪他似的。
这个画面,显然与大家的预期不符。
要是懒散倚在跑车边上,低头抽着烟,一副厌倦了世俗的冷淡模样,就对劲了。
“怎么就吃这些啊?走,领你吃好吃的去,今天走路上捡钱了,我请客!”
连漪走过去,丝毫没有把人晾在学校外头半天的觉悟,十分自然的态度拍拍陈景泽的背,忍不住哇了一声,“可以啊,最近锻炼得不错嘛。”
遗憾的是现在一月份的时节,他穿得太多,只能勉强看出个宽肩窄腰的轮廓。
陈景泽好悬没让她这句话搞得被一个小笼包噎住,一口把豆浆喝完,把塑料杯捏瘪,终于还是没忍住。
“让我在这等了你半天,不说点好的,上来就耍流氓?”
连漪满不在乎地笑眯眯道:“夸你锻炼成果不错,怎么就是耍流氓了,行行行,我错了好吧。”
“呵。”
陈景泽冷笑一声上了车,等连漪也坐在副驾驶位置后,他启动车子,扯着嘴角道:“真行啊连漪,现在都把我当外人了?”
没理会她那明显敷衍的认错态度,打着方向盘,冷冷道:“要不是我也有手机还会上网,这事怕是轮不到我知道吧。”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行事风格一向低调。”
连漪道:“难道我做了好人好事,还要特地告诉你,顺带再让你弄点礼炮横幅过来庆祝一下。”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景泽皱眉道:“有时候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这不是在学校里,你遇到这种事情还强出头,他们未必会忌惮你的身份。”
“……虽然你顶多是条赖皮蛇吧。”
连漪眯起眼眸,威胁地看了他一眼,“陈景泽,要不是看你在开车,而我又比较惜命,这只手已经糊你脸上了。”
“是吗?”陈景泽挑眉笑了笑,车子一个拐弯,驶入直线,“有免死金牌啊,那我不是得再多说点。”
“拉倒吧。”
连漪冷哼一声,抵在车门的手支着脸,“你没必要什么事都掺和进来,也老大不小了,陈家就你这么一个独苗苗,老爷子应该也已经给你下达最后通牒了吧?”
“既然要接手家里的产业,就别这么浪了,有点豪门继承人的样子。”
他们这个圈子里,谁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谁又是只需要学会吃喝玩乐花花钱的二代,真是一目了然。
像连漪和陈景泽这种,明明是家里独生子女,但一个十八岁了,一个二十岁,还没学会穿上正装,露出恰到好处的得体笑容,身上再挂几个荣誉,就跟稀有动物似的。
连漪是被惯的,陈景泽纯粹是浪的。
陈景泽出奇地没接她这话,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说道:“连叔应该知道你在禾城了吧,这次什么时候召你回去?”
“就今晚。”连漪道。
“呵。你这事也真是闹得够大。”陈景泽笑了笑。
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几年每回连漪惹了什么事,不管在哪儿,连德成就是一个召回,却又不像其他家长那样直接禁足。
纯粹是给外界摆一个态度,女儿我已经叫回来教训了,差不多得了。
而要求她什么时候回家,往往取决于事情闹得有多大。
像是这种以一己之力,将一所高中名声瞬间拉到大众心里的低端,要不是她是连德成的女儿,这件事还真不好收场。
景云建校以来,近五十年,走出多少学生,不论是他们本身就具备的家世,还是之后的成就,这些人在社会上都拥有不小的能量。
无论对这所高中母校是深是浅,看在校友这份人脉资源上,大家总是要维护一下集体荣誉的。
但因为连漪的家世,所以正如她最终在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中完美隐身。
大家知道不知道的,都很默契的不知道了。
虽然连漪很壕气地表示要请客,但最后跑车还是停在了一个巷子外,吃饭的地儿得往里走多几步路。
陈景泽很擅长挖掘这些味道很好的小店,每回都能让连漪为之惊叹,他是不是成天没事就在禾城到处走街串巷,倒是挺适合当探店博主。
这家小店做的是粥底火锅,一个砂煲架在炭炉上,陈景泽熟稔地点过菜,走回来坐下。
连漪这时候才注意到他虽然是换了一身衣服,可那顶鸭舌帽还牢牢戴在头顶,好像焊上了一样。
一边拆着筷子,一边吐槽道:“你秃头了吗,一直戴着帽子干什么,耍帅?”
陈景泽开饮料的动作微顿,掩在帽檐投落阴影下的脸庞表情变了变。
他偷偷看了一眼连漪,见对方神情正常,又垂下眼想了想,像是在心里斗争般沉默了好一会儿,连拆开一次性筷子包装的动作都变得迟缓。
连漪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察觉到对方这个反应,有些震惊的微微睁大眼眸。
“真秃了?”
“……不是。”
陈景泽很少有这种气势低弱的样子,否认过后,微抿了抿嘴,喉结上下滚了滚。
“连漪,如果……我是说如果。”
“有话就说,借钱填表。”连漪见他这么犹犹豫豫,失去耐心地伸筷子夹了颗花生米。
“算了。”
陈景泽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连漪的性格,向来不喜欢这么弯弯绕绕地说话,想让她追问,比登天还难。
他抬起手,摸上黑色鸭舌帽的边沿。
最后才像是下定决心地摘下帽子。
陈景泽的五官长得周正,黑漆漆的眼睛很有神,下颌线清晰,组成一张看起来让人很有安全感的脸,微黑肤色反而增添一抹野性的凌厉。
只不过他此刻略显躲闪的目光,将这份凌厉削弱了不少。
而以往他那头随性的头发,此刻被剃成了寸头。
“……”
连漪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发表意见,“这个发型挺适合你的啊,怎么还戴个帽子遮遮掩掩。”
“我剃这个头。”
陈景泽顿了顿,见她还没明白,黑漆漆的眼眸盯着她,“是为了之后做准备,我要当兵了,连漪。”
筷子忽然夹不住光滑的花生米,炸得酥脆的花生米掉到桌上,咕噜噜滚了一段距离,来回晃了晃才终于停稳。
连漪闭了闭眼,她的确惊诧,一时间心里也有不少想说的话。
但瞥见陈景泽默默无言盯着自己的目光,她逐渐平静,哦了一声,继续往小碟子里的花生米伸筷子。
这个反应……
陈景泽心里有点慌,哪怕是连漪按照她一贯来的表现,对自己嘲笑上两句也好。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他还是没忍住,身体往前微倾,定定地看着连漪问道。
“没有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漪朝他弯了弯眼眸,嚼着花生米,注意力已经被端上来的一盘盘需要烫涮的菜吸引走。
陈景泽摸摸有些扎手的头,薄唇紧抿,“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
“为什么这么说。”
连漪往砂锅里倒下一盘牛肉,诧异道:“说实话,你会现在才决定去做这件事,反而让我挺惊讶的,我还以为你十八岁成年那会儿,就这么做了。”
陈家上一代都死完了。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几个辉煌的人生就这么戛然而止的沉重。
老人家有些守旧,陈家老宅里有个宗祠,在一处供桌上,至今还放着三个一等功,这件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一个是他们本就为执行秘密行动而牺牲,另一个是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他始终无法释怀的痛,因此没人敢去勾起老人心底的痛苦。
陈景泽的母亲是一名医学研发人员,当年正在国外参加一场交流会。
得知这个消息后,她立刻乘坐最近的一个航班归国,但那架飞机,发生了空难。
一时间,陈家这个原本还算热闹的家庭,竟只剩下一老一幼。
连漪几乎是没见过陈景泽脆弱的时刻,就算是头回见面,他也倔强得不肯低头。
唯一的一次,是他锁在保险箱里的一把小木枪,在十四岁那年,被一名佣人疏忽调节控制温湿度而导致发霉。
这个从来对生活好像没有半点要求,毫无架子、只跟着连漪学会那股子无法无天劲儿的陈家少爷,白着脸就傻愣愣地抓着木枪不吃不喝了好几天。
也是那次,连漪被老爷子派专机请来禾城,千里迢迢打飞的过来踢了他两脚,才把人踹醒。
事后,连漪从老爷子说故事般的平静话语里,知晓了一些当时的事。
这些年陈景泽吃喝玩乐一样不落,但连漪看得出来,他心里始终藏着事,这事她知道,陈老爷子也知道。
她不说,是因为对插手别人的人生没有兴趣。
陈老爷子不提,是因为不想失去这唯一的孙子,哪怕这种想法显得自私,他也实在是再承受不起任何一点可能性。
所以这几年这对爷孙之间愈发拧巴。
“我知道。”陈景泽顿了顿,“我这么决定,很冲动,可能在很多人看来还很蠢,我也辜负了爷爷的期望,让他伤心。”
“但这么多年了。”
陈景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始终记得他们当年多么骄傲的样子,记得我爸、大伯,他们把我举起来的时候,那枚徽章闪闪发光的样子。”
“我只是不想这么碌碌无为的活下去,虽然我知道,他们并不缺我这么一个人,很有可能我在里边待了几年,连他们当年走过的路,都没资格去走一遍。”
“但我就是想去看看,看看他们坚持到为之牺牲的信念,是什么样子。”
砂锅里的粥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小店这会儿还没什么人,热气升腾晕染开一阵白雾。
隔着白雾,陈景泽硬朗帅气的面容仿佛微微模糊。
连漪叹了口气,“你是知道我的,要是想让我说些支持的话,我说不了。”
理性的分析,陈景泽这个决定在她看来不仅理想主义,还是个不够理智的理想主义。
但人往往就是这样矛盾冲突的个体。
谁会理解他呢?这件事听起来就像是一位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仗着家世、仗着家长的纵容,玩起逐梦那一套。
就连他进入那里,靠的也不过是上一代的遗泽。
可很多时候,不也是靠着这种不理智的理想主义,才度过那些绝望的时刻吗。
连漪戳了戳有些烫老的牛肉,垂眸道:“但我也不会说些打击你的话,你决定的是你的人生,只要自己做好了面对任何结果的准备,我当然没有阻拦的必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陈景泽神色微松,嘴角微微上扬,开始了他和连漪吃饭时一直做苦力的角色,夹菜涮菜。
“什么时候走?”
“过完年。”
连漪呵笑一声,“那你还挺孝顺,起码知道陪老爷子过完这个年。”
“这说得什么话。”陈景泽啧了声,笑容带着些随意,“我又不是去坐牢,还是有假期的,又不是一去不回。”
连漪夹肉的动作微顿,瞥了他一眼。
“ok!”
陈景泽率先投降,“我说错话,就罚我包圆这盘烫老的牛肉。”
“嗤。”连漪垂眸。
这货被拘着也挺好,她的退休计划里,陈景泽是最不稳定的那个因素,虽然平时表现看起来总是不着调,但倔起来跟头牛似的。
连漪清楚,自己那帮狐朋狗友说是仗义,但关键时刻真不顶事,这也是她放心和他们厮混的缘故。
到了真千金回归的日子,他们顶多就起个反派炮灰工具人的作用,陪着自己嚣张几波,然后再被吊着打脸,最后灰溜溜被家里禁足一段时间。
到老了都得吃家里喝家里的,创业还不如败家的一群人,哪来什么话语权。
可陈景泽不同,他是陈家唯一的继承人,就算烂透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这些年他和她算是狼狈为奸的最佳拍档,连漪很了解他的性格,护短,又的确有这个能力去护短。
真要到那个时候,连漪不是没担心过陈景泽能搬着陈家过来给她撑场子。
两人渐渐地沉默着吃东西。
忽然,连漪道:“以后多注意点,别真牺牲了,省得让我每年还得来禾城一趟给你上香。”
“连小漪,你能说点好的吗?”
陈景泽拿勺的手一个不稳,快被气笑了,“放心吧,祸害遗千年,像我这样的,活个长命百岁差不多。再说了,现在都什么年代,哪来那么多危险?”
“嗯。”
连漪倒是不否认他这句话。
当年他上一代亲人留下的人脉,可以让他做成这件事,但他们也不会真让陈家这唯一的血脉出事,于情于理,陈景泽顶多待个几年,就得回来接管家族产业,当他的陈总了。
“记得飞黄腾达了多提携提携我啊。”连漪等着他把烫好的肉倒在碟子上,慢条斯理地伸筷子去夹。
陈景泽好笑道:“那您说这话可太客气了,到时候您是谁啊,连氏掌权人,我还有没有资格这样伺候您用餐都是一回事了。”
“这倒也是。”连漪认同点头。
他失笑摇摇头,继续干着伺候这位祖宗吃饭的活。
吃饱喝足,连漪有些懒倦地靠着座椅,眼眸微眯,一副神情懒散得好似没骨头的样子。
这种时刻确实叫人放松,一个彼此都知根知底的朋友,一顿烟火气的饭,没什么虚与委蛇,不用看着刻意摆出的嘴脸而感到厌烦。
她对陈景泽的决定不作任何评价,是因为了解也是因为信任。
正如对方可以因为她一句话,不问对错便动手的信任和了解一样。
“这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陈景泽结完账回来,拿起鸭舌帽的动作一顿,忽然对连漪说了这么一句话。
“哦……”连漪懒洋洋地应了声。
随后抬眸见对方神色认真,她笑了起来,眼眸微弯,语气不着调道:“景泽哥哥这么说,陈爷爷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
陈景泽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随之微勾,笑骂道:“去你的吧。”
他放松下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就算我不能及时收到你的消息,但你要真遇到什么事,别像今天这样让我最后一个知道,除非你真没把我当朋友。”
陈景泽敲敲桌子,见连漪施恩般抬眸看了过来,他的笑容朝气得有些轻狂。
“爬,老子也爬过来给你撑腰。”
炭炉里的火炭已经熄灭,锅底只剩一层有些发糊的粥水,小店里进来几个新客,不时好奇地看向他们这里。
连漪稍微偏了偏脸,举手搓搓脸。
然后伸直了腿就往他小腿上踹,被陈景泽灵活躲开了。
“少在这占便宜。”
…
…
坐在飞回云海市的飞机中,得知她回归的一帮狐朋狗友立马在群里叫嚷着要搞个派对。
虽然连漪只短暂地离开了两天,但一帮损友纷纷表示,没有她所在的云海,简直是度日如年。
并严肃表示,这个提议绝对是大家发自内心对她的思念,绝不是想听她这位正主详细说说这事的前后经过。
其中以当时发了视频的十几人最为活跃。
连漪当时怎么不找别人做这个事,就找他们?还不是他们靠谱!
要说影响也不是没有,短短半天时间里,不论是景云方面找关系,还是一些景云校友自发想为母校做点事,最后都找上他们的父母,话里话外就是让他们把视频删了。
最好是可以澄清一下,这事已经解决了,结果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不要再搞阴谋论了。
但这帮富二代都是什么人,又不继承家业又胸无大志的,大多在家还都是被父母长辈无奈惯着的老小。
一句他/她都不删,凭什么让我第一个删,不干!
那能怎么办?打又不至于,骂也好像自家小孩没做错事,你们这些做大人的,自己没把事情处理好,总不能来怪我家小孩吧。
年轻人做事毛糙,胡闹了点,我们这做大人的也没办法啊。
这么些年头一回搞事情没被家大人训斥的一帮人,顿时兴奋得跟大马猴似的,在群里一个劲上蹿下跳。
连漪反手就是一个屏蔽。
她还记挂着要在云海搞一个玻璃花房,只是在家里弄,不够彰显挥霍奢侈本色。
连漪闭着眼琢磨,思考要在市中心哪个地段拿块地来折腾。
直到飞机落地,连漪心里已经有了几个目标。
经由空姐在前边带路,从vip通道走出,连漪看到了来接自己的司机,她去的时候两手空空,来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带着东西。
没理会司机的礼貌问候,连漪越过他径直往出走。
自家车子那标志性的车牌还是很好辨认的,司机小跑着赶到车边为她打开车门,连漪正要坐进车里,微微一低头,忽然顿住。
“你怎么在这?”她起初有些讶然。
车门一开,就看见里头坐着个清隽俊美的少年,要不是知道司机是个自己人,而对方又是谢泠,她都差点以为是狐朋狗友们给自己安排的‘惊喜’。
这种事,他们也不是没做过。
但眯着眼稍加思索,很快便反应过来。
连漪只是顿了顿,随后神态自然地坐进车里,无视了在自己理直气壮坐到中间后,谢泠那明显下意识往旁边挪移的动作。
“昨天我爸已经进行了手术,手术很成功。”
谢泠看似没头没尾地回答她这句话,随后清冷嗓音再度响起,“原本手术排期要等到下周,但医院那边忽然决定提前。”
“下午放学后,你的司机到学校告诉我,让我过来接机。”
他话里的意思不难理解,至少连漪听明白了。
“哦。”连漪看见他的冷淡表情,笑了笑,“原来是被逼的啊,我还以为你是自己主动想要来的呢,下次就不能骗骗我吗。”
或许谢泠会认为这是她的要求,但连漪清楚,这不过是连德成的阳谋罢了。
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富家少爷爱上灰姑娘,这两种情况一向是豪门大家长心里最忌讳的,棒打鸳鸯肯定是有,只不过大家手段都有所不同。
砸钱扔支票这种操作,太低级,而且效率低,既有损自己的形象,又容易让对方愈发贪婪。
看来还真是把她当初在饭桌上说的话,当真了一大半。
要怎么拆散这种爱情呢?很简单,只需要让两个人清楚认识到彼此的差距,打破爱情里的美好幻想,强行让小情侣面对现实就可以了。
这种校园里的感情就更好拆散了,相信在连德成心里,连漪看上的不过是谢泠的脸,还有他诸多优秀闪光点的加成。
但连漪向来性情骄纵,而这样的一个少年,他有自尊,也很骄傲。
只需要强行让他面对另一个阶层的生活,自尊就会变成自卑,骄傲会被刺痛,猜忌、争执、冷战自然而然会在两人之间滋生。
甚至都不需要连德成多加关注,他们就会成为一对怨偶。
连漪原本对于自己被催促赶回云海这事,多少还有些不爽,没想到连德成就给她送来这么一个助攻。
既然这样,待会儿就不开口要那块价值六个亿的地了吧。
连漪知恩图报地想着。
“连漪,谢谢你。”
不管心里多别扭,谢泠还是真心实意对她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尽管他也清楚,连漪不在乎自己的谢意。
“这么客气。”
连漪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看来自己还得再加把劲,真不愧是能加入真千金鱼塘的男主备选,道德观念就是强。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你支付的费用,我以后会还给你的。”谢泠抿抿嘴,认真道。
“这话在你爸做手术前为什么不说呢。”
连漪感到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笑意微嘲道:“谢泠,你是觉得自己很聪明,还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驾驶着车子的司机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道路,好像对后边正在发生的对话一无所知般。
谢泠蹙了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连漪双手托在胸前,呵笑道:“你之前不说,由着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因为你知道,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这手术做不成。”
“所以现在是手术做好了,你说话就能硬气了吗。”
谢泠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确抱有这种想法。
不论连漪是否抱着玩玩的心态,谢泠始终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不合适,也不正常。
至少金钱的亏欠,不应该以感情为代价去对标。
连漪忽然伸手,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人态度强硬地拖到自己面前。
还陷在思绪中的少年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清冷眉眼间浮现愕然,一时间没能做出其他反应,就这么愣愣地与她距离近得呼吸都能清楚感知到的对视着。
她的眼睛很漂亮,即使是心中一直对其有所抵触的谢泠都否认不了这一点。
对上这双干净澄澈的眼眸,谢泠下意识地垂眸,错开她的视线。
连漪对于他这种反应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奉劝你乖一点,至少在我玩腻之前,别在我面前矫情,知道吗?”
她的目光落在谢泠有着墨般瞳孔的眼睛上,又渐渐滑落,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一直到被望海校服包裹的身躯。
被这样具有侵略性的目光看着,仿佛她的视线经过之处,被火燎过般微微滚烫刺痛。
谢泠脸微红地试图往后退,但她用力攥着自己领口的动作过于强势,丝毫不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
“连漪,你先放开我。”
他担心自己要是太过用力,会影响到前面开车的司机,也担心会发生磕碰,以至于只是说这么一句话,显得十分弱势。
连漪不仅不放,还恶劣地故意往前拉了拉,看着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眼眸微弯。
“谢泠,别太天真。这点钱我真看不上,就算你现在能拿得出来又怎么样,两倍?十倍?”
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动作温柔,很快便被谢泠偏过脸躲开。
“真可怜啊,谢泠,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在意这点钱呢。”
连漪不在意他躲闪的动作,嗓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只是听在谢泠耳中,如同恶魔低语般。
“叔叔好不容易换上一颗健康的肾,还能活很久,你何苦让他失去这得之不易的幸运呢。人生总是充斥着各种意外的,不是吗?”
女孩白皙细嫩的手再度扶上他的脸庞,如同情人间的爱抚,温柔而又缱绻。
谢泠却如坠冰窖般,脸色苍白得竟有些脆弱。
连漪松开手,垂眸慢慢地为他理顺被揪皱的领口,“你看,像这样子,我们都好好说话,不是很好嘛。”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谢泠吸了口气,微微闭上眼,“才能放过我。”
他不相信连漪对自己真的有什么感情。
要说是千金小姐戏耍,何必做到这种程度,想让他出丑的方式有很多种,只要能让父亲的病被治好,他都可以毫无怨言地承受。
但谢泠实在不明白,连漪到底想要什么。
连漪脸上笑容不变,她微微倾身,靠近少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随后便被对方猛地推开。
好在这辆车足够宽敞,连漪只是被安全带带着好好的坐回位置,轻撞在靠背上。
她倒不在乎谢泠这个反应激烈,“这次就算了,以后注意点,再这么没轻没重地弄疼我,我会生气的。”
“……”
谢泠胸膛一阵起伏,脸庞冷白,只是从脸颊至耳廓的红意始终难以被忽略,他素来自持冷静的眼底,此刻浮现出十分复杂的神情。
慌乱、屈辱、还有让这双眼睛看起来似乎泛着水意的羞恼。
“这种话……”
谢泠想要说些什么,又无法说下去的顿住。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深吸一口气,最终冷静下来,冷声道:“我不同意。”
“好嘛好嘛。”
连漪笑眯眯道:“只要你乖乖的,这种事情我不逼你呀,以后再说嘛。”
她又不傻,要是把真千金的鱼塘搞了,退休怕是就要变成查无此人了。
这种迁就得像是在哄小孩的语气,只让谢泠愈发羞恼,尽管少年垂着眼不说话,但耳廓褪不去的红意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心底的不平静。
连漪看着他这副姿态,颇感遗憾地叹口气。
越是这样别扭的高冷模样,她就越想欺负他啊——
谢同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领悟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