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乡症候群

第34章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下)

之后的几天,大家的生活都重回各自的轨道,上班的上班,不上班的躺尸。

直到这天早上,我接到一个前前同事的电话。说是一个号称我弟弟的人找到了医院,当时正赶上我前前同事去供应室拿消毒好的器械回来,我向同事道了谢,然后说让她转告周全去医院大门口等我。

然后我出了门,骑着电动车去了医院。

隔着不远的距离我就看见周全站在那儿,好多年没见,他的个子更高了,要不是经常在他的朋友圈看到他的照片,说实话我还真不敢认。

我摁响电动车的喇叭,他发现是我之后朝我走了过来。

“哥。”我听见他蔫蔫地说了句。

“你来干什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我问他。

“我请假了。”

“上来。”

然后他坐上了我电动车的后座,他刚坐上去我就听见他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位我曾经经常光顾的老奶奶炸货摊儿。然后我把车子骑过去停在她的摊儿前。

“两个腰子饼,两个春卷,一根淀粉肠。”我说。

老奶奶抬头见是我,感到有些惊讶:“是你啊,好长时间都没见过你了。辞职了?”

“嗯。”我笑笑。然后拿出手机付了钱。

她没有再多问我什么,过了几分钟她把炸好的东西装好递给我:“多给你一个春卷。”

我说了声谢谢,然后把东西递给周全,而后笑着对老奶奶说:“走了啊。”

老奶奶慈祥地笑了笑:“再来啊。”

“好。”说着我骑着车子离开了摊位。

“你吃慢点,酱要是弄我身上我就把你噶了。”等红灯的间隙我扭头对着身后的周全说。

“哦。”周全说。

我带着周全回了家,从玄关的柜子里找了双拖鞋给他换上。他进来的时候目光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局,然后卸下书包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哥你辞职啦?”他坐下的时候问我。

“你在那个家里就没有耳濡目染过吗?”我反问他。

“爸妈从来不和我说你的事儿。”周全说。

我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水给他,然后他的目光撞上正在打量着他的狗蛋儿:“哥你养猫啦?”

“你是蠢还是笨,两只眼睛用来出气的吗?”我受够了他这种无聊的问题。

“哦。”他小声回应,然后拧开手里那瓶矿泉水。

我看着他喝完又把盖子拧上,他握着那瓶水,我见状,问他:“说吧,为什么来青江?”

“我和咱妈吵架了。”他说。

“你妈。”

“哦,我妈,我和我妈吵架了。”

“你们又不在一个地方,你还搞离家出走这一套?”

“在学校待不下去了,就请假了。”

“为什么吵架?”

“因为……”

“说,你是吃屎了吗?话都说不利索?”

“她不给我生活费了,也不让爸给我,她……他让我问你要,说不要就饿死我。”

“那你和她吵什么?她让你要你就要呗。”

“从我上大学开始,我就花了你不少钱了,我不好意思,我都算着呢,我一共花了你六万四千八百块钱了。”

“咋了,你还记账啊。”

他点点头:“我想着以后毕业工作了就还你的。”

“你拿什么还?先养活自己再说吧。”

“连你也看不起我。”

“少来这套。”我说,接着又问他:“身上还剩多少钱?”

“买完车票就剩二十八块钱了,打车去你们医院花了十二,现在就十六块钱了。”他说。

听他说完,我拿出手机微信给他转了五千块钱:“这钱你先收下,死缠烂打你花完也得找你妈了。”

“我来不是找你要钱的。”

“别废话。”

话音刚落我就接到了吴斐的电话,她说她要搬家。

我看了眼周全,心想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说:“走,跟我出去一趟。”

“干嘛?”

“去帮一个朋友搬个家。”

“哦,好。”

于是就那样我又骑车载着周全去了吴斐家,秦小朗上幼儿园,慧芳阿姨也去水果店上班了,所以一家里就吴斐一个人。我简单向吴斐介绍了周全之后我们就加入了搬家的队伍。其实吴斐是请了搬家师傅的,但是她远远低估了自己的东西数量,定好的车拉走后,还得自己开车运一部分,并且师傅只负责把东西卸在秦大朗所在小区单元楼的楼下,并不负责搬运上楼,原因很简单,吴斐没有购买此项服务。

“抠死你得了。”我打趣吴斐。

“骑车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吴斐笑着说。“你都不知道,我打算报的烘焙班,一两万呢。”

“咋了,自己的钱舍不得花,大朗哥的你也替他省啊。”我打趣道。

“就知道你没憋好屁。”

吴斐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周全的声音:“姐姐,这个东西放哪儿?”

吴斐看了看我,说:“你弟都比你嘴甜。”然后她指着一个箱子对周全说:“放那里面就行。”然后她又对着周全说:“忙完姐中午请你吃饭哈,吃啥都行。”

搬着东西下楼的时候,我看着我手里这箱全是玩具的箱子,直到我看到一个奇形怪状并不像市面上存在的面具,我问吴斐:“秦小朗还有这种奇奇怪怪的面具吗?”

吴斐笑着说:“那是他自己做的,你别说,这可是我们家的宝贝。”

“此话怎讲?”我问。

“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

“行吧。”

后来我们路过一家彩票店,橱窗上裱着历年来在该站点中奖的新闻报纸,最新的一个是一位姓吴的女士,中了一千五百万。黑白报纸上那位吴女士戴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面具,但是并不难辨别,这和吴斐家里的那个一模一样,而且独一无二。

那时候我看着橱窗里的报纸几乎快惊呼出来,吴斐和周离见状赶紧捂住我的嘴把我带离了现场,周离捂着我的嘴,吴斐站在我的面前,气定神闲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她撩了一下散在额前的头发,缓缓她说:“没错,是我。”

我们都忙完之后所有人都累得干脆坐在了地板上,大家都没有力气出去吃饭了,吴斐看了眼周全,笑着问他:“弟弟,我们中午先吃外卖行不行?太累了,晚上再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可以的姐,我吃啥都行。”周全笑着说。

“屎你吃不吃?”我忍不住打趣道。

吴斐像平常那样踹了我一脚:“好好和弟弟讲话。”

周全大概就是听了这句话,整个人开始放松起来,竟然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就那样,我们仨盘腿坐在吴斐新家堆放着各种行李的客厅地板上喝着冰凉的果茶吃着牛蛙煲。

周全大概是真的饿了,不禁狼吞虎咽起来,吴斐有些心疼地看着周全,像对小孩说话一样对他说:“慢点儿吃,不够吃我们再点。”

“谢谢姐姐。”周全说完停下了手里扒拉米饭的动作,拿着筷子的那只手的手背抹了抹眼睛,哭了。

“怎么还哭了呢?”吴斐问他,然后抽了纸巾递了过去。

我忽然也有些心疼,夹了只牛蛙肥腿放进他的碗里:“让你下次再硬撑?她不给你钱让你找我你就找我,死要面子活受罪。”

“别哭了,赶紧吃。”我又说。

“好。”周全又掉了颗豆大的眼泪。

我见状踢了他一脚:“再哭去狗那桌。”

“哥。”他还哭。

“干啥?”我问他。

然后我听见他说:“你的脚太臭了。”

晚饭的时候我们一众人又聚在了曹正非火锅馆,只不过这次向大家介绍周全的人不再是我,而是吴斐。

晚饭也就这样在愉快的氛围中度过了。

吃完饭我和周全搭周离的车一块回去了,回到家里周全说了句:“原本以为你一个人过得会很孤单,没想到哥朋友还挺多的,而且人都很好。”

“你瞎操什么心?”我说。“赶紧收拾收拾洗澡去,我去给你铺床。”

“哦。”

“哦什么哦。”我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后脑勺打了一把掌。

他捂着后脑勺说了一句疼。

后来我打了个视频给奶奶,其实我是想看奶奶骂周全。

这天晚上,因为东西还没收拾好的缘故,秦小朗跟着慧芳阿姨住在以前的家里。吴斐和秦大朗回到他们以后要共同生活的房子里,看着客厅里还没收拾的行李,吴斐忍不住发出感慨:“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收拾完。”

“不着急,我们时间还长着呢。”秦大朗说着,眼神暧昧地看着吴斐。

“秦大朗,你不对劲。”

“吴斐……不,老婆,我想你。”说着秦大朗凑近吴斐,亲吻她的额头。

……

第二天我带着周全去了商场买了几件春装,然后送他去高铁站返校,他进站之前我和他说:“她要是还不给你钱,你就来找我,还有就是好好读书,书读好了以后才能找到好工作还我钱。”

“嗯。”

他回头冲我摆了好几次手,我有些无奈地也同他挥手再见。

说实话,他的这次短暂到来,让我久违地感觉到了亲情。

今年春天的青江,雨水好像比往年的都要多,五月就这样在满地落花铺就的红毯上慢慢走向了六月。

在六月,我们见过了浩浩****的高考的队伍,他们口中呼喊的青春也曾是我们。而我们,也会是以后的他们。我觉得人生真的是太神奇的经历了,离别和遇见,都是命运早已经标好的筹码,我们都像是赌局里的人,在赌一场没有输赢可言的牌。

我们在六月的某一天去了外婆家,当然,还是我们仨。

外婆家菜地旁边的桃树果然长了许多硕大的桃子出来,而且是我爱吃的脆桃。

我们三个又在餐桌上吃着外婆做的美味菜肴,这一次不同的是,烧火的是我怎么也拗不过的外公,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也很亲切,吃饭的时候不停地让我夹菜吃。

吃完饭后我们仨吃了外婆洗干净的桃子,又脆又甜,然后三个人在外婆菜园旁边的那条小路上比谁扔桃核扔的远,扔的最近的那个要帮外婆洗碗。

当然,输的是我,我是故意的。我爱洗碗。

大概是新鲜雨后,土壤松动,我百无聊赖地在外婆家桃树下掘土(当然,我避开了埋啾啾的地方),我终于挖好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吴斐和周离问我在干嘛,我笑着亮出手里的桃核,然后在她们的注视之下,我把桃核埋了进去。

不知道它会不会也长成一棵桃树,我心里怀有这样的期待。

我的视频账号在秦大朗的建议之下转变了风格,我开始在视频里教网友做菜,当然我依旧没有露脸。我在这个领域持续深耕,渐渐地,凭借舒服的画面、顺畅的剪辑以及搞笑的后期配音,我的粉丝忽然疯长,当然也没有特别离谱,但也有十万之多了,因此,视频的播放量每一期也稳定在五到十万左右,放眼整个平台,虽然算不上是啥特别耀眼的存在,但是我也十分满足了,因为实实在在地,我又重新有了收入,虽然相比在医院或者在诊所上班还是不多。我真的十分满足了,真的。

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习惯性地在睡前回复一下粉丝的评论,直到我看到一个厨具品牌的 PR 给我发来的私信,就那样,我接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广告。

虽然钱不多,但是我会觉得生活又在重新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就当我这样以为的时候,老天爷又和我开了个玩笑。不知道记忆有没有出错,大概再有几天就到了端午,在那个雨夜里我接到奶奶的电话。

她和我说,她说……她说阿途因为过度劳累……猝死了。

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凉了。

我手里握着手机,很久都没能说出话来,眼泪不知不觉地砸下来。

不是说好了,等你结婚,我们一醉方休吗?你怎么就失信了。

嗯?我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