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每当他不得不擦眼泪, 仲正义也都配合地回过头,假装四处看风景。撞见别人流泪,自己尴尬是一回事, 另一方面, 或许是心软了, 她也实在不想让他难堪。
啊。
仲正义在心里想。
这个人一定喜欢我。
看着远处,她莫名其妙地说:“这夏天真够热的, 明明三伏天都过了,三伏天过去了吧?”
奇怪的是, 姜扬治还是能挤出正常的声音,若无其事地回答:“已经过去了。”
姜扬治还没天真到以为真的能隐藏。虽然一开始这么想, 但眼泪不是水龙头, 不是说开就开, 说关就关的东西。幸亏仲正义也没打算拆穿。只是心照不宣,都不急于上楼,到了大厅门外,继续绕弯兜着圈子。
仲正义说:“你真的不喜欢我?”
姜扬治说:“特别讨厌你。”
仲正义没抱任何想法地回答:“哎,我也没做什么啊。”
“是吧。”
她看他心情不好, 又刚好路过便利店, 索性问:“要不要吃个冰棍?”
姜扬治不吭声。
仲正义想起来他刚刚哭过, 八成不想进去面对其他人。她连忙补充说明:“我进去买就行了,你要吃什么?我请客。”
也就是这时候,她不可避免地和他正面相对,仲正义有着质直到无情的性格, 但她对沮丧的人还是很温柔的。尤其是因为她而伤心的人。
她看到他的泪水已经消失了, 唯独眼眶依旧通红。仲正义不讨厌姜扬治的脸,非要说的话, 讨厌的人才有问题。但是,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享受生活,对什么好吃、什么好玩都没兴趣,她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些,因为全身心趴在训练上。不吃炸鸡,不喝可乐,杜绝垃圾食品,
现在想想,街舞就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初次尝试,也是缤纷生活的开端。
姜扬治正好在那个节点,是比较尴尬和模糊的位置。仲正义没有任何愧疚,不过,确实,最适合这场合的结语是“很遗憾”。
很多事情就像抽奖一样——很遗憾,你实习被分配到了你不想去的组;很遗憾,你高考的分数离志愿还有差距;很遗憾,不推荐你继续踢球了,可以勉强一下,但是……你回去再和你爸爸妈妈商量一下好吗?
就算知道姜扬治伤心,仲正义也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很遗憾”就是这种东西,有这样的规则。这不是正义,而是仲正义会做的事。
她买了一支甜筒,一支冰棍,拿出来以后,姜扬治就坐在便利店门口的位置上。他彻底恢复正常了,一看到她过来,就很自然地抬起了头,主动提问:“买了什么?”
“你看看。”仲正义左手拿着加很多奶油的甜筒,右手拿着果汁口味的冰棍,问,“要吃哪个?”
“哪个都一样。”姜扬治随便选了一个。
甜丝丝的味道袭击舌头,假如吃的是冰棍,冰的味道会比甜的味道早一点点袭击舌头,假如是甜筒,甜味大概是比冰的刺激先来的。当然,这些感觉可能也因人而异。吃着其中一个,仲正义在想,姜扬治现在体会到的感觉肯定跟自己不一样。
两个人干脆坐下了,并排坐着,一起吃冰的东西。仲正义说:“你那首歌写的是我的事情吗?”
“哪一首?”他问。
“‘shoot’那个。虽然编舞是枪,但是,不是‘射击’的意思吧。”
“你怎么什么都能往自己身上想?”补充过糖分以后,姜扬治不客气地挤兑她,然后说,“是的啦。本来还能关注女足,看到你的动态,可你突然就消失了……不过也是巧合。歌做出来要过很多环节,刚刚好,没人换掉词。”
到最后,吃完了,他们站起来,把垃圾扔进垃圾箱里。去药店的路程至多只有十五分钟,可是,烈日炎炎下,他们已经在外面待了快半个小时,而且也没有说多少话。再怎么慢,也不至于拖这么久时间。除了热,当事人的自觉并不多。
他们只觉得两个人是在闲逛,生日啊,楼上的朋友们啊,全都忘了。
倒是有点热。
讨厌的夏天。
仲正义说:“好神奇啊。”
“你才神奇,”姜扬治说,“一般人不会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想吧?想了还跟创作的人说。”
“为什么不行?确认一下又没什么。”仲正义满不在乎,清爽地笑了笑。
看着她,他忽然有点口渴。想喝薄荷汽水。
姜扬治问:“你听了那首歌?那你会唱吗?”
“啊?”仲正义也很意外。
“你唱唱看?要么试试那个舞蹈呢?”
“我唱歌不怎么样啊,”仲正义稍微有些推拒,可是,也没有很坚定,“那个tiktok上很流行的舞吗?”
“跳舞也行。很简单吧,就那个,简单的接力。来,”不给她继续做多余思考的机会,姜扬治已经开始打拍子了,“five six seven eight!”
他开始哼副歌的旋律,仲正义就像上了场的竞技运动员,身体快想法一步,开始叉腰,转圈,挥动手臂,用手做出枪的姿势射击。不得不说,短视频害人不浅,一旦刻意去搜了一条,马上就有成千上万条推送到首页,同一段旋律播放个没完,不容分手,直接剖开你的脑子钻进去。
她跳到短视频结束的部分,姜扬治用力鼓掌,毫不吝啬称赞:“太厉害了!仲正义!我太感动了!”
“哎呀,”仲正义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拍一个传抖音吧。”
“那算了,这个已经过时了。而且。”手机接到信息,姜扬治翻出来看了一眼,话语也临时中止。
仲正义问:“而且什么?”
“我会忍不住转发,不,”姜扬治抬起头,莫名地皮笑肉不笑,“投放时代广场吧。听说比想象的要便宜。”
想象了一下,仲正义一阵恶寒,她才不要在公屏上笨手笨脚地跳舞,她又不是莱万多夫斯基:“你开玩笑的吧?”
“开玩笑的。”姜扬治马上回答。
她大笑,他也笑了。仲正义去戳他的背,姜扬治捂住腰,为了躲避她而小跑,她边捅边追。他们打打闹闹,到了楼下。
电梯门打开,声音钻出来。
姜扬治和仲正义还在说话,提到时代广场的话题,尽管和现在风马牛不相及,他们还是齐声笑起来,抬起手来,打对方的手,推搡肩膀,用脚绊对方。
电梯门彻底打开了。
笑容像是烟灰,轻轻被刮去了,留下淡淡的印迹。电梯门已经彻底闪到了两边,他们停顿了一下,只一下,门又重新合拢了。同一时间,姜扬治把手递出去,仲正义伸出脚,一起挡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
门夹住了人,也不知道谁的脚或手更痛。但总之,门又打开了。
姜扬治模仿西曼剧里的贵族侍从,诙谐地说:“走吧。夫人。”
仲正义抬起手,揉揉他的脑袋,从他旁边经过,走出电梯门。
他也笑着跟出去。
老旧居民楼的过道里,本来还打闹说笑的人忽然就消停了。他们要到家了,该回去了,被暂时搁置的状况又回来了。
光站到门前,氛围就覆压而来。
仲正义看向姜扬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她的视角看,姜扬治脸上漂浮着一种微妙的寂寞。
倏然间,他开口了。姜扬治说:“我能最后请你做件事吗?”
“什么?”仲正义回答得很快,心却在说出口后才紧张。他不会要她跟他打一炮吧。类似分手炮。她可没有这种兴趣,也没开放到这个地步。
姜扬治转过身,直视着仲正义的眼睛。
胸腔里惴惴不安,她默不作声地看向他。姜扬治说:“能抱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