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个人和她有亲密接触。
他们几乎都到了能考虑要不要保持联络, 确定关系的地步。
可是,突然间,她发现这个人原来早就认识她, 很清楚她的事, 但却一直不说。而且她搜刮了一遍记忆, 也没想起这个人来。他默默无闻地潜伏在她身边,假装和她素昧平生, 实际上却跟她腻腻歪歪,插科打诨, 提供种种好处,目的却……尚且不明。
别人会怎么想呢?
仲正义的想法是——好讨厌。
这个人好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方面是不理解, 另一方面也觉得有点可怕。不过, 仲正义是不那么容易害怕的人。所以, 最终,还是讨厌的心情占了上风。
叶莎尔和路满卓正边走边讨论今天要玩什么,仲正义拽着他们俩,不容分说就往回走。
叶莎尔说:“今天是说好了去海边玩吗?”
路满卓说:“就是啊。季司骏等会儿也会来吧,”
仲正义说:“不行。我们得回去了。”
“回去?这么突然?”虽然他们这几天是在准备返程, 但夏乡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又不怎么花钱, 大家都很享受。
仲正义说:“我们太打扰别人了。别人给我们提供住的地方,除了自己买的零食,一分钱都没收过。”
路满卓在吃冰棍,也不管冰棍是刚拆开的, 冻得硬邦邦, 直接上嘴啃:“可是……”
“没有可是。”仲正义不容人拒绝,“你们想一想, 最后一个暑假,时间很宝贵。我们最近玩也玩够了。别人遇到这种私事,肯定很尴尬。我们要有眼力见一点。”
叶莎尔吃着雪糕,一语中的地插嘴问:“你为什么一直管姜扬治叫‘别人’?”
仲正义眼神明亮,灵魂清澈,很自然地回答:“嗯,本来就是的吧。别人。”
叶莎尔和路满卓对视半晌,这下,他们都收到了信号。
“那……我们给他发个感谢的消息,等回去请他吃个饭?”叶莎尔说。
“嗯嗯。肯定要道谢。你们做吧。”从个人来说,仲正义还有其他打算。
他们收拾行李,通过超市老板联系了车。回去的路上,仲正义发微信给了姐姐。她自己手头有一些钱,但之后要实习,还会有开销,只好暂时找姐姐借一点,凑了个差不多的数目,转账给姜扬治。
她提前在备忘录编了一段话,直接发过去。写的内容简单,但要说的都顾及到了,感谢他提供住的地方,帮了他们这么多,这次的事故,她很为他感到担心,然后,因为他们学校临时有事,他们要先回去了。这么突然,很抱歉,她想付一些钱,作为伙食费。
其实,转账的数额也应该超过了伙食费。
姜扬治大概觉得奇怪,但是,本来他们也都在计划回去。学校有事也是很合情理的理由,因此没多说什么,只跟她在钱上客气了一阵,最后也没收下。
“按照说好的来就行。”他把转账退给她。
仲正义看到退回来的钱,没有多坚持。
她在生气?
应该是的。
回家以后,仲正义一边用滚筒放松腿,一边努力又回想了一次。
五年前,她休息过一段时间。假如是六年前或四年前都好,她的生活都会更稳定。偏偏是五年前,怎么就是五年前呢?
是街舞教室的人?
她去的舞蹈教室很热门,一节课学生能到教室可容纳的人数极限,从镜子前一直排到尾。遇上个脸皮薄的学员,找位置都很难。她和一些人聚过餐,吃的烤肉,去的人特别多。好像还唱过K?她也记不太清了。
姜扬治在那些人里吗?
要她从那一堆人里找出跟某个人相关的记忆……那可真是,说不上海底捞针,至少也得是八一湖捞针了。
那时她还去泰国玩了一次。要么就是那时候?
她是跟爸爸妈妈一起去的,他们住的是中国人开的民宿。仲正义问了爸爸妈妈,那时候有没有什么记忆。结果爸爸只记得蚊子很大。
仲正义有好奇心,也可以直接去找本人对质。
但是,思考过后,她放弃了。
仲正义讨厌蒙在鼓里,不喜欢被算计的感觉,不管之前对他是什么想法,现在都决定放弃。拿得起,放得下,不会拖泥带水,这是仲正义的风格。
她要准备实习入职了。
提前敲了人事,也和部门带她的同事联系上了。
仲正义躺在**,翻看手机里留下的照片。波光粼粼闪亮的海面,宁静悠闲的小镇,干净明亮的别墅和精致优雅的花园,以及,她和朋友们在海边的笑脸。
很快乐,很幸福。
她拉大某张照片。是他们一行人晚上去海边散步拍的。天色已暗,还没到入夜,因此,到处是像刀生锈时一样的颜色。
斑纹状的云底下,海浪滚滚,寂静而汹汹地涌动。仲正义想拍一张照片,意外让人入了镜。吃过晚餐,和其他人一起,姜扬治打扮得再简单不过,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却一点也不明亮。他全身都被这晦暗不明的傍晚染色,暗淡无光,孤零零地望着海和山。风轰隆隆碾来,卷乱衣衫和头发。他站在那里。
仲正义边走边拍,连拍了许多,第一张是背影,滑了几张,变成侧脸。呆滞与冷漠的区别很模糊,光看眼神和表情,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到最后几张,他已经看过来,朝她龇牙咧嘴做了鬼脸。
仲正义把照片往回翻,直到看着自己的人变回一个背影。一个她读不懂的背影,一个让她感到莫测的背影,一个她懒得去理解的背影。出乎意料,她居然有点难受。心像要陷下去一般。
这种凹陷或许是喜欢的证明。以前,刚开始介意季司骏不帮自己说话时,她也体会过。不过,很快就消散了。
仲正义的外形发生过比较明显的改变。她没有刻意变美,就只是心血**和顺水推舟。但是,旁边人态度的转变让她更加看轻“喜欢”这回事。
姜扬治发消息来,问她有没有到家。仲正义没回复。
姜扬治问她是不是落了发绳在家。仲正义看了眼,是她的,她没回复。
姜扬治打电话来。仲正义直接挂断了。
季司骏晚了几天回去,他又多培养了一个兴趣爱好,这次回家,专门找工匠买了新的冲浪板。他特意背着去找仲正义,仲正义根本没觉得很酷,只疑问这傻子在大街上背着这玩意儿干嘛。仲正义和他只在假期的学校打了个照面。
季司骏自顾自跟在她身后。他很不会找话题,就只知道说冲浪板。仲正义左耳进右耳出。
事情办完以后,仲正义直接说:“我要回去了。再见。”
季司骏问:“别啊,我请你吃饭。我们再一起去看个电影吧。”
“不吃。不看。”
“为什么?这个暑假,我们相处很融洽啊。”
仲正义拎着挎包,回头看向他,实在忍不住叹气:“你不会是觉得,这次去夏乡,我们俩进展很好,有可能复合吧?”
“……”季司骏反问,“不是吗?”
仲正义快要笑了。
她是真的想笑,因为感到幽默,但很快,又不说话了。仲正义在想些什么。季司骏看着她,不由得又想起刚见她的时候。
对于熟识仲正义性格的人而言,这个比喻一定很好笑。可是,初见时,他觉得她像睡莲。浓密的、因眼睑低垂而下压的睫毛,精致的鼻梁,阴郁的面孔。
的确是仲夏,与炎热灿烂的一面割裂,夏天偶尔也是有这种时间——起风了,昏暗,阴沉,黑影铺满地面,匍匐在皮肤上的汗水只叫人打冷战。水面深不见底,被墨绿色的睡莲遮蔽,模糊了底下未知的空间。
仲正义说:“问你个问题,”
“什么?”季司骏乐意回答任何事。
“你和姜扬治……就是外星蓝人,是怎么认识的?”
季司骏说:“不就是之前音乐节?”
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一般来说,演出者本人会做到这种程度吗?外星蓝人本人非常开朗,心直口快,耍宝整活样样都能来,没什么城府,只是个普通男大学生。
仲正义不想思考太多,她都决定放弃了。
不论如何,姜扬治有罪。算计别人是罪,让人放弃了还会想起也是罪。仲正义回到家,用跳绳把家里的大玩偶吊起来,拴在阳台上,开始对它拳打脚踢。打个半个小时,汗流浃背,压力和烦恼都消失了。仲正义开心得擦着汗,陶醉地想,运动真好。
仲正义正式去实习。
她实习的团队被视频平台买下,一直都在稳定输出人文、美食、历史之类的纪录片作品,偶尔,在特殊时候,也会有其他尝试。比如说,仲正义面试时提到的作品。因为当年女足势头很足,所以他们才投入制作。他们到省队取材,联系的刚好是仲正义在的队伍。
再比如,现在。
仲正义进的项目组也是团队的新尝试。
视频平台发任务,他们的公司和娱乐公司合作了。娱乐公司开号入驻平台不说,平台还能制作新女团出道的纪录片。
仲正义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才把脸和名字对上号的几个哥几个姐,坐车去了传说中的娱乐公司。上车前,她就发现了,每个同事几乎都是一副容貌枯槁的样子,看起来,这地方不会太轻松。
她在上工第一天就拿到了两张证件。一张属于自己公司,另一张是娱乐公司的临时门卡。
进门时,娱乐公司刚好在准备跟他们碰一下的场地。见到人家职工搬椅子,他们总不能看着。仲正义马上跟去帮忙。
仲正义一口气拿四张,和男职工差不多。建筑两边都有楼梯,下楼时,仲正义看到另一边楼梯上有打扮不那么日常的年轻人通过。她多看了一眼,不小心就挡住了后面的人。仲正义连忙道歉,继续往前走,对方并不介意,两边就这样搭上话。
男职员说:“小姐姐追星么?”
“不怎么。”仲正义实话实说,看他除了椅子还拎了个电脑包,主动问,“老师,要我帮忙吗?”
男职员连忙说:“不用不用。不是老师。我就一菜鸟。你才是呢,不好意思哈,一过来就干活。”
仲正义笑一笑:“我也是菜鸟。”
两个人浅浅地互相确认了一下,感觉都是能沟通的正常人。
男职员抖了一下胸前的证件:“我叫礼嵩。小姐姐你呢?”
“我叫仲正义。”仲正义微笑。
“哇,正义!你爸妈是法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