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3章
溪川想起今天是英语老师雷打不动的背书日,才无意间听见了这么重要的对话!
当初在阳明,溪川置身年级最强的奥赛班,周围的同学仿佛铜墙铁壁,成天埋头于练习测试,让人透不过气。更令人寒心的是有时她辛辛苦苦抄的笔记突然不知所踪,过了两个礼拜在同窗那儿看见,却已被撕去封面署上了他人姓名。
这么看来,差班其实有差班的好,像井原和芷卉、钟季柏和云萱这样的,在A班铁定变成“视对方为竞争对手明争暗斗”的角色,哪还有什么温情?
爬上四楼,溪川越走近自己班级的教室越怀疑自己的结论下得过早。所谓差班就是--
午自修完全没有午自修的样子,噪音甚至高过下课时。
由于前一天的英语默写不太理想,不少人被英语老师勒令去办公室当面重背课文,于是现在,这乱糟糟的空间完全可以用“怨声载道”来形容。
溪川走得小心,以免被实体化的怨念压死。
她貌似不经意地瞥了瞥比自己早一步回到座位上的云萱,果然印证了那句“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女生不仅一扫前两日跌至谷底的灰头土脸,而且明显神采飞扬起来。
钟季柏倒不在座位上,估计又借口训练懒得在正犯花痴的小女生身边待。
溪川低下头暗自笑笑。
刚在位置上坐下,就听见身旁的芷卉捧着砖块一样的《哲学简史》长叹一声:“唉--还是死了。”
“哈啊?什么还是死了?”溪川有几分莫名。
芷卉半晌才从“如丧考妣”的沉重与悲痛中回过神来:“苏格拉底。”
“……”溪川突然感到心很累,“喂喂喂,你这是……在看哲学家的生平啊?”
“嗯。是啊。我只看了生平啊。”
“大姐,考试一定是考观点不是考生平的啊!”
“唉?有这回事?”
“我被你打败了。”
[七]
正被溪川鄙视得眼冒金星,芷卉突然听见身后喧嚣的噪声中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去看,秋本悠正笑吟吟地倚在后门边朝她招手。
“有事?”
“过来通知你们开会。”
“嗯?谁啊?”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和谢井原,还有那个什么川来着?”
“柳溪川。”
“拿到F大推荐的都得到第三会议室开会。”
“哦。”芷卉刚想转身,见秋本悠没有离开的意思,想必是还有话说。等到对方一个暧昧的笑容浮上脸颊来,芷卉对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已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立刻头大起来。
果然--
“嘿嘿,别装了呀。你和谢井原的事情,连我们班都传遍了哦。”
“什么什么啊,我们哪有什么事情。”
“啧啧啧,还否认哪!连推荐表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让给你了--”
芷卉答不上话,只好佯装生气地捅了捅女生的肋骨:“不要八卦。”
“这哪里还是八卦?当初谢井原转班过去我们就瞧出点苗头来了。江寒说你们两个现在完全是‘神仙眷侣、双宿双飞’的状态啊。”
“哪有啊!我看哪,谣言八成就是从江寒那家伙那里扩散的。”
“咦?你怎么知道?”
“嘁--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不是在我们班安插了间谍么?亏我上次还那么帮他。”
秋本悠笑起来,推推芷卉:“上次帮他也是你和谢井原一起帮的吧?”
芷卉一时语塞,扬手朝秋本悠拍去。
女生笑着轻松躲过:“好了啦,一点也没冤枉你。快去准备开会了。”
高中时期的每一场会议没有一次能做到风趣幽默又诲人不倦。无非是领导讲讲话,老师们接着布置布置任务。一个考场风纪问题都能年年讲月月讲推陈出新翻出花来。而此刻,也仅仅是自主招生考前动员会,给各位尖子生鼓劲加警示,没任何实际内容,听得人转眼就困意袭来。
一向我行我素惯了的柳溪川已经嚣张地趴在桌上阖起了眼。
谢井原像个停不下来的机器似的持续做题,对年级主任的讲话声自动屏蔽。
没有人注意到京芷卉在四下环顾怒火中烧。
明明说F大是发来了50张推荐表,可现在光在场的学生保守估计就至少有八十个。那么那剩下的30张是怎么回事呢?
又或者说,原本就发来80张,只是被现在台上坐着的那些家伙中饱私囊“转卖”了30张?
人群中有熟悉的面孔。现在坐在她后面的后面的女生,齐佳,两人原是有些交情,跟随父母在饭局上照过面,又同在一所学校同住一个小区,两家熟得很。芷卉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前几次年级排名都没进过前一百五十。
某些东西,见不得光。
芷卉的气愤就在于,谢井原这么出色的学生差点被排在将近两百名的人挤掉。而进一步假设,如果井原没有把推荐表大方地出让,恐怕被两百名的人挤掉的是自己才对。
事情扯上了自己,气愤就更加浓烈些。
果然溪川早先说得没错,不公平的事情处处存在。
她下意识地往溪川看去。女生纤长的眼睫一动不动,睡得安详。芷卉无意间瞥见被她压在肘下的报名表,专业一栏赫然写着“广播电视新闻”。京芷卉不由得战栗一下。
去年F大这个专业可是只招了4个人。
都说高考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芷卉到目前仍未体会到其中利害,大概是因为没有见到实体具象的对手,有些事不关己的从容。
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身边的人可能正是对手。要怎么去面对呢?
再瞥向另一侧被奋笔疾书的谢井原扔在一边的报名表,专业填的是“数学”,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在担心什么。
[八]
虽说是竞争对手--比自己心细的柳溪川大概早已注意到,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端倪,甚至可以说上升到无私--柳溪川完全已成为京芷卉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辅导老师。
芷卉心脏里的血液遍布着感激的因子,除此之外,还有些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情绪。那条界限着实很难划定。
无私地把所有参考材料给对手分享。
这种事芷卉做不到。
实力不及人也就罢了,连心理上也矮下去三分。
屋外斑驳的树影映在桌上,屋里一派靡靡不振的景象。第三会议室外的空地放了架三角钢琴,钢琴上放着的牌子一面写着“欢迎弹奏”,另一面写着“会议时间请勿弹奏”。平时少不了被学生们叮叮咚咚敲敲打打,只是眼下不断飘进来的音符显得有些不太和谐。
台上喋喋不休的年级主任终于忍耐不住,停下来干咳一声:“最后排的同学帮忙跟外面的人说一声别弹了。”
芷卉甚至懒得回头去看,只换了只手撑头,心想着:弹得还真是烂,在家没练熟的曲子也好意思跑到学校来弹。
多半是高二那群无忧无虑的少女。
想着想着,声音就停了。继而又听见会议室大门“吱呀”响了一下,很大的声响,反倒让芷卉回过头去看。果然是刚才所谓的“最后排同学”回来了。
台上的唠叨又卷土重来。芷卉索然寡味地回过头,溪川已经醒了。
仔细看却是在发愣。芷卉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才把神游虚境的她拉回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芷卉觉得此时溪川的笑容有些勉强。
眼底盛满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
芷卉无法理解。
从会议室出来,溪川和芷卉磨磨蹭蹭落在最后。谢井原这种视时间为生命的人自然是忍受不了,一个人先往教室里去了。
可是,男生刚走到二楼就听见三角钢琴犹犹豫豫地响出几个音符。
缓慢的,迟钝的,几个重音。
却让人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再普通不过的琴声,却让鱼贯前行的所有尖子生放慢了脚步。
脚步慢下来,乐曲却逐渐加快。音符连贯跳跃起来。
是将毛孔全部撑开的那种优美。所有人停在了台阶上,连谢井原也不例外。
大家试探性的目光全都停在前校乐队主唱秋本悠身上。
“《Canon》。这是--柳溪川!”
记忆像翻滚的云海在反复的和弦中汹涌。
天际镶着明晃晃的烈日,光线从茂密的枝叶间透射下来,树根的周围还开着一圈不知名的可爱小白花。即使每一场繁盛的花事都注定消失在微凉的夏末,那依旧是个美丽的时节。身穿阳明中学制服的女生长发垂腰,短裙及膝,带着恬淡的笑容在同一架钢琴前坐下。音符从指尖流泻,让所有人认识了这个出众的少女。
可为什么后来……
穿越了几十里花海,找到的却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无垠沙漠。
那个精灵古怪却总是摔跤的女生,那个拍着自己的肩问“苟利国家生死以”下句的女生,那个指尖修长奏出动人曲调的女生,那个在夕阳下扬起脸对自己说“你很漂亮”的女生……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她正对着同桌说:“考试一定是考观点不是考生平的啊!”
不止她,还有她们。以前是KASA乐队主唱的女生,以前是全市大型文艺活动主持的女生,以前是笑傲了一切英语科竞赛的女生,以前是豪爽地跟男孩们在篮球场抢球的女生,以前是放学逗留在门口的罗森超市叽叽喳喳嚷着要关东煮的女生,以前,都是心无城府白衣胜雪的精灵。现在一切的喜怒哀乐都维系在分数考卷排名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