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占白鸽

第73章 堡垒 10

与此同时。

七大方阵齐齐变化,前排盾兵快步抢上,后排步兵迅速后撤,在箭雨落下的瞬间,一张巨大的暗红色巨盾出现在码头上空。

防御魔法!

尤利斯抬头看着那虚空巨盾,盾牌正中央,一只拥有暗红色鬃毛的雄狮正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吞噬不断向它射来的飞箭。

但显然,盾阵下方的士兵也并不好受,每人的双脚与小腿都几乎陷在沙地之中,脸上表情也十分痛苦,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第一波密集的箭矢过后,尼斯士兵并没有给敌人喘息的机会,第二波箭雨又紧随其后。

站在阵前的罗曼将军神色不变,手臂向右打直,军旗上下挥舞,传令官大喊着“准备——”,原本躲在盾牌身后的士兵迅速半蹲起身,架好弓弩,瞄准对面弓箭射出的位置,伴随着“放箭”的口令,万箭齐发。

“咻咻”之声不绝于耳,侧耳听去,似乎还能听见对岸的哀嚎。

罗曼将军的手举在半空,似乎在判断是否要进行下一轮进攻,然而欢快的乐曲与凯尔的笑声却打断了他的下一步部署。

“我看到城头的士兵青蛙一样源源不断掉进了海里!可笑的尼斯人,竟然妄想着在这时候偷袭我。”

凯尔的声音上一刻还有些缥缈,可在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锦衣华服的瘦弱君主却已经站在了尤利斯面前,“我的乌图尔,终于见到你了!”

尤利斯来不及行礼,就被凯尔抱了个满怀。年轻国王的身上还带着玫瑰香膏的味道,也不知在刚刚又宠幸了哪位侍臣。

而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亦步亦趋跟随着恶魔塔托斯。只不过此刻看上去,这只魔鬼仿佛有些消耗过大,脸色愈发苍白。

尤利斯看向海峡中安然无恙的上百艘军舰,一层稀薄的灰雾将它们笼罩在内,箭矢射在上面,就像扎进了淤泥里。想必这层灰雾就是塔托斯撑起的防护罩,成功抵御了亚那城的突袭。

太不公平了。

尤利斯的心中忽然生出悲凉,这分明应该是人类之间的战争,势均力敌也好,人数悬殊也罢,这原本都该是人类自己的事。

可一旦有魔法的插手,战争的天平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向另一端倾斜。

难道,这就是托特神使所说的,“命运”吗?

“你瞧,好久不见,我的乌图尔愈发沉默了。萨波尔,你是不是欺负他了?”凯尔的声音扎在耳朵里,尤利斯猛地回过神来。

“我也日夜思念着您,陛下。”他把右拳抵在胸口,垂着头回道。

“罗曼将军在奥东放飞的渡鸦刚刚落到我的窗前,我就迫不及待地想来找你了。但塔托斯吃醋了,我安慰了他很久,不然我的舰队能和你同时抵达这里。”

凯尔拉着尤利斯的手,向已经列队完毕的士兵点点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着,“你把琼斯杀了,做得很好。”

尤利斯心中一惊。

琼斯是被索帝里亚解决的,但他在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就封锁了现场,处理掉那几名巡逻士兵,并对外宣称前总督是淹死的。

凯尔怎么会知道?

“所有把灵魂卖给地狱的人,死后都会成为塔托斯的力量,我自然知道他并非正常死亡。”

凯尔高高束起的金发在晨光中跳跃,满不在乎地挥手,“说说你吧。来的路上我捡到了大批逃难的商船,每位船长都拿着印有兀鹫印记的手写信。乌图尔,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说到后来,他的嘴角仍旧挂着笑容,翡翠色的眼珠里却透出寒意,“我记得,你也是尼斯人。”

“我的公爵,你可怜他们吗?”

早就做好了被凯尔质问的准备,尤利斯在数千士兵的目光中,单膝跪了下来,将那套“为了帝国未来的繁荣”的借口解释完后,他又继续道:

“陛下,我的确出生于尼斯。但在我的城镇遭受灭顶之灾时,不论是奥神,或者是尼斯的国王都不曾伸出援助之手。我因为这被诅咒的发色不得不四处躲藏,我从来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待上超过三天……

“我在臭水沟中与老鼠抢食,在麻风岛上与那些病人同处一室,我还被海盗掳去,整日刀口舔血。恐怕只有死在我剑下的亡魂才知道我对尼斯的恨……陛下,我怎么可能对尼斯人心怀仁慈?”

就在尤利斯说完这番陈词,抬起头看向凯尔的时候,他却被一股力量稳稳地托起来,而他的视线,则被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挡住。

“够了。”索帝里亚暗蓝色的披肩无风自鼓,“塔托斯阁下,冥界之主,若你的情人在你面前对别人卑躬屈膝,你将如何反应?”

尤利斯越过索帝里亚的肩头,看向年轻国王身边那团黑色。恶魔塔托斯沙哑笑着,苍白的五指轻轻搭在凯尔肩头,也把他的情人护在了身后。

“我会把对方杀掉。”塔托斯回答,但他随即促狭地笑了起来,“萨波尔,我感觉到你的力量变强了。”

尤利斯握住了索帝里亚的手,索帝里亚捏了捏他的指尖作为回应。

“我说过,我的力量虽然不及你,但如果我们打上一架,你至少有一百年不会好过。所以,冥界之主,当我的情人在说话时,请收起你的爪子。”

这是继尤利斯第一次被凯尔在寢殿召见后,两只“恶魔”的又一次对峙。

似乎他们只要一见面,总会这样剑拔弩张。

“够了!你们两只魔鬼如果要打架,伽曼不会再欢迎你们。”凯尔怒喝一声,一把推开塔托斯,手上的银制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眼见短刃就要刺向索帝里亚的胸膛,尤利斯从他身后闪出,稳稳攥住了剑刃。

鲜血顺着血槽滴落在地,索帝里亚立刻掐着他的手腕,把银剑夺了过来。

哧哧的声音响起,索帝里亚的掌心立刻焦黑一片。但他毫不在意,两人掌心相对,那涓涓不断冒出的血这才不情愿地止住了。

“你怎么……”

“这是银做的,会伤害到你。”尤利斯答道。

索帝里亚皱着眉,扯掉衬衣一角,当做临时绷带,把尤利斯的手掌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腾出时间,瞪向凯尔,森白的犬牙滋出:“伽曼的君主……”

“冷静点,我自作主张放走那么多商人,陛下只在我手上轻轻划了一道,这已经算得上赏赐。”尤利斯按住索帝里亚肩膀,“多谢陛下。”

凯尔这才重新恢复笑容:“我的乌图尔,最得我心。”

凯尔是在魔鬼的帮助下,提前到达了陆地,而先前那近乎遮云蔽日的舰队,直到这时才终于到达码头。漆黑战舰靠岸后,第一个从木梯上跳下来的,竟然是尤利斯的老朋友——吟游诗人。

后面还有宫廷中常见的乐器演奏家,还有人数众多的侍臣、小丑,和穿着艳丽的妓.女。

凯尔不光带来了军队与战船,同样带来了消遣和娱乐。

伽曼年轻的帝王和公爵携手走向主帅大帐的途中,罗曼将军一五一十汇报着几日来的军情,凯尔听得兴致缺缺,只有当听到昨晚士兵们关押了一个想要谈判的尼斯贵族时,才展现出一点兴趣。

“哦?尼斯的贵族?”

罗曼顺势带凯尔向“鸟笼”的方向走去。

拉曼小镇与大军扎营的交界处,并排摆放着数十个木制牢笼,而最北端的两个鸟笼关押着的,就是娜莎,以及领过军棍、烂泥般瘫软在地上的灰鸦。

听见了脚步声,娜莎的身体轻微摇晃了一下,但她并没有转头,风拂过她漂亮的亚麻色长发,把她断断续续的轻吟也吹到了众人耳中。

“公主沉睡在石堡中

与王子在梦境中相爱

哦我的傻公主

快快醒来

你是否知道

你的王子早已守候在城堡外……”(*)

**

尼斯国王第三次派出使者。

虽然尼斯的这次突袭并未给伽曼带来半点损伤,但这无疑是对伽曼帝王尊严的挑衅,当所有人都以为信使的头颅会被高高挂在枪尖上时,使者却破天荒活地活着被带到了凯尔面前。

“尊贵的陛下。”信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见到凯尔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双手奉上了尼斯国王的求和信,“吾王愿意以罪人的姿态亲吻您的鞋尖,我们恳求您放了娜莎小姐以及无辜的百姓。吾王,不,您的仆人安德鲁将自愿做伽曼帝国的奴隶,永生永世服侍您。”

凯尔看了一眼盖有尼斯家族徽章的信件,颇为惊讶挑起眉头:“塔托斯,看哪,老国王要送我尼斯家族世代相传的宝剑,那是什么打造的?”

“龙晶,我的陛下。”塔托斯回答,红色的眼睛燃烧起贪婪的火焰,“那是传说中最为强大的武器,听说连神都可以杀死。”

凯尔点点头:“除去龙晶,还有龙血、海妖之眼、独角兽之泪,倒都是些稀罕玩意儿。尼斯王国从世界边缘得到的好处不少。”

“都是好东西。”塔托斯说道。

站在一旁密切观察国王反应的信使见状,立刻补充道:“尼斯王国地处大陆边缘,与魔法世界交接,虽然那些传闻生物隐于迷雾之中,但我们的猎人依然能够凭借高超的技术捕获一二。尼斯的宝库中,藏着数不尽的魔法造物……”

凯尔抬起眼,颇有兴致地看着信使。

“但是,只有尼斯王族才能够打开这宝库……”说到这里,信使忽然垂下头来,“陛下,安德鲁·波曼已经认识到他的错误,他并不奢求自己能活下来,他愿意主动退位,尼斯自此后将成为伽曼帝国不可分割的领土。只希望您能给尼斯人——您的子民一点点宽容。”

凯尔甩甩头,根本没注意信使后面的说辞,只是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嗯……尼斯王族。”

他绕着大帐反复走了三圈,最终在帐篷中央站定:“你说尼斯王族能够打开宝库?”

“是的。”信使惶恐点头,“必须是陛下,和他的直系血脉。”

凯尔露出满意的笑容,把羊皮纸丢进恶魔怀里:“我答应你们。把尼斯的客人请过来。尼斯的信使,为表诚意,晨雾散去的时候,我希望在亚纳海峡,哦,就是你们刚刚袭击我的地方,用你们在信上提出的好东西换你们的王妃。但我只允许你们派出两名随从,驾驶一条小型帆船。”

“两名随从……”信使犹豫道。

“如果你们信不过我,也不必勉强交易。”凯尔无所谓地耸耸肩。

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虽然从南冻洋吹来的海风依旧刺骨,太阳却在雾霭散去后露出了身影。海面波光粼粼,映照着白色的光。

东岸的亚那城也被笼罩在这暖阳中,若非沿岸还残留着来不及清扫的血迹,以及城墙上黑洞洞的,千疮百孔的箭眼,这本该是个悠闲的深秋。

两岸士兵严阵以待,低沉军号响起的同时,拉曼堡垒向上发射出一枚炮弹,轰隆炸响在天际。

作为此次交易的使者,灰鸦孤身一人等在码头,看见了堡垒发出的信号后,他收回船锚,抖开风帆,绣着四翼雄狮的巨大船帆瞬间鼓**起来,载着帆船向东飘去。

与他同行的,是手脚被捆缚的娜莎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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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蹩脚歌词改编自:sleepyhead,感兴趣可以听一听哦